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 戚余看着这段回忆,发现了几处细节。
这些人向男人打招呼时,不论脸上是什么表情,肌肉都十分紧张。他们压着眼皮, 甚至不敢把眼睛好好睁开看男人。
这不只是敬畏,颇有防备和恐惧的意思,肢体上也是一副随时跑路的潜台词。
他们很怕男人。
走廊尽头是一扇感应玻璃门, 倒映出男人的模样。
背心长裤战斗靴,浑身上下滴答落着水,头发抓到脑后,把一双异色重瞳露得分明。他的每一只眼睛里,都有一黑一红两个瞳孔。
戚余眼睛一阵刺痛,耳旁仿佛听见汹涌浪潮, 一种恍惚能把精神碾碎的可怖威压自对视的一瞬间降临。
那双重瞳里,红色的瞳孔离开黑色,在眼睛上兀自转了一圈,打量四周。
静静等待玻璃门开启的男人却仿佛没有发现。
是贺舟陵。
他的气质像是另一个人,阴湿可怖、强大危险。
玻璃门后的场景戚余熟悉,是他仅去过一次的天机行动基地核心地带。
潘稹和一众研究员都等在这里,望着远处那只被打碎的巨大休眠仓,工人们来来回回的行动正是为了将破损的休眠仓卸下,安上新的休眠仓。
看见他,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惊喜表情——只是视线全部下意识避开与他对视。
潘稹:“你回来了,这次融合感觉怎么样?”他语气热络,毫不犹豫就冲了过来,如果不看他停在三米开外的动作的话,戚余也许会认为刚刚的异色重瞳是自己看错了。
贺舟陵:“还行。”
从四面八方的角落里传来细微的声音,贺舟陵没有回头。
他根本不需要回头就能感受到那些从各个缝隙里悄悄对准他的发射器,那些黏稠的抑制剂液体在管壁里晃荡,黏腻的声音隔得再远也好似响在他耳旁。
“不用拿手里,给我就行。”贺舟陵说。
潘稹:“啊,什么?”
贺舟陵回头指了几个地方:“抑制剂。”
潘稹的笑容立刻变得勉强,挥挥手让人端来一整盘抑制剂,每一针都是十毫升的剂量,足足有十五针。
贺舟陵面不改色一针针扎完,将针管随手一丢。
也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周围戒备的战斗小队对他害怕到了极点,见贺舟陵注射完抑制剂还能起身,失控地拉了保险开始向他射击。
“他是怪物,怪物!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没有异能者在注射了超过50毫升99.9%纯度的抑制剂之后还能活着!”
“咔吧”。
一根触手扭断了开枪者的脖子,唯一在地面留下的潮气痕迹也转瞬消失。
贺舟陵揉了揉额角,语气冷淡:“不好意思,是他先动的手。”
他的语气性格和行为模式似乎都受到了影响,带着股不羁邪气,嘴里说着道歉的话,眼睛却挑起望向潘稹,是一种挑衅的姿态。
手边散落着两张研究报告,贺舟陵拿起,随意看了两眼,末尾有几行字让戚余十分在意。
[风险评估:融合存在巨大风险,宿主意识有被消融、同化的可能。]
[解决方法:无。彻底同化是唯一出路,否则二者都将死亡。]
[个体区别:(当前掌握信息有限,具体需要进一步收集数据资料)重瞳为两个个体意识同时存在;叠瞳为融合中;融合一旦开始便不可逆,黑瞳已于2024年7月左右彻底消失。]
“嗤。”贺舟陵交叠长腿,“冒死也要融合我?蝼蚁。”
在场所有人,包括读取记忆的戚余,一瞬间汗毛倒竖。
前一秒还勉强能维持镇定的潘稹再也挂不住笑容,脸上只剩下一道僵硬的弧度。
他在满堂可怕的寂静中,小心轻声问:“贺队,你刚刚说,谁?”
贺舟陵漫不经心抬眼望来,回忆片刻自己刚刚说的话,笑了:“你想确认什么?”顿了顿,抬起的眉梢又压了下去,瞬间少了不少邪肆感。
他放下手里文件,用掌心贴了贴眼睛,“抱歉,融合……遇到点问题。”显然,刚刚那个不是贺舟陵,这个才是。
贺舟陵的掌心冰凉,贴在眼睛上时,也贴在了读取其记忆的戚余的眼睛上。毫无温度可言,肌肤也不是人类的质感。
更可怖的是,当这双手从眼前拿走时,戚余看见他的左右掌心各有一枚闭着的眼睛。
直觉化作一根尖刺扎向戚余的脑海,他本能的立刻闭上眼!
迟了。
贺舟陵掌心的眼睛睁开,重瞳忽然朝着一个方向聚焦,仿佛穿过了一切,看见了自己。
“啊。”戚余听见贺舟陵愉悦的叹息:“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戚余大骇,正要退出记忆,那些触手上的眼睛却纷纷转动着看了过来,阴邪的视线满载来自灵魂的威严,将戚余钉在原地。
那些触手像久别重逢的情人一样缠绕上来,爱怜地抚过他的脸颊,缠绕上他的躯体,熟练地在肌肤上留下痕迹。
戚余被掰着脸侧了过去,触手探来,扯开衣领,露出最完美的进食位置。
“贺舟陵”轻笑一声,“调皮。”
应该是在说他自作主张的触手。
这些东西难道有自主意识?
戚余不敢深想,忍住脑海里因为被注视传来的眩晕疼痛,睫羽轻颤。
两道身影暧昧交缠,触手似天罗地网。锁骨再次被咬住时,戚余恍惚地想,在记忆里被对方当做食物也会让他损失灵值吗?天知道他为了恢复前面两次被“贺舟陵”夺走的灵值付出了多少代价,吞噬了多少根本没法下嘴的丑东西。
一想到这些,戚余心中涌上悲愤。
他忍住在“贺舟陵”注视中寸寸刺痛的肌肤,用无力的手腕拽住对方衣领,另一只手则环住对方脖颈,将头靠了过去。
柔顺、驯服,满是虔诚的献祭姿态。
“贺舟陵”对此很满意,手臂也从掐着脖子改成拖住后脑、环住腰身。
只这片刻进食的中断,戚余找到机会,用积攒的力气退出了贺舟陵的记忆。
他在记忆空白地带的黑暗里急促喘息,环顾四周,确认“贺舟陵”没有立刻追上来,又是惊喜又是意外。
哈。
竟然真让他成功了。
戚余胸口剧烈起伏,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肾上腺素飙升。
看来“贺舟陵”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一个计划雏形在戚余心里初步扎根。
暂缓片刻,戚余继续搜寻其他记忆。
读取的第一段记忆位于北方荒漠地底废弃的研究室,那如今是食草者领主的地盘。
记忆的主人是一位医生,手持手术刀打开了戚肃颅骨。这一段记忆的主旋律叫恐惧与疯狂。
手术全程旁边都有人用枪指着医生,确保这一台手术能继续进行下去。之所以要采取这样的强制措施,是因为要植入戚肃脑子里的东西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医生行医30多年,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一台手术。
——他被要求将一张人脸植入戚肃的脑海中,并且要用一种特殊的生物材料,将这张脸与戚肃的大脑连接在一起。
医生一度认为这样的手术是不可能成功的,不管他是相信还是不相信科学。
直到他打开激素的脑袋,发现里面密密麻麻已经起了无数张压扁的人脸。掀开戚肃颅骨的一瞬间,这些脸拥挤着尖叫着哭喊着,声音几乎要扎破人的耳膜。
医生惨白着脸,拿起那些事先准备好的材料,做完了这台生平最手忙脚乱的手术。
读取了他记忆的戚余同步感受到了那些脸皮褶皱柔软的触感,由于始终被闷在脑子里,这些人皮已经呈现出一种被泡的腐烂的触感,臭气熏天。
打从实习期就没吐过的医生,终于在手术台前吐了一回。
记忆到此无法继续读取,戚余调取另一段,跳过三段和戚肃无关的后,终于又找到一段。
这是一段极为寻常普通的,完全不符合戚肃回忆风格的记忆。
这天晚上正和家人一起用餐的戚肃收到了一条短信,于是他独自驱车出门,来到了城郊一片无人的小山坡上。他打着手电筒搜寻了很久,最终停在一棵树下。
枯朽落叶中安静躺着一个睡容恬静的孩子,眼下有枚泪痣。
戚肃抱着这个孩子回到戚家,宣布他从此以后就是戚家的老三。
妻子和老大戚珏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只有年幼的戚琢满腹牢骚:“不要不要!!!不要弟弟!!”
戚珏:“爸爸,他叫什么?是你给实验室进的货吗?”不到十岁的戚珏问。
戚肃听见戚琢“不要多余弟弟”的尖叫,随口说,“叫戚余。”
原来是这样。
戚余恍然大悟。
他毫不意外地发现,对于这件事情自己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就好像知道一天只有24个小时,明天一定会到来一样,平静接受。
比起自己的身世,他更好奇的是,戚肃的弱点是什么?
搜遍医生所有能提取的记忆之后,戚余找到了答案。
答案来自医生5年前的一段记忆。
面前同时摆着三个手术台,分别绑着戚肃、戚珏和戚琢。
戚珏和戚琢似乎被注射了麻药,正在昏睡中,只有戚肃清醒地看着医生做术前准备,扒下自己两个儿子的脸皮。
很奇特的,当脸皮离开身体时,仿佛被某种银色的丝线拉扯着。医生花了好一番功夫,差点被那些银线勾住手,贴到失去皮肤的脸上。
助手递来一个黑色密封的盒子,让他将手术刀伸进去蘸了蘸,手术刀拿出来时周身冒着青色火焰,戚余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细长又扭曲的火。有了这团火,医生终于成功地割下戚琢戚珏的脸皮。
可是打开戚肃的颅骨之后,他又犯了难。
“怎么了?”被打开了天花板的戚肃转动眼珠看着他。
医生为难地回答:“你的脑子里已经没有可以放东西的地方了。”这些年塞进去的脸皮数不清有多少张,挤在一起被压得如同薄膜一样,医生甚至怀疑,他的脑组织是不是也被压成了薄薄的一片?
戚肃用他被挤过的大脑想了想,掀开衬衣,露出白花花的肚皮:“那就贴在这里吧。”
医生瞳孔一缩。
就在他的肚皮中心,本该长着人类肚脐的位置,却有一张他妻子的脸。
第49章
戚余和记忆一起, 被装到医生的躯壳里。
是医生一手将戚肃打造成了一个怪物,他颤抖着手,用不知名字的材料将戚珏和戚琢的脸缝到他们父亲的脑子里。
手术完成的同时, 躺在手术台上的戚珏和戚琢心电图拉直,丧失生机。他们躺在手术台上,脸不翼而飞,露出鲜血淋漓的牙床。和眼球眼眶。
腕表随着医生的动作偶尔会亮起,显示时间是2009年的9月1日号——那是距今至少5年以前。戚余忽然想到, 既然戚珏戚琢兄弟二人已经在几年以前死亡……那么他昨天看见的戚珏又是怎么回事?
同样的疑惑医生也有,当他第二天看见亲自送进停尸房的戚珏重新出现在面前时, 吓掉了手里的咖啡, 棕色汁液泼洒一身,烫得他一哆嗦。
医生揣着一颗快要蹦出来的心脏直奔洗手间换衣服, 戚余看见他紧张到奔向马桶, 当即闭上眼睛。
一阵呕吐之后,医生清理自己,戚余睁眼之后,余光忽然发现镜子里的景象有点不对劲。具体体现为, 医生刚刚冲进洗手间时,脖子上明明没有细细的项圈和打磨出折光面的漂亮铁链,身上穿的也不是西装。
——这身打扮明明是他在极乐号邮轮上的装束。
戚余错愕抬头, 看见镜子里倒映的是自己的脸。
铁链被人轻轻一拽,戚余顺着力道,看见了极乐号上那个唐装男人。银色面具覆脸,好整以暇地从镜子里望着他。
这几乎要把他吞吃了的眼神,不是“贺舟陵”又是谁?
戚余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诸多疑虑瞬间闪过他的脑海。
“找到你了。”男人声音愉悦, 缓缓踏步而来时,两人周遭的景象瞬间变化成了极乐号上戚余所在的房间。
戚余拔腿要越过床跑向窗户,男人微笑看着他,只在戚余快要成功时狠狠一拽铁链,然后握住脚踝,把人拖了回来。
戚余额角抽搐,心脏狂跳,握住铁链反手一拉![巨力]之下,铁链断裂。
他一脚踹在防备不及的男人胸口,将人击退两步,微愕地递来视线。
戚余犹觉得不解气。他这辈子从没想过,会有被别人拽着脚腕从床上拖过来的时候。
戚余眼神冷冽,调取来某位贵宾的记忆。两人周遭场景再变。
睁开眼,戚余手里拿着餐刀,面前铺着餐垫,周围还有数位用面具挡住上半张脸的食客。
餐桌对面,“贺舟陵”被绑缚在座椅上,环顾了一圈周遭。他脚下的地面有着深深的倒流凹槽,汇聚向尽头的下水口,霍霍磨刀声里,一名体格彪悍的屠夫拿着一整套道具走了过来。
一切情形都表明,这里是一个现实存在的食材处理现场,并且中间省略了打包售卖环节,最大程度地保证了食材的新鲜。
“贺舟陵”环顾一圈,发现每个人看来的视线,都像是在砧板上的肉,又或者碗里的排骨、刺身。
这可真是新鲜有趣的经历,他也有被当成猎物的一天?
戚余看见“贺舟陵”似乎闷笑一声,以视线在六名食客之中徘徊,似乎想要找到始作俑者,丝毫不在意已经来到自己身前的屠夫。
屠夫拿着刀,对着男人一身的昂贵西装犯了难:“刚刚不是脱过了?”他困惑地嘀咕一声,只能再次从“拆包装”开始。
屠夫把刀放下,找到男人颈侧的盘扣,一枚枚开解。
屠夫身上血肉的腥膻味和酸臭的汗味让“贺舟陵”皱起眉头,压抑着不悦,继续寻找戚余的身影。
他这会暂且还有点耐心,可以在猎食之前陪可爱的猎物玩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游戏。
巧的是,今天的贵客中有两人都在这一场景的现场,看来他们都是戚家的常客,这倒是为戚余提供了一点小小的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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