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灵了?”
沈柳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你真的好起来了啊。”
求着哪位菩萨显灵,好让他好起来……
你真的好起来了……
顾昀川怔忡,耳中嗡的一声响。
第55章 夜里怕黑
犹记得几年前寺庙供香, 顾昀川与位高僧有过一面之缘,老和尚说他天资聪慧,却佛性甚钝, 那会子他虽面色无异, 可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
如今想来, 他确是榆木脑袋。
原来阿娘日日所求的,并非他五体健全、金榜题名,不过一个好好活着。
后来她去庙里上香少了, 也并非看开了,而是得偿所愿了。
顾昀川垂眸笑起来, 不自觉的红了眼睛。
沈柳瞧着他, 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昀川, 你怎么了?”
顾昀川看过去,大手摩挲着小哥儿的颈子,浅笑道:“没什么……夫郎说的对, 这菩萨确实灵。”
沈柳眉眼弯弯笑得娇憨:“我就说吧,可灵呢。”
*
冬日之终,春日之始, 转眼到了除夕。
都说年节得团圆着过,可顾家亲戚少,许多都不联系了。赵春梅虽与几个兄弟还有往来,但山高路远, 来回一趟不容易,也没法子团聚。
一块儿过年的人虽少, 可一家子相亲相爱, 才是最大的团圆。
这一日,镇子上可是忙活, 家家户户都在迎新春,贴对联、福字,祭灶王、做年菜……
顾家也不例外,日头才跃出山巅,赵春梅就和顾知禧出了门,去山里头拜坟。这几日家里人一块儿折元宝,俩人拎了满满两筐子。
按道理说,祭拜先祖最该家里汉子出面,可顾昀川恰是祭祖返途时摔伤的,赵春梅心有余悸,不叫他再上山,再者沈柳有了身子,怕山里东西不干净冲撞了,也没叫跟着。
俩人就留在了家里,一块儿到灶房熬浆糊,贴福字。
烧柴声噼啪作响,顾昀川换了个小锅子,将面粉水坐上了灶。
沈柳搬了把小凳子坐在灶膛边,自打有了身子,他就可喜欢闻灶火烧焦的味道。
顾昀川拿着筷子拌了拌,不多会儿面粉水就熬成了浆糊,一股子麦子的清香。
他低头看了眼小哥儿,就见他闭着眼睛捧着脸,跳动的火苗映得他白净的小脸儿暖黄暖黄的,他轻声道:“坐远些,再烫着。”
“坐远就闻不见柴火味了。”沈柳眉眼弯弯,伸手指了指肚子,“他喜欢闻。”
顾昀川本就拿他没法子,近来又多了个娃儿,他笑着叹气。
眼见着面粉水熬成了浆糊,用筷子使劲儿搅了搅,拿到灶台上晾凉。
顾昀川走到沈柳身后,小哥儿头都没回,往后靠了靠。
知道男人站不稳当,他没敢用力,可后背贴着,就觉得心安。
大手擦着耳边贴过来,隔着沈柳的小手,顾昀川包住他的脸颊:“夫郎陪我贴春联吗?”
“肯定的呀。”沈柳仰头瞧他,“我还是头回贴呢。”
以往家里头穷,饭都吃不饱,更别提买红纸写福字了。
顾昀川有些好奇:“那以往年节你都做些什么?”
沈柳想了想:“日子苦,一年到头吃不到啥,但是过年阿娘会给做青菜瘦肉粥。”
顾昀川想起他才进门的翌日清晨,早早起来给一家人做了青菜粥:“就是你做的那种吗?”
“嗯,那会子你说要带我去苏家,我可害怕了,想着该不是要退婚吧。”他鼓了鼓脸,“我好不容易成亲了……家里人都不知晓,我就想着吃回阿娘常做的菜粥,全当是给我送嫁了。”
顾昀川听得心疼,那会子他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气得头痛,口不择言。
想来沈柳只会比他更难受。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却听沈柳笑着道:“我阿娘要是还活着,知道我嫁了个你这样的相公,肯定做梦都要笑醒。”
“我这样的……是什么样的相公?”
后背贴着男人的腿,热乎乎的,沈柳歪着头嘿嘿地笑,他不好意思讲,岔开话头:“咱俩去贴对联吧。”
顾昀川笑着应声:“好。”
开了灶房门,疾风惊掠而来,刮得人脸疼。
顾昀川正想去房里拿棉帽,沈柳嫌麻烦:“一会儿就贴好了,不碍事。”
“那你站在门里等,避避风。”
“好。”
大门外头,许多人家正在贴对联,有些联子还是顾昀川给写的,见着俩人出来,都出声问候几句。
顾昀川笑着道:“阿娘和宝妹去上坟了,晌午就回。”
“差不多六月份生。”
“已经不怎么吐了,睡得也好。”
边上婶子直点头:“你这相公做得真好,啥都清清楚楚的。”
“可不咋的,哪像秋实他爹,都到生了还迷迷糊糊的。”
沈柳站在门里面,风吹不着他,疏散的日光落在顾昀川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映得男人谪仙似的好看。
小哥儿瞧得怔愣,直到顾昀川出声叫他,他才回过神来,忙走到外面,门上贴了对联、福字,还是用洒金红纸写的,很是喜庆。
沈柳捧着浆糊碗不住地点头:“好看,相公可真厉害。”
“这就厉害啊。”顾昀川本不是个多爱显摆的人,可听见沈柳夸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边。
俩人又把屋门上的福字、门神贴了,不多会儿,赵春梅和顾知禧也回来了。
隔着老远小姑娘就喊了起来:“阿哥、哥夫把春联贴上了啊,喜气洋洋的。”
“是好看,都有年味了。”赵春梅进门,笑着道,“今儿个晌午吃简单些,咱晚上守岁吃年夜饭,娘买了条鱼呢。”
顾知禧笑眯眯地抬了抬手,肥鱼用草绳穿着,活分地甩了甩尾巴:“年年有余。”
风吹云走,时辰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傍晚,日头偏西,远天起了霞色。
灶房里很是热闹,一家四口一块儿忙活,赵春梅收拾草鱼、顾知禧洗菜切菜、顾昀川烧水热锅、沈柳拿碗筷打下手。
唠唠嗑、做做活,其乐融融的。
因着沈柳怀了孩子,赵春梅担心他瞧见杀鱼害怕,拿到后院杀好了才端进灶房。
今儿个做清蒸草鱼,葱姜蒜切的细碎出汁,塞进鱼肚子里腌制去腥,赵春梅浇了些黄酒,用手抓匀,看向沈柳道:“乖儿,今儿个除夕呢,你老家有啥说法不?”
沈柳自筐子里拿出几个鸡蛋,不多明白阿娘的意思。
“都是自家人娘就直说了。”赵春梅温声道,“折的元宝还留了一筐子,你回不去家……夜里叫川儿陪你拜一拜啊。”
闻声,沈柳怔忡,眼底骤起了一片红。
沈家四口,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今儿个除夕他回不去家,本打算趁着夜黑,点上三柱香遥祭叩拜,也算尽过孝心,却不想阿娘比他想得更周全。
沈柳抿了抿唇,喉咙口子发堵。
顾知禧瞧出来他想哭,忙笑着逗他:“哥夫是怕夜里头黑吗?要是不放心阿哥陪着,我陪你吧。”
沈柳笑出声来,可眼底却起了泪花。
第56章 岁岁有今朝
年夜饭很是丰盛, 家里杀了只鸡,连带着买回来的草鱼和顾昀川书塾给的半扇猪肉,可谓荤香满桌, 年味十足。
烧柴声噼啪作响, 两个灶眼全开了火, 一边蒸着肥鱼,另一边赵春梅打算将红烧肉炖上。
猪肉是挑的肥瘦相间的猪五花,赵春梅用刀背刮干净猪皮上的毛茬, 在案板上切成均匀的四方块儿。
冷水下锅焯出血沫,用木勺撇干净后, 再将煮得发白的猪肉块儿捞进瓷碗里沥着。
做红烧肉得先调汁, 汁水调得好, 炖出来的肉就又鲜又香。
柴烧得正旺,锅底已经红透了,赵春梅拿勺子挖了一片薄薄的猪油, 贴着锅壁啪地一声敲进锅里。
先放老冰糖炒化,再把花椒大料倒进锅里炸出香,花椒大料价钱贵, 寻常时候都舍不得买,今儿个过年,才叫顾知禧上铺子里称了二钱。
灶间烟火缭绕,猪油裹着花椒迸出香味, 赵春梅赶紧加了一碗热水,待到表面沸起了泡, 用木勺子轻和了和, 红烧汁就熬好了,倒进小碗里备上, 该烧肉了。
锅子也不消洗,直接烫一小块儿猪油,放葱姜蒜、辣椒炒出香味,再将焯好的猪肉块儿倒进锅里。
倒入方才调好的红烧汁,再淋上酱油、陈醋、陈黄酒,那股子酱香的鲜甜气,顺着腾起的烟雾飘的满屋都是。
红烧肉得慢火熬汤,大火收汁,因此汤水得放足了,赵春梅加了一瓢子清水没过肉面,想起方才盛红烧汁的碗里还留着些福根,可不能浪费。
用葫芦瓢舀了小瓢清水进碗里,来回晃晃把碗壁上的汤汁都摇晃下来,倒进了肉锅里。
红烧肉且得熬呢,待到汤水都熬干,全都浸透到五花肉段里,浓油赤酱的滋味鲜香,肉块儿又软又烂,肥而不腻。
配上家里腌制的酸辣萝卜丝,再来上一口香喷喷的白米饭,喜欢这滋味的再浇一勺汤汁到饭上,那味道香的简直像踩在云朵里。
顾家人口少,年菜不算多,却都味道鲜绝。
趁着端菜的工夫,堂屋里燃上了炭火,比起烧柴,炭火暖和还不易起烟,但是要价实在太贵,一小盆子的灰炭就快顶上小半袋子的米,今儿个难得奢侈了一回。
堂屋里早早布置妥当,门上贴着红福字,边柜上放着几个瓷盘,上头盛着胖乎乎的圆白糕饼、喷香的炒花生和麦芽糖。
圆桌上年菜摆得满满当当,中间是清蒸草鱼,红烧肉、干炸肉丸子、清炖鸡汤,围着荤菜排开的是七宝羹、开年五辛盘,并一坛子屠苏酒。
屋子里暖烘烘的,饭菜的香味萦绕满堂。
一家子围着桌子坐好,赵春梅笑着道:“今儿个除夕,明儿个就到春了,咱家又过了一年。今年可是翻天覆地,川儿成亲了,又和乖柳儿有了孩子,宝妹也越来越懂事了,咱家还养了鸡、养了牛……”
她搓了搓手:“哎哟娘不咋会说话儿,川儿来。”
顾昀川缓声接道:“愿咱家和睦顺遂,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赵春梅笑着点头:“好,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正说着,顾昀川将两个缎面的钱袋子拿了出来,轻轻放到了赵春梅和顾知禧面前:“这是我和柳儿一块儿准备的过年喜钱,希望来年阿娘身体康健、宝妹越来越漂亮。”
“喜钱?”赵春梅伸手将钱袋子拿了起来,里头鼓鼓囊囊的,她看去俩人,“这才买了牛车,你俩还有啥钱啊?”
沈柳道:“我俩有呢,再说平日里都是吃家里,也用不着啥钱。”
买牛车确是花了不少,可顾昀川教书有工钱,年前又赚了些濡润,俩人没什么花销,都攒下来了。
他抿唇笑了笑,轻声道:“钱不多,图个吉利,多谢阿娘和宝妹这么照顾我俩,也希望咱家越来越好。”
顾知禧今儿个穿得漂亮,头绳都是新买的,她捧着钱袋子,满脸欢喜:“那我可收了,也祝阿哥、哥夫越来越恩爱,宝宝健康平安!”
大手自背后攀上来,顾昀川将人搂紧了。
沈柳摸了摸肚子,眉眼弯弯:“多谢宝妹。”
“那娘也收了。谢谢川儿、乖柳。”赵春梅笑起来,“快吃饭、快吃饭,待会儿该凉了。”
“我早饿了呢。”顾知禧忙伸筷子夹了块儿红烧肉,酱汁浓郁,满口肉香,“好好吃呀。”
……
油润的热气漫过碗碟,屠苏酒的香味萦绕在唇齿间。
一家人说说笑笑,时辰过得很快,转眼间天就黑透了,外头却热闹,隔着院墙都能听见孩子们的笑闹声,不多会儿,院子里起了嘈响。
适逢过大年,不到夜里家家户户都不闭门,郑虎领着一群小孩子站在院里喊人:“知禧姐、小柳哥,出去放鞭炮啊!”
正是酒足饭饱,出去热闹热闹也好消消食,赵春梅道:“你们去玩吧,娘正好把饺子包了。”
顾知禧拿布巾子擦了擦油乎乎的小嘴:“还包饺子呀,我都已经好饱了。”
“回回都说饱,回回就你吃得多。”赵春梅给她抹平衣摆,“今儿个少包点,一人吃三两个,守个岁。”
外头又喊了一声,小姑娘忙着应下,都来不及戴上风帽,就开门跑了出去。
“帽子!”赵春梅在后头叫她,眼看着跑没了影,“这孩子!”
顾昀川一面帮沈柳穿戴齐整,一面道:“阿娘给我吧,我拿给她。”
推门出去,夜风正冷,远天明月高悬,有些人家挂了灯笼,在黑暗里亮出萤火般的微光。
大门外头,孩子们成群结队,有的举着火把,有的举着长竹竿,郑虎见顾昀川和沈柳出来,忙高声喊道:“川哥、小柳哥,来放鞭炮啦!”
顾昀川握紧了沈柳的手,朗声应:“来了!”
杖子敲在地上闷闷的响,小哥儿肚子大了后身上总是酸累,顾昀川有意托着他的腰背走,也好让他松快一点,就是在路边上站定了,那大手也没有放下。
身边的男人虽然跛足,可从来紧紧护着他,沈柳心里头皱皱巴巴的疼,他想自己没什么长处,可命却好,阴差阳错地嫁给了他。
想着想着不由地笑起来,咯咯咯地歪倒在男人怀里,一脸的小得意。
映着火把的亮光,顾昀川看着他,也勾起了唇:“笑什么呢?”
“才不同你讲。”沈柳脸皮薄,可笑过一阵之后还是忍不住蹭了蹭男人的颈子,轻声道,“相公你真好。”
小脸儿喜气洋洋的,顾昀川瞧着便欢喜,他没多说什么,隔着厚实的棉帽,用下颌磨了磨小哥儿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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