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毫无阻碍地径直灌进谢微楼单薄的衣襟,激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紧接着后颈一紧,一只手迫使他仰起头,直面窗外那片漆黑的夜色。
谢微楼心中涌起一阵不安,他不知道谢玉书究竟要做什么。
“主人又骗我。”那本是悦耳的声音贴着谢微楼的耳畔响起,此刻却惊得他心跳如雷。
伶仃的腕骨在谢玉书的掌心脆弱得如同薄纸,稍一用力便能折断。尽管处境如此,谢微楼仍硬着头皮开口辩驳:“我没有。”
“没有吗?”
谢玉书拖着长音,发出一声低笑,话锋一转:“那我现在把他抓回来,好不好?”
谢微楼错愕地抬头,这一看他心脏骤然一缩。
只见谢玉书盯着他的眼眸深处,那抹异样的暗金色愈发妖异浓郁,使他的瞳孔看起来竟像是蛇类一般狭长的竖瞳。
谢微楼听到他慢声道:“或者,等他,他们,再回来的时候,我直接全都杀了,主人喜欢哪个?”
闻言,谢微楼心里登时冒出一个念头:他疯了!
他还没有适应谢玉书这古怪的表现,就听谢玉书低低笑起来,自言自语道:“一定是我这几日对主人太好了,所以您又想从我身边逃掉了,是不是?”
谢微楼被他禁锢在手臂之间,背后抵着窗棂,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只能硬着头皮对着他那双令人生寒的蛇瞳。
谢玉书在他面前一直是一副温和的模样,哪怕自己被囚禁在此处,也从没有那一瞬间像此刻这样,令谢微楼感觉后背发凉。
他强自镇定,尝试与其讲理:“这跟你对我好不好没有关系,你将我囚禁这里本就是不对的。”
谢玉书盯着他的双眼,唇角依旧带着笑:“所以主人希望我怎么做呢,放您离开,再等您几百年?”
他抚上谢微楼的鬓发,指腹摩挲着柔软的发丝,声音低得如同呓语:“您知道吗,伏魔塔里太冷了,冷得让我害怕。”
“我怕你会忘了我,怕你只当我是个仙偶,再也不会来找我。”
“我很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在伏魔塔永无天日的黑暗里,在侵入骨髓的寒冷中,在每时每刻都在计算着日子的煎熬里,等着一个不知何时回来,很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谢微楼离去时的背影,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浮现。
伏魔塔四周布下了几百道结界,每一道对魔族来说都是致命的,更不用说那高悬在塔顶,散发着令人胆寒威压的天机锁。
可更令他害怕的是,当他确定谢微楼永远不会回来接他的时候,那种如同一把利刃刺进他心口的绝望。
于是他不顾一切逃了出去,哪怕皮肉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结界中的烈火几乎将他烧成灰烬,天机锁的威压更是几乎压断他脊柱,将他打得魂飞魄散,他也未有过一丝退缩。
因为这些所有加在一起的痛苦,和永永远远见不到谢微楼,日复一日看着希望被磨灭相比,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于是,他逃了出来。
四肢俱裂,皮肉无存,在人世间苟延残喘,往后十年无时无刻不得忍受着皮肉一寸寸重新生长所带来的剧痛,还要躲避灵境山弟子对他穷追不舍地围剿。
谢玉书轻轻抚摸着怔愣看着他的人的面颊,低声喃喃:“所以,我不会允许那种事再次发生。”
他抬眼,双目之中赫然化成两枚金色的竖瞳。
谢微楼瞬间心跳加速,下一刻他的后颈便被谢玉书握住,整个人被他拖着带向床边。
谢微楼大惊失色,双手一把扯住白玉雕成的椅背,这突如其来的抵抗使得谢玉书的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目光落在谢微楼紧抓椅子的手上,随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回来,在谢微楼面前蹲下。
“主人。”他耐心地一根根掰开谢微楼攥着椅背的手指,温声道,“听话一些。”
谢微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被对方轻而易举地一根根松开。
紧接着,他身体一轻,整个人仿若一个毫无重量的布娃娃,被谢玉书轻松拎起扔在床上。
身子重重落在床上,脚踝上那根金色的锁链如同有了生命的蛇一般松开,以一种谢微楼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迅速缠住他的双腕,生生将他从床上拉起,吊在了床顶。
谢微楼双腿跪在床榻上,惊愕地看着站在床边的人,胸口起伏不定。
谢玉书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俯身用手指轻轻划过谢微楼的衣襟。
柔软的雪色布料极为乖顺地朝两侧滑开,如同轻盈的花瓣散落在床面上,突如其来的凉意让谢微楼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他的双手紧紧攥住链子,抬眼看向立在黑暗中的谢玉书,声音沙哑而干涩:“你答应过,如果我不想,你不会这样做。”
谢玉书笑了起来:“您还答应永远不会离开我,不也是食言了吗。”
谢微楼柔顺的墨发顺着白玉般的脊背流下,白皙的腕骨被被金色的锁链紧紧勒着,皮肤已然微微凹陷,肌肤上浮现出一圈淡淡的红痕。
谢玉书注视着他,有些粗糙的掌心覆在他微微凸起的后颈骨上,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他轻叹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中带着几分痴迷:“每次看到主人这么漂亮的背,我总想在上面画些什么。”
谢微楼轻轻一颤。
谢玉书的手掌沿着那无瑕的脊背下移,最后落在他的腰下,稍作停顿后,忽然发了狠般地收紧五指。
谢微楼毫无防备,低低哼了一声,缚在双腕上的锁链也因此晃动不停,不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握在腰间的手几乎将他灼伤,身后覆上来的身体也是。
谢微楼听着粗重的喘息,微微抬高了声音:“枢玉。”
身后的人动作停滞了片刻,紧接着一声低哑的笑从喉间溢出:“我在,主人要说什么?”
话音未落,他咬上谢微楼的耳垂,惩罚一般在上面轻轻磨着:“‘想对您做什么都可以’,不是您自己说的吗?”
谢微楼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知怎地,他的心底竟隐隐泛起一股酸涩,一种从没有过的情绪。
他没有想逃跑——至少今晚没有。
这股酸涩从心底涌上来,像是一团棉絮一般堵住他的喉咙,令他吐不出来一个字。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无声地垂下头,任由墨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的面容。
身后的人见他这幅被说中了心思的沉默模样,心中像是被点燃了怒火。
金色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冷意,紧接着胯骨发了狠般撞上去。
谢微楼不受控制地向前一晃,柔软的皮肤上升起一阵刺痛。
单薄的身子像狂风中飘零的落叶,垂落在半空的发梢也不住颤动,凌乱地沾染在带着水意的肌肤上。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诡异,没有说话的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谢玉书忽地低头,一口咬在身前人的后颈上。
与此同时,潮热尽数扑上怀中人的身体,顺着干净的皮肤滑落,落在身下的锦缎之上,晕染出一片刺眼的湿痕。
在谢微楼腕上的锁链松开的同时,谢玉书俯身将对方紧紧抱住,力度大的好似要将其揉进骨血。
他闭着眼睛感受着身前人的战栗,许久,才听到怀中人再一次用已然哑了的嗓子轻声唤他:“枢玉。”
这一声呼唤,和先前那一声截然不同。语调中既没有难以忍耐的哭腔,也不见恼怒至极的激愤。
那语气,就仿佛是在两百年前的月华殿中,某个温暖的午后,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时刻,白衣仙人从窗下软榻上小憩后醒来,不经意间唤出了他的名字。
谢玉书心脏猛地一缩。
他睁开眼,下意识地放开了手,揽着对方的身体将他转了过来。
随后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拂开谢微楼的长发,想要看清对方的神情。
就在这一刻,谢玉书愣住了。
他的目光定格在谢微楼面上,对方一向染着月色清冷的眼底,此刻竟多出了一抹淡淡的,温热的湿意。
谢玉书盯着他眼下那道浅浅的痕迹,接着伸出指腹,动作轻柔地将其接到指腹上。
“主人。”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指腹上的一抹湿痕,声音很轻地开口。
“您哭了。”
第109章
望月城里, 有一望族谢氏。
谢家最出名的,便是那位嫡公子。这谢公子平日里鲜少露面,可他的一举一动都能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热议的谈资。
传说这谢家嫡公子自出生起便被孱弱不堪, 谢家家主不惜一掷千金遍访天下名医,却依旧未能让其身体有所好转。
因着体弱多病的缘故, 谢公子自小便被养在府邸深处, 几乎未踏出府门半步。
随着年岁渐长, 谢公子的病情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反而愈发沉重。还未到弱冠之年,便已病入膏肓,冬日里不幸染上风寒,当夜就吐了血。
城中的郎中们纷纷摇头叹气,断言他活不过初春。
谢家老爷眼见爱子病情日益恶化, 四处求神拜佛却始终无果。走投无路之下,他一咬牙, 竟拜起了魔王。
说来也奇怪,就在他供奉完魔尊的第二日, 那一直缠绵病榻的嫡公子,竟奇迹般地有了起色, 不仅能够自行下床, 甚至还能在庭院中缓慢行走。
自那以后,这谢公子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 生得更是俊美非凡,城中怀春的少女们, 个个心驰神往,哪怕只是偶然间瞥见他的背影,也会心跳如鼓。
如今这谢公子已经二十有二, 谢家老爷夫人几年前寿终正寝后,便成了谢家如今的家主,城主见了他也不敢怠慢,每日前来谢家为自家千金求亲的人络绎不绝。
然而,这谢公子虽在诸多技艺上皆造诣非凡,可平生却仅有两个爱好。
第一个爱好,便是喜欢做点心。
他花费诸多心思做完的点心并不品尝,只是放在一旁。等到第二天,又会重复着前一日的事情,乐此不疲。
第二个爱好就是建房子。
望月城最高的楼阁便是他亲自设计督建的,那楼高的可以及天,每至夜晚明月高悬,整座楼阁便被拢在月色之中,楼阁的飞檐斗拱在月光下恰似天上的琼楼玉宇。
望月城的百姓们望着那直插云霄的楼阁,私下里纷纷猜测,这般高耸入云的建筑,必定是用来供奉神仙的。毕竟这等高度,只有神仙才有资格享用。
说来蹊跷,这楼阁自建成后,谢公子便严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然后几个月之后的某日,谢公子突然轻车简行,仅带着寥寥几个随从便出了城。
这一去便是许久,直到前些日子才回来。
而自他回城的那天起,每至夜晚,城中百姓便会发现那被闲置许久的楼阁里,竟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户,仔细看去,那光影之中隐隐绰绰有一道人影。
由于楼阁甚高甚远,人们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然而,那在灯火映照下,虽然模糊至极的轮廓,却让人坚信楼阁里必定是个美人。
这一消息迅速在望月城里四处传开,传得最广的说法便是,谢公子在那楼阁中藏了一位绝世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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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微楼斜倚于窗边的美人榻上,手指随意翻着一本不知名的话本。
黄昏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被分割成细碎的光影洒落在他的身上,墨发随意散着,发丝在微风轻拂下落在颊边,玉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更加晃眼。
不一会儿,屋门无声无息地朝里面打开了,谢微楼的余光中瞥见有东西在挪动,于是将目光从手中的书册上移开,随意地瞟了过去。
只见两个还不及成年人小腿高的小孩子,蹑手蹑脚地朝着美人榻前挪步而来。
大又头顶上稳稳地顶着一摞厚厚的崭新书册,而二又则顶着一方琉璃盘,盘中还静静躺着几块莹白如雪,散发着淡淡的甜香的奶团子。
大又和二又走在榻前,像两只墩子一样站在榻前,仰头用同样的姿势一眨不眨地看着谢微楼。
自从那日见到了谢微楼的真容,这两人自此便时常这般。
谢微楼用话本挡了挡脸,遮住那四道热情的目光,微微侧头,声音从话本后面传来:“……这次又是什么?”
大又一听,立刻用稚嫩的声音道:“是这一个月里城里最新出的话本!”
二又紧接着脆生生地接上:“还有主……府里厨子做的点心!”
谢微楼闻言轻轻抿了抿唇,他没往下问,而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中的书上。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听到大又稚声稚气地问:“大哥哥在生主人的气吗?”
谢微楼:“……”
他看了看蹲在地上,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的小童:“什么?”
大又用力吸了吸鼻子,一本正经道:“大哥哥心情不好,闻起来都没有前几日香甜了。”
二又也在一旁附和道:“你要是心情不好,那我们给你变个戏法吧!”
谢微楼还没问是什么戏法,就见二又忽然张开嘴,原本的小口瞬间变得有成年人两个脑袋大。
紧接着,他一口便将身旁的大又吞了下去。
“......”
谢微楼还没说话,就见二又眨眼间又将大又吐了出来,一脸邀功地看着谢微楼。
大又浑身都是口水,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一声不吭,一拳将二又打得飞出去,紧接着扑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吵嚷声顿起:
“谁让你吞我的?!我的新衣服都沾了你的口水!”
二又不甘示弱:“凭什么每次都是你吞我,不是说好了你也让我吞一次!”
谢微楼:“……”
他看着扭打一团的两人,放下书道:“你们要想在人间安稳地混下去,就不要随意把自己的本相露出来。”
听到这话,正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竟然听话地同时停了下来。
大又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朝前走了两步,乖巧地趴在榻边上,两根羊角小辫因为沾了二又的口水,此刻变得软塌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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