卫文康苦笑不得, “你知道一两银子是多少文钱吗?”
小娃娃挠挠头,“不是一文吗?”
卫文康:“——”原来是他不懂富家小少爷的生活,想必他家的花用都是按银子来算的。
小娃娃见他不说话,催促道:“你到底帮不帮我做不做?”
卫文康有些为难,“要不你先回去问过爹娘?”虽说一件衣服对这小少爷来说只是再小不过的钱,可直接收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的银钱总归不好。
“唐睿睿,你功课复习好了吗,就在闲聊,不怕夫子打你板子?”还待再说话的小娃娃被一个大娃娃拎着衣服领口扯回座位上。
小娃娃跟条大胖鱼一样,一个劲儿地蛄蛹,“放开我,不要你管,我让师弟帮我做衣服呢。”
“什么衣服,他能做什么好衣服?”
“就他身上穿的那种,穿上显瘦显高。”
大娃娃瞥了一眼卫文康,见他身上的长衫虽说好看,可一看就是便宜的料子,有些不屑道:“你什么身份,穿这样的衣服不合适。”
小娃娃不乐意,“我就要,你放开我。”
大娃娃手上的力道却是一点儿没松,“那你要不要吃我家的蟹黄点心?”
“吃,要吃,秦哥哥你要把蟹黄点心都给我吃。”一句话就让大胖鱼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乖乖坐到了自己的凳子上。
那个大娃娃见他终于消停了,回头瞪了卫文康一眼,估计是怪自己勾得人家小娃娃不学习。
卫文康认出来那个大娃娃就是王夫子说的已经考上童生的那位,学识够了性子却还是跟单纯得紧,难怪王夫子没让他升到科举班去。卫文康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预感他的读书生涯可能会有些不太寻常。
大概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拿着一本书的王夫子踩着点到了。看到课室后面多了一个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照例开始考校功课。
被点到的一个个跟大太阳底下的菜叶子一样,蔫了吧唧的,好在都还算准备充分,磕磕绊绊也都背完了。
看得出来王夫子还算满意,正当卫文康以为考校要结束了的时候,王夫子跟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喊道:“唐睿,你来。”
小娃娃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流畅地背了一大段,然后昂着脑袋看王夫子,眼中透露出很明显的求夸夸的表情。
哪料对方压根没理会他的渴望,直接来了句:“下一句。”
小娃娃张大了嘴巴,“啊,夫子您不是说背到公孙丑上就可以了吗?”
王夫子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所以你就一个字都不多看?”
小娃娃委屈坏了,“我是听先生的话啊。”
王夫子冷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就净捡着好的听?”
小娃娃还待再争辩,边上的秦百宣赶忙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夫子说的话你听着就是了。”
小娃娃瘪瘪嘴,委屈巴巴地回了句,“我错了,夫子。”
王夫子摆摆手,让人坐下了。至于错在哪,王夫子很识相地没有问,因为问了也只会让自己上火。这个唐睿,脑袋瓜儿聪明得很,什么东西看一遍都能记住,就是年纪太小,整天只想着吃喝玩乐。
说起聪明,王夫子看向最后一排,明显比其他学生个头大了不少的卫文康。
“你今日学了什么?”
卫文康忙起身,“回夫子,学生今日重读了《中庸》。”
王夫子照例抽查了几句,然后又问起《论语》来。
卫文康均是对答如流,只是有个别处,王夫子觉得他的释义不够恰当,又引经据典地解释了一番。
唐睿越听嘴巴越瘪,大声对着周围的同窗告状,“他是骗子,刚刚还骗我说没学完《论语》。”
一点儿没掩饰的大嗓门把王夫子都引了过去,拿书照着他的小手板敲了敲,“唐睿,还知道课堂规矩吗?再说话把你撵出去。”
小娃娃觉得今天的自己就是天底下最惨的人,师弟一点都不好,师弟是个大骗子,还让自己受了罚,他以后都要讨厌师弟。
卫文康听着小娃娃带着哭腔的声音,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但又不知道哪里对不起他。直到晚上先生挨个布置作业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学习进度倒数第一的小娃娃以为新来了个垫底的师弟,正高兴着呢,没想到垫底的还是自己。
“确实挺惨的。”柳天骄听完小娃娃唐睿的故事,嘴上表示了同情,脸上坏坏的笑却是出卖了一切。“这娃娃挺好玩的,改天你抱回来玩一玩。”
卫文康:“——”又不是小猪仔,怎么能说抱回来就抱回来。
总体还算顺利的第一天过去,除了唐睿小娃娃见了面对着他就要哼哼两声表示唾弃外,卫文康的私塾生涯没什么好指摘的。
只是三个多月过去了,卫文康还是搞不清楚王夫子对他是否满意,也摸不清自己到底水准如何。对于将念书当成摆脱眼下困境的卫文康来说,这样的不确定性让他内心深处极为惶恐,唯有努力到让自己没有一丝空闲才能好受些。
柳天骄把卫文康手里的书抽出来,“别看啦,再看眼睛都要瞎了。”
对方抬起头,捏捏有些酸胀的鼻梁,“天怎么这么快就要黑了。”
柳天骄搓了搓手,“都过了立冬了,你说天是不是黑得快?”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卫文康说道:“明日我休旬假,一起把地里该收的菜都收了吧。”
柳天骄打了个哈欠,“可以,是到时候了,我刚刚出去看,菜都长得好着呢,叫霜打了可惜。”
“明日要多做些卤猪杂不?”
说起这个来柳天骄就有些犯愁,“算了,天气冷了,卤猪杂拿到家都凉冰冰的,最近生意差了不少。”
卫文康皱眉,卤猪杂是现在家里唯一的进项,至于粮食,本就不多,留够他们吃的后也不敢往外卖。老天爷是最不讲理的,三五年可能就要来一次灾祸,村里人只要不是像他先前一样掀不开锅的,都会起码留足一年的粮食。
“你说,我要不要继续卖猪肉?家里那么大的铺子,只卖卤猪杂和凉拌菜有些可惜了。”柳天骄已经琢磨这事儿好久了。
“蒋家肯卖猪与你?”
“怎么不肯,他们与林屠户不是闹掰了,家里十来头大肥猪眼看着就要出栏,正愁销路呢。”
说来那个姓林的也是阴损,自己生意不好,便借着和小钱氏一道找事那天柳天骄说的话,咬定了蒋家强两口子违背信约,强逼着蒋家强两口子把那都臭了的猪肉收了回去,按买家给他赔了钱。
蒋家强两口子自然不依,可干屠户的多多少少结识了人,蒋家强两口子一个老实巴交一个只会耍嘴皮子得罪人的哪里扛得住,只得哭了一场后把钱退了,两家再不来往。
卫文康还是有些担心,“那个全氏可不是好相与的,我怕再生事端。”
柳天骄却是打定了主意,“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卫文康知道自己劝不动他,缘由也很简单。念书哪是那么容易得事,一年十两银子花出去,别说柳天骄,就是村长那家境也得常担心生计。“你把这些银子收下吧,应当差不多可以买一头猪。”
柳天骄瞧着对方递过来的银子,五两,应该是王夫子退回的束脩。他是打过这钱的主意,可卫文康真把钱拿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用,家里卖卤猪杂挣了不少,我手头的钱够了。”
卫文康却是不由分说,一把将钱塞到柳天骄怀里,“你要当我是一家人就收下这钱,这家里里里外外都靠你一个人撑着,我很惭愧。”
“你也帮了很多,没有你,卤猪杂的生意绝决计是做不起来的。”柳天骄说得是实话,将养了这么几个月,卫文康身子骨比以前壮实了很高,力气也大了不少,再加上他聪明,什么活都学得快,地里生意上都很顶用了。
“那就不要再计较了,收下,别叫我不安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柳天骄只能答应。
第二日,两人卖完卤猪杂从镇上回来,吃了饭便去了地里。
他们家现在的菜都是成亲后新种的,拢共也就长了三四个月,因着照料得好,倒是长得很不错。
柳天骄弯腰掐着空心菜,光听那“嘎嘣嘎嘣”的声音就知道嫩得很。“这菜可真能长,前几天才菜过一轮,今天就又铺满了。就是可惜还是不如夏日里太阳大,根子细不少。”
卫文康瞧见那浅绿色的叶子,笑道:“可不是,咱们家的菜长得都好。明日带到市集上卖一卖吧,我见村里人早就把空心菜蔓子拔了种萝卜,这会儿集市上卖空心菜的人应当也不多。”
柳天骄给他咧着牙笑得开怀,“行啊小子,都知道比较人家的菜园子了。”
卫文康有些脸红,“知道人家种什么,我们才好打算,都跟大家种一样的,自家吃是可以,卖是卖不上钱的。”
柳天骄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那你说说应当怎么打算?”
“物以稀为贵,很简单,人家都有的卖不上价,咱们就种人家没有的。可以是人家没有的品种,也可以是过了时令的东西。”
这还是他听唐睿抱怨家里夏天总是吃豇豆茄子时想到的。别说孩子,就是大人一样东西吃多了也腻,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种些不一样的东西呢?
第39章 卫文康第一次考试
柳天骄觉得卫文康的想法有几分道理, 但还是心存疑虑,“种菜的时令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不遵循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小的时候就听村里的老人说,谁家儿郎不牢靠, 种子比别人家下得晚几天, 结果收成就差了一大截。”
卫文康也在地里忙活几个月了, 再不是以前那个韭菜麦子都分不清只会读死书的,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看到的别人家的蔬菜样子,说道:“时令不对确实会对菜蔬的生长有影响, 不过纵使东西差些,也比没有来得强。”
柳天骄琢磨了一下,“好像是这回事,以前我爹就嫌夏天吃豇豆茄子吃到吐,冬天想吃又没有。后来我特意晒了些豇豆干茄子干,好歹冬日里也能解个馋,就是味道还是比新鲜的差。”
卫文康接着道:“我听说北方冬天雪下得很厚, 草木不生, 能吃的只有土豆白菜和萝卜。但咱们这边偏南, 气温没有那么极端, 冬日里好些草木都是绿油油的, 把每样菜蔬的种植时间往后挪一挪, 想必影响不会太大。”
“好像是可以。”柳天骄从来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性子, 他觉得这法子可行, 便立马想着怎么去行。“咱们家今年的菜就种得比别人家的晚,明日就拉到集上卖试试。”
卫文康自然没有意见。
两个人也不歇了,照着长得好的空心菜、豇豆、辣椒、冬瓜这些摘了满满两箩筐。因着种得晚,后头气温下来了, 这些菜都属于鲜嫩有余,个头不足,特别是冬瓜南瓜这些,个头比他去年种得小不老少,柳天骄真怕这些东西拉到集上叫人嫌弃。
没想到真就叫卫文康说中了,第二天刚把东西放下,就有人来问了。
“这时节怎么还有新鲜的豇豆?”
卫文康笑道:“家里地腾不出来,便种得有些晚。”
那人拿起一把捆扎在一起的豇豆,瞧头子都杵得一样齐,便知道这卖家是个讲究人,又挑了根看起来粗的掰断,听着声音脆香,满意地点点头,“细是细了点,倒是挺嫩的,多少钱一斤?”
卫文康回道:“两文钱。”
那人不乐意了,“怎么这么贵,这玩意儿压称得很,夏日里一文钱都能买三四斤了。”
“您也瞧见了,这豇豆细嫩,出息不到夏日里的一半,味道却是格外好,加些肉沫酸菜炒炒,一筷子能下小半碗饭。”
“就是鞋底子用肉末酸菜炒了也好吃啊,”那人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却是有些馋了。“既然这样,我也懒得跟你掰扯,我瞧那辣椒也挺好的,你给我称两斤豇豆,再搭些辣椒可好?”
做生意就得让人家顾客觉得买你东西是占着便宜了,他也不死板,闻言一口应了,“成,我再把称给您称得高高的。”
这招还是跟柳天骄学的,有些人总爱在一点称上跟顾客计较,柳天骄不,他做生意从不贪图微末小利,态度大方,话又说的好听,生意总比别人家好些。
那人见卫文康这么上道,爽快地挑了东西给钱走了。
有人觉着他的东西值,有人自然就觉得他们在趁机抬高价。一问价格,非但不买,还要把人教训一顿。
“不是我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像样,卖个东西恨不得一下赚够以后几十年的钱,辣子五文钱一斤,你怎么不去抢呀?”
“就是,想钱想疯了吧,谁买谁是傻子。”
卫文康也不恼,只是笑笑,“是比夏日贵了些,嫂子不买也罢。”
不买又怎会来看,不过是想让卫文康便宜些,见卫文康一点不识相,对方更是恼怒,又说了几句算话才走。
柳天骄的卤猪杂这会儿没生意,过来看了看,见卫文康卖出去的不多,便道:“确实有些贵,要不要降些价?”
卫文康执意不肯,“我将将把集上的摊子看过了,咱们的豇豆辣椒空心菜都是独一份,总有想吃的。”
他第一回自个儿做生意,柳天骄也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行,那你先卖着,要是有剩的好菜就给王夫子送去些,他家住在镇上,想必吃菜都要买。咱们拿过去,虽说不值几个钱,这时节倒确实还算稀奇。”
卫文康点了点头,“成。”
天气渐冷,大集上风一吹就感觉身上都叫凉意浸透了,他们家的卤猪杂倒还是用火煨着,但炉子小,不靠近些根本感受不到暖意,靠近了又怕看着邋遢,毕竟是吃食,两人都很讲究,弄得干净。
柳天骄跺跺脚,瞧卫文康穿着两层单衣服还规规矩矩坐在那里,神情自若的样子,不由好笑。这人可真能装的,明明嘴唇都发白了。
24/152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