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如他期待那样将镜柜整个撕下。
镜柜甚至都没有为他颤抖一下。
戚余从鼻子里发出轻轻一声笑，微抬下巴。
这姿态，周南渡熟悉极了。
他常常在那些自己扮演主角，和反派对峙的成片中看见这副表情。过去让他无比满意的演技和容貌，在此刻竟然也能让他狠到如此咬牙切齿，以至于发了狠地不顾优雅，将手一拳拳砸向镜柜！
镜面碎裂出蛛网纹，每一个破碎面都折射出一副讽意十足的表情，而他的手，在两三拳之后便破损严重，伤口之下暴露的却不是指骨，而是一枚枚挤在一起的眼球。
它们像是填充在毛绒玩具里的棉絮或者硅胶软球，咕噜噜滚落一空，留给他一张干瘪破损的皮。
“你是谁？”周南渡忽然意识到这里只是记忆，“为什么你能出现在我脑子里？！”
难道我要再把脑子剖开一次吗？！
戚余只是始终维持着让他发狂发癫又无法对付的冷笑，沉入又一片暗夜。
看来还没结束。
戚家让他看这些人的记忆是想做什么？
下一个要读取的记忆又是来自谁？发生在什么时刻？
再次睁眼，场景依然熟悉。房中所有水杯、床品、门上都有戚家的大树图腾，床头柜上的手机和柜子里的西装昭示着，这是戚余的房间。
床铺整洁，时间显示的是晚上8点，浴室里水声刚停。床头柜上放着戚余的手机和房卡，显然，这是戚余昨晚睡前的时刻。
这是他的记忆？
不对。
这是居高临下，从床对面墙角俯视的高度，一般也是适合放置摄像头的位置。但他很清楚，昨晚自己严密检查过房间，没有摄像头。
那么就是……昨晚有东西溜进了他的房里，而他现在看到是这东西昨晚的记忆。
浴室门打开，他看见自己穿着浴袍，踏着雾气从浴室出来，湿发被抓到脑后，亮出一整张脸，眼下颊边泪痣鲜艳。
昨晚洗了澡后，戚余早早上床，回复了黎鹤的信息，她说自己被林谟带了进来，好在别墅上下两层，一层两间卧室，他们现在已经分好楼层。
黎鹤在信息里问他：【我能骂吗？】
戚余：【可以。】
黎鹤：【戚总，戚家是不是想拉坨大的？】
戚余：【？】
【哦，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他们憋了坏，要么今晚，要么明早，肯定会动手。】
事实果然让他们二人猜对了。
视角跟随着戚余回复消息、喝水、换上睡衣的一切动作移动，这东西没有分毫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戚余冷眼看下去。
他昨晚是坐在床边换的睡衣。
先是解开浴袍束带，纯白布料堆落腰间，扭身拿睡衣时，腰侧肌肉拉出漂亮流畅的线条，又很快被漆黑睡衣遮住。
紧接着是裤子。
看见自己的手准备将浴袍掀开时，戚余额角已经因为压抑怒气抽搐。
还敢看？
忽然眼前一片漆黑，“他”闭上了眼睛。
戚余怒气稍缓，心里冷笑一声。
然而在他换上裤子的短短十几秒里，这潜入他房间的东西仿佛是经历了什么毕生难以抉择的纠结，反复把眼睛眯出一道细细的、什么都看不清的缝，接着又做贼心虚地闭上。
无人知道它到底在想什么。
这东西就一直盯着戚余躺下睡觉，即便戚余已经彻底睡着也没有移开一秒视线，直到时间来到后半夜。
凌晨2点时，有什么东西从窗帘下钻了出来，顺着地面缓缓爬向床上的戚余。
这窥探的东西第一时间发现，滚动着过去一口一口将蜿蜒攀爬的菌丝吃掉。
太多了，仅凭它一个根本吃不完，也拦不住。
它惊慌地从瞳孔里弹出巨嘴，啃食时粗鲁地连地板也一起啃了，却还是无法阻止菌丝触碰到戚余的肌肤，缓缓爬上他的脸，伸入他的口鼻之中。
第47章
“说明书？”戚余尝试呼唤神信, 无果。
根据之前的经验，这只有一个可能：有能察觉到神信的存在出现。
他把神信暂时抛到脑后，尝试感受自己不久前刚获得的新异能——那些菌丝自认位于捕猎者的位置上, 却错把自己送进戚余嘴边，估计这会已经有多少就被戚余吞噬多少，还白得了一个催眠和记忆读取异能。
获取异能之后，有关原主人的信息也被自然知晓。
这些菌丝来自路边站着的那些保卫，他们生前是不同身份的人, 死因则皆是因为戚家的非人实验。
他们被同化成了一只只诡异生物，出现在地面上的高大身躯只是菌丝组成的虚假形象, 他们的脚其实早就化作根须扎入地底, 连结在一起，彼此共享生命记忆和能力。
那些钻入自己房中, 主动送上门来的菌丝就是来自他们。
戚余感到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记忆读取能力, 开始往前调取这名藏身自己房中的窥探者的记忆。
原来调取记忆有一定的限制。
他此前看见的贺舟陵的，周南渡的，以及自己房中怪物的记忆，都是具有强烈的情感波动, 那些平静的记忆则根本无法触及。
戚余调取到一段窥探者进入自己房间之前的记忆，这段记忆的情感旋律是旖旎与恐惧。
场景变幻，戚余以第一视角观看着一切。
这名窥探者似乎并不高大, 根据一些细节和参考物不难判断，它的视线高度大概在70厘米，身高最多一百公分。
它滚动着向四周灵活移动，没有碰到过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能看见它。
这是一只能对他人藏匿自身存在的诡异生物。这个认知让戚余瞬间想起巨眼。
这只窥探者成功通过层层戒备的关卡，最终来到中心别墅被围起来的花园小院。墙上的时间显示此刻是昨天中午12点, 再过至少4个小时，其他宾客才会陆续抵达。
戚余了然——这里正在进行的应该是对某些特定客户或对象的宴请，餐桌上的话题也是绝不会让外界知晓的机密。
草坪中央是一条3.5米长的西餐长桌，周边一共坐着12个人，戚余在主人位置上看见了戚肃和戚珏，他们西装革履道貌岸然，张口生意闭口贡献。讽刺的是，面前摆放的食物却是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脑子、眼睛、内脏、生殖器官。
签过保密协议的厨师们站成一排，正挨个向食客们介绍着菜品来历、烹饪方式。不过桌上有两道菜，始终没有任何厨师去提，它们静静被餐盘掩盖着，也不知道是否被遗忘了。
等厨师们离开之后，戚家家主终于举杯：“各位，尽情享用吧。自从诡异复苏，我就再也吃不了人类的食物，各位想必也是这样吧？”
他亲手夹了一枚羊眼放到身边人碗里：“周局，快尝尝今天的味道怎么样。这批菜品可都是新鲜的。”
被称作周局的靠在椅背上，审视着戚肃：“戚总是从哪里找的食材？不会是从我的辖区吧？要是太多人出了事，我可不好向上面交代。”
戚肃笑了笑，他如今已经五十五了，大儿子也已经三十，他却仍然皮肤紧致、身形健壮，端的是一副壮年绅士模样：“周局想哪里去了？这些食材都是家养的，不会有任何风险。”
戚珏跟着附和父亲：“各位尽管放心，宴会已经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
几位职称上跟着“局”的人这才放心。
戚珏站起身来，掀开了那两个没有任何厨师提及过的餐盘。
戚余闻见了一种很独特的，令人食欲大开的香味。随着他所读取记忆的主人不由自主上前的动作，餐盘上的东西暴露在戚余面前，让他心脏一缩。
食材？这些道貌岸然的东西，竟然管同类叫食材。
桌上十二人，除了戚家父子二人，其他几个人戚余也见过部分，都是整个华国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桌子上聊的事情，自然也就成了不能让外人知晓的事情。
戚余听了一会，逐渐明白了戚家意图。
原来戚家内部的实验遭遇了瓶颈，他们手里的资料已经不满足需求。他们如今拿出自己的实验成果，是为了和特事局达成一项互惠互利的交易：他们提供技术，特事局和他们共享有关各种异能的资料。
听到这里，藏在暗处的窥探者似乎磨了磨牙齿。
它的獠牙藏在瞳孔里，磨牙时让人觉得眼睛痒，奈何没有手挠。于是它干脆转了个个，把眼珠子怼到草坪上碾了碾。被草尖不痛不痒的一扎，更难受了。
戚余：……
窥探者转身找了个镶嵌碎琉璃的水泥墙面磨了磨眼珠子，这才舒坦。窥探者舒服了，转身想开溜，差点压着拐角出来那人的脚，气的它又对着人磨了磨牙。不过也就只是磨磨牙而已，对方气息可怖，等级明显碾压，窥探者只能无能狂怒。
但是戚余认出他了。
这人脚下没有影子，仿佛脱胎换骨，穿着一身只靠他自己绝对负担不起的昂贵西装，腰背却还是习惯性岣嵝着的，乍一看皮肉和人类别无二致，从窥探者的视角却刚好能仔细看见他手背的皮肤。
像是薄薄的一层肉色薄膜之下填充了稻草一样的动态细线，它们像是被人随手横画下来，偶尔还会像穿模一样戳出皮肤表面。
他路过时手正好从窥探者眼珠子跟前划过去，那些戳出来的细线差点扎到它眼睛里去，让它炸了毛——如果有的话。
这是施五昌。
他在这里做什么？
戚余心一沉，想到最坏的可能，戚家发现了施五昌的异能。
倘若戚家成功控制了施五昌，利用他的时间扭曲异能，戚家可做的事情太多了。譬如将一项不成功的实验进行反复尝试，或者将一个他们原本无法触及的人控制在施五昌的异能力，直到能够掌控为止。
这些可怕的推测让戚余浑身窜出可怖的寒流。
施五昌已经擦着窥探者的眼前离开，对施五昌毫不了解的窥探者就这么兀自离开了，徒留读取他记忆的戚余想要回头或留下都毫无办法。
突然，一股汗毛直立的感觉从后颈传来。
正午短胖的影子们忽然在窥探者路过时无限拉长，对着它睁开了眼。逃跑的本能刚刚在戚余脑海里拉响尖锐警报，窥探者就已经被这些影子们分食了，这股四分五裂的痛苦差点让戚余吐出来。
戚余被抛回一片沉寂黑暗里。
这不对。
如果窥探者早在昨天下午就已经死亡，又是如何能在晚上时偷溜进自己房里的？
首先可以排除的是，这东西绝对没有复活异能，因为戚余没有找到任何有关复活的回忆。
当人遇到无法理解的事情时，理智和大脑会自动思考。难得不是推测答案，而是在大脑提示你答案时，不要因为害怕而允许潜意识逃避接受。
戚余按住试图逃避的潜意识，将那个令人绝望的答案揪了出来。
他们已经身处时间扭曲中。
问题是，这是时间扭曲的第几次重启？
他已经在这次事件扭曲里度过了多长时间？
-
深夜，整个元京西郊梦与大酒店陷入无灯静眠。
两枚长着肥胖虫子身躯的小眼睛一路狂拱前进，在长着人类眼睛的、高达2.5米的蘑菇守卫看过来时，原地一个打滚钻进草丛里。
眼睛的主人——老于此刻就在酒店外路边的某辆车里，空洞着眼眶，抬起没有手指的手掌拍了拍胸口。他嘴唇不翼而飞，齿关上下开合时不见舌头，只能看见嗓子眼里无数探头探脑的蠕虫。
“吓死我了……”他心有余悸地嘀咕，由于缺少舌头和嘴唇，他的吐字模糊又含混，如果有外人，听在耳朵里必然只是一团没有意义的唔唔声，“蘑菇是吃肉的吗？我的手指被吃了两个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长回来。牺牲这么大，老板升职加薪之后能给我也加加薪水吗？”
草丛里也不安全。
手指和舌头被蠕虫身躯顶着往前走，到底不是眼睛，看起路来没那么仔细，不小心被绊倒好几次，其中某次摔在了泥土表面一片细细抱团的植物根须之上。
老于：“起来起来！”
他努力控制着手指继续往前爬，结果那团根须突然将他的手指裹住拽进泥土里，一阵钻心的疼，老于失去了对手指的感应。
“啊！我的手！！”他举起胳膊，一只虫子从手掌内部缓缓拱出，填充了原本食指的位置，表面竟然也缓缓出现了如同人类肌肤和关节一样的纹路。
历经磨难，老于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抵达了别墅区，中途他看见有人正从别墅里运出昏迷且死生未知的人，吓得加快节奏找到戚余。
来不及因为找到人而松口气，眼睛就看见床边站着一道影子，它弯着腰低着脑袋，凑到戚余面前嗅来嗅去，漆黑一片的脸上眯着眼睛，一副很是上头的神态。
老于：“变态？！？”
影子缓缓张开嘴，怀着无限不舍，动作慢且享受，向着戚余露出锯齿一样的嘴巴，准备咬下去。
老于：“！！上啊你！”
老于的嘴唇就这么被蠕虫身体支棱着冲了上去，用上毕生最快的速度，三两口就掉了影子诡异半截小腿。
哐啷一下，影子诡异突然矮了一截，一口咬到床边上，嚼了满嘴没意思的钢铁木头。
它迷茫地看着自己脚边长着虫子身体的人类嘴唇：？
第48章
今晚来到戚家宴会的宾客有几百人, 他们似乎都被胆大包天的戚家拽入梦境之中。戚余被迫在不同的记忆里游荡，彻底失去了对真实世界时间的感知。
和上次清醒着进入水门村不同，这次是在梦中进入时间循环, 如果找不到方法逃脱，他将会在人类大脑无限的意识里逐渐沉沦，又或者堕入哪个诡异生物梦境，在梦里完成异变。
……
这又是一段新的记忆，不知道主人是谁。
头顶的射灯光线刺眼, 男人穿过明亮干净的走廊，步伐稳健。
从视野来看, 应该是一个身量高大、体格健壮的男人。当看见他周遭陈设、游艇型号时, 戚余在心里默默加上一个新的判断——且极其富有。
擦肩而过的文员、工人、或者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穿着战斗服装的人不断路过他身边，擦肩而过时每一个都向他点头致意, 而男人不曾回应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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