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无觞“切”了一声, 道:“我是不正经, 你是假正经, 彼此彼此。”
说罢,不多一会儿, 又被惊鸿拉走了。他们的房门合上, 院子里又只剩下宗聿和江瑾年。
小厨房备有热水, 江瑾年催宗聿先去洗漱, 他抱唐玉竹睡下,打水给他简单擦洗, 唐玉竹这次哭的不厉害,身上没有起红疹。
江瑾年很少和他生气,难免有一两次也是他不对在先。他今天挨了骂, 心里伤心, 睡觉也不踏实, 察觉到江瑾年要起身,脸一皱, 嘴一撇, 作势就要哭。
宗聿洗漱回来,江瑾年还在床边安抚他, 烛火被挪到一侧,床上的纱帐垂下来, 床榻上光线昏暗。
江瑾年侧身坐着,脚踩在脚踏上,微微躬身,伸手隔着被子轻拍唐玉竹。
烛光落在他的背脊上,让人只能看清他的半张脸,柔和的眉眼被光晕晕染上两分圣洁之意,温暖又让人心生向往。
宗聿看着这一幕停下脚步,他对江瑾年的喜欢,从前世战场上见证的厮杀到如今的温柔,仔细想来,那是一种想和一个人共度一生的心情。
他所爱着的这个人,让他觉得可以依赖,托付。他所求的,不过就是眼下的这份安宁。
驿馆的床比较小,要平躺三个人还是有些勉强,江瑾年安抚好唐玉竹洗漱回来,给守在床边的宗聿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和自己出来。
厢房是三进,外间还有一张床,之前宗聿就是在这里歇息。里外一床之隔,动静稍微大点,还是能听见。
江瑾年从柜子里拿出新的被褥铺上,让宗聿在这里休息就寝。
宗聿拉住他的手腕,把人拽入怀中,顺势坐在床上:“不是说要抱我睡?”
江瑾年那话本就是笑话宗聿,这会儿听他再提,轻声道:“怎么?你也怕半夜醒来,我不在身边,要哭给我看吗?”
宗聿苦笑:“被你丢下过一次的人,害怕不是正常的吗?”
江瑾年一愣,面上笑意微敛,借着夜色和烛光,他认真地看着宗聿。
这份患得患失,不知道宗聿藏在心里多久,一遍遍地旁敲侧击,就为了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要江瑾年的肯定,江瑾年的在意。
江瑾年道:“宗聿,我不回云川了。”
宗聿抬头看他,江瑾年轻抚他的鬓角,道:“我不是为了安抚你才这样说,如果我只是为了和你见一面就离开,我怎么会让你知道玉竹的存在?”
孩子是两个人的牵绊,也是江瑾年的弱点,如果他不信任宗聿,不想留下来,根本就不会把唐玉竹暴露在宗聿面前。
他又不傻,宗聿要是知道孩子的存在,会无动于衷?
宗聿抱住江瑾年,声音沉闷:“对不起,我知道我应该信任你,可看不见你我总会害怕,害怕就那一点时间,你又会消失。”
信任的基石被动摇过,再怎么弥补也会有裂痕。
江瑾年不怪宗聿,他知道这份不安的来源,他靠在宗聿肩上,道:“宗聿,你要不要娶我?当初的我是因为算计嫁你,现在的我是心甘情愿。”
如果保证不能让宗聿彻底安心,一纸婚书可能再许白首的诺言?
宗聿的气息变重,搭在江瑾年腰上的手下意识地扣住他的腰身,把人禁锢在怀里。
成亲?他此前还没有这样想过。
因为在他心里,他们的亲事还在,不曾作废。
但眼下是该好好想一想。
过去的亲事不做现在的主。
“算联姻吗?”宗聿问道。
江瑾年笑道:“若是以联姻的名义,我要先回云川,等两边谈好协议,再慢悠悠地过来。你愿意?”
宗聿被问住了,他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因为此去山高水远,变数太多。
可若不是以联姻的名义,草草成亲,有些委屈江瑾年现在的身份。
宗聿思索片刻,想到一个折中的法子:“我可以请皇兄下一道赐婚圣旨,我不想委屈你。”
云川和虞朝相隔甚远,有些婚嫁事宜不适合来回奔波,慢慢商议。如果江瑾年愿意就在这里和宗聿成亲,天子赐婚能堵悠悠众口。
“联姻的事皇兄还没有松口,你这个时候提赐婚恐怕不妥。”江瑾年猜不透宗熠是怎么想的,联姻的事还拖着,他虽斥责了宗聿,禁足宗咏,但除此以外,没有更多的惩戒。
上次江瑾年进宫,他还做了安抚。
江瑾年想到他们当年成亲,虽是一时的筹谋,但也确确实实是天子赐婚,天子主婚,总不好央求宗熠再来一次。
宗聿道:“赐婚的事我来想办法,只要你愿意,剩下的不管多难,我都可以办到。”
宗聿对自己的皇兄还是多有了解,他心里已经有求赐婚的理由,只不过比起他这慢半拍的动作,宗熠的赐婚圣旨来的更快。
吕忻昨夜接旨,今日一早就离宫宣旨。他先去了宁王府,不想扑了个空,敛芳告诉他宗聿昨夜没回来,是在驿馆歇息。
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宗聿没回来也说得过去,吕忻迅速改了行程,先去同一条街上的瑞王府,逍遥王府,然后是将军府,最后才是驿馆。
吕忻到驿馆说明来意,宗聿还有点诧异,他仔细想了想,自己最近很老实,并没有出格的举动,一时拿不准宗熠下旨的意思。
不过该接的圣旨还是要接,宗聿和驿馆的官员跪迎。
吕忻拿出圣旨宣读,今日的三份圣旨大同小异。宗熠不但应了江瑾年联姻一事,还分别给宗聿和陆无名赐婚。
宗聿接过圣旨,突然的惊喜砸的他晕头转向,面上难掩激动之情。
吕忻道:“宁王殿下,瑞王托我给你带句话,他问小世子的名字要不要改?”
宗樾掌管宗政院,上玉牒这事也是他负责,唐玉竹的生辰八字已经送过去了,但这个名字……
宗熠下旨时没提这一点,宗樾不好擅作主张,还是要宗聿自己拿主意。
宗聿看向江瑾年,宗熠这次赐婚用的可不是江瑾年这个名,而是唐锦书。
唐玉竹跟着江瑾年姓唐也没什么,他是两国的皇亲,用唐姓,但是是留在虞朝。
宗聿正在兴头上,大手一挥道:“不改,不管姓什么,叫什么名字,他都是我儿子,错不了。”
吕忻说了声好,先行退下,回宫复命。
宗聿大步走向江瑾年,把人抱进怀里,这份圣旨来的很及时,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人娶进门。
曲无觞啧了一声,嘴上说着没眼看,手上拉着唐玉竹就要远离。
唐玉竹懵懵懂懂,他挣脱了曲无觞的手,跑过去抱住江瑾年的腿,仰头道:“爹爹,你们在说什么?”
不等江瑾年回答,宗聿就把他抱起来,顺势举到肩上,笑道:“玉竹,我们不住这儿了,一起回家好不好?”
唐玉竹天真地问道:“父亲要跟我们回云川吗?”
在唐玉竹的认知里,他和江瑾年在云川住的房子才是家。
宗聿被他的童言无忌搞懵了,曲无觞没忍住,嘲笑出声,江瑾年和惊鸿也跟着笑。
宗聿解释道:“玉竹,你和爹爹不是要回云川,而是要留下来,和我一起重新组建一个小家。你上次去过的,还记得吗?有很多人陪你玩。”
唐玉竹当然记得,他昨天还试图找到那个地方。
“我又要有一个家了吗?那哥哥和伯伯也会留下来吗?”唐玉竹抱着宗聿的脑袋,看向曲无觞和惊鸿。
原本还在说笑的两个人沉默下来,江瑾年的事已经定了,宗熠亲自下旨,就等宗政院挑选黄道吉日。
可曲无觞这边还没个定数,陆无名的病拖着没个结果,曲无觞不忍他和家人分离,心中早有段恩之意,只是没有表现的太明显。
唐玉竹这一问,惊鸿紧张地看向他。他从小就被二人带在身边没有分开过,很难做出二选一的抉择。
曲无觞没有正面回答,道:“玉竹希望我和哥哥留下来吗?”
唐玉竹点头,他和惊鸿关系最好,并不想惊鸿和他分开。
江瑾年上前打趣道:“你就那么喜欢哥哥?要不要和哥哥去玩啊?”
“要。”唐玉竹说着扭动着身体,从宗聿肩上下来,奔向惊鸿道,“哥哥,我们一起去玩吧。”
惊鸿牵着他的手,勉强地笑了笑。
院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江瑾年看向曲无觞,想和他聊一聊陆无名的事。只不过他还没开口,侍卫就通报顾婉清来访。
今天时辰尚早,她的出现让众人的心不由地提起来,以为是陆无名有什么异样。
曲无觞做好去拿药箱的准备,看见顾婉清便问道:“你怎么过来了?你哥情况怎么样?”
顾婉清道:“我哥情况稳定了很多,我过来是想和你谈谈你和他的事。”
顾婉清前来的目的出人意料,许是刚才才提到这件事,曲无觞这会儿心情正低落,闻言面色僵硬了一瞬,心中一片凄凉。
他想,这一天总是要来的,只是没想到是顾婉清来和他谈。
面对昔日并肩作战的旧友,曲无觞就算心里有一百个不乐意,面上还是敛了这点情绪,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我们换个地方谈。”曲无觞不想让惊鸿听了去,给顾婉清使了个眼神。
顾婉清好似没看见,道:“不用,我觉得他们也该知道。”
曲无觞不悦地皱眉。
顾婉清道:“刚才吕公公去将军府宣旨,陛下承认了惊鸿的身份,给你和我哥赐婚了。”
众人一惊,原来这圣旨不止一份。
宗聿和江瑾年对视一眼,他们两个人想到另一件事,赐婚的旨意已经有了,那联姻的旨意呢?
曲无觞没料到皇帝那么多事,冷笑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要我平阳侯留在虞朝?”
顾婉清连忙解释:“不,陛下说不会阻拦我哥的去留,他知道你们二人早已成亲,这道赐婚圣旨就是表明态度。我哥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做选择,所以我才来找你谈你们的事。”
宗熠是一片好意,陆无名失踪多年归来,已是别国侯府的乘龙快婿,他若不表态,就会有人抓着不放。
现在他下旨赐婚,这段感情在此也算过了明路。
曲无觞反应过来,心里没有丝毫的喜悦,为什么偏偏要在他下定离开的决心以后?
“你想和我说什么?是要我留下来吗?”曲无觞问道,不等顾婉清开口,他先自顾回答,“我的身份注定我不能留下来。”
他不仅是侯爷,还是辅佐祭司的长老,他为了陆无名已经放弃过一次肩上的责任,不可能再一次做出这样的选择。
顾婉清当然知道这一点,她不是胡搅蛮缠的人,更不会提出无理的要求。
她来之前,已经深思熟虑了很久,只是一直没能下定决心。
今日宗熠的圣旨推了她一把,让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曲无觞,不管是我还是祖父和娘亲,都没有反对过你和我哥的感情,你们成亲多年,还有了孩子。将军府是我哥的家,不也是你的家吗?可你总是把我们推的远远的。”
顾婉清无奈地看着他,之前好几次让他留宿,他都能找到理由拒绝,他说是身份有别,实际是一直在回避问题。
曲无觞无言以对,他心里始终觉得陆无名会回顾家,他不应该继续强求。
可他忘了,他和陆无名已经是一体。
顾婉清道:“没见过小夫妻回家探亲,还拿自己当外人的。”
江瑾年在一旁帮腔道:“谁说不是呢?”
曲无觞不敢怼顾婉清,对江瑾年却不客气:“你家那口子安抚好了吗?要你管我?”
江瑾年拽了一下宗聿的胳膊,和他十指交握,故意秀给曲无觞看。
曲无觞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小心我给他下不举蛊。”
江瑾年:“……”
宗聿:“啊?”
他这躺着也中招啊?
曲无觞哼了一声,很满意自己的威胁。
他被江瑾年这一打岔,心情没有一开始那么凝重。陆无名的病确实是个大问题,可是顾家的人愿意接受他们,有顾家人支持,他为什么要怕?
“你想找我谈的就这个吗?”曲无觞问道。
“这不是我要和你谈的重点,这只是我的一点疑惑。”
顾婉清挪了挪位置,坐到曲无觞跟前,“这两年祖父的身体大不如前,一直盼着儿孙绕膝我。这不,你和我哥回来了,还有惊鸿和玉竹两娃娃,祖父脸上的笑一直没下来过。我寻思着和你商量,你两能不能在这里住个一年半载?”
两国相隔甚远,要说隔三差五就回来不现实,所以顾婉清暂时都没考虑之后探亲的事。
她关心的是眼下,她希望祖父能过个安稳晚年。
曲无觞听明白顾婉清的意思,她是希望陆无名能在祖父和娘亲跟前尽两年孝道,也算是全了这十多年的思念。
这个要求不过分,十分合情合理。
曲无觞一时甚至没想出有什么需要反驳的地方,他不能一直留在云川,可一两年没问题。
两国和谈后还有建交通商的事宜,他甚至都能把这事揽过来,名正言顺地在这里混两年。
“我……”
“我今天来找你,来的唐突,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答复,你可以想好了再告诉我。”
顾婉清截了曲无觞的话头,对他笑了笑,希望他能认真考虑。
曲无觞的话咽下去,随后顾婉清取出一张地契道:“这是娘让我给你的地契,这个院子就在将军府不远处,你不习惯将军府也没关系,先搬去这里住,这里离得近,省得你街头街尾来回跑。而且圣旨下来了,这亲事要办,你两不能住在驿馆出嫁。”
顾婉清看向江瑾年,也给了他一张地契,道:“你以后要搬去宁王府,要说给你院子搬出来住,有个人肯定不乐意,所以娘给你的是个铺子。你是长留京都,有个傍身的营生更合适。”
江瑾年略显惊讶,接过地契道:“我也有?”
顾婉清笑道:“那是当然,我娘可是你舅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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