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瑾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时候着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无论他如何安抚自己,心里还是慌了神。
唐玉竹已经走了一下午了,今天还下着雨,外面阴风阵阵,他就穿了身锦袍,没带披风,他会不会冷?会不会饿?会不会遇见不怀好意的人?
京都盯着他们的眼睛不少,这要是被那些人发现,唐玉竹凶多吉少。
江瑾年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身体发抖。曲无觞一面安抚他,一面安排人手出去找,马上就要天黑了,黑夜会加大找人的难度,必须抓紧时间。
惊鸿二话不说就带着人出门,驿馆的官员反应过来出事了,派人来问清楚情况,顿时吓的面色发白,把驿馆的人也派出去,第一时间将事情上报。
云川的侍卫不熟悉京都的大街小巷,他们找起来难度很大。
江瑾年镇定下来,要了一匹马去宁王府,曲无觞不放心,跟着他一起去。
他们赶到王府敲门,天色昏暗,门房好半天才看清是江瑾年,有些诧异,以为他是找宗聿,道:“我们主子去城外军营了……”
“我不找宗聿,敛芳公公在吗?”江瑾年说完,顿了顿,又道,“我能进去吗?”
门房连忙把门打开,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江瑾年挡在外面。
江瑾年快步进府,几乎是一路疾驰,走的飞快,曲无觞险些没追上。
府上的人见了他,惊讶不已,机灵点的已经跑去找敛芳。
敛芳很快出门相迎,见江瑾年神色焦躁,身上弥漫着浓烈的不安,他心下一紧,面上笑意微敛,关切道:“永安王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
江瑾年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声线还是有些颤\抖:“玉竹不见了,他借着曲无觞出去的空档,离开了驿馆。宗聿不在,我的人手不熟悉京都,能否请公公调人手协助?”
敛芳大惊失色,片刻都不敢耽搁,问清楚唐玉竹失踪的时间,立刻安排王府的亲兵出去找人。
江瑾年看着兵卫鱼贯而出,心头沉甸甸地,他不敢停留,谢过敛芳,一阵风似地出了王府,翻身上马,开始沿街寻找。
与此同时,宫里也接到驿馆的消息。宗熠召大臣议事,消息先到了吕忻手上。
吕忻看见是分管驿馆的暗卫,一开始还以为不着急,准备压一压,等宗熠说完正事再回禀,他先问了暗卫情况,听完着实吓了一跳,不敢拖延,迅速上报。
“陛下,驿馆刚刚送来消息,永安王世子走丢了,丢了快一下午了。”
宗熠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怒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怎么消息才送来?”
吕忻连忙道:“驿馆那边说是小世子借了平阳侯的名头出去,他们以为他是要跟着平阳侯去将军府就没太在意,一直到平阳侯从将军府回来,他们才知道世子丢了。”
“胡闹!他们是怎么看孩子的?”宗熠眉头紧锁,面色阴沉,下令道,“卫淮,立刻把凌霄阁的精锐派出去找,再派人通知宁王,让他在城外搜寻。”
唐玉竹丢的突然,殿内前来议事的大臣面面相觑,刚才还争的有来有回的他们,此刻安静地缩成一团。
京都的夜色因为唐玉竹的失踪,陷入了不安和躁动中。
驿馆,宁王府,凌霄阁三方先后行动起来,这样的大动静,那些耳聪目明的大人们,很快就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而搅起这场动荡的唐玉竹,此刻正窝在小福子怀里,拿出提前备好的点心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问道:“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呀?”
小福子拉着缰绳,没由来地打了个冷颤,他揉了揉鼻子,看着怀里的唐玉竹,心情明媚道:“翻过这个山头就到了,殿下要是看见世子,一定很开心。”
唐玉竹吃着点心,安静下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有几分不安。
他今天听到曲无觞说要走,心里有些闷闷的,他不想就这样离开,他还没有告诉宗聿,他知道他是父亲,他这次来京都,就是为了见他。
看到曲无觞出门时,唐玉竹的脑袋瓜灵光一闪,跟在曲无觞的身后溜出来。
他原本是想去王府,他记得王府和将军府隔的很近,可是他忽略了自身的小短腿,很快就在人群中失去方向。
冰冷的雨水淋湿了头发,他正沮丧时,看到了巡逻的官兵。
他在云川的军营里待过,江瑾年和曲无觞都带过兵,所以他对官兵没有那么重的防备和敬畏,下意识地去找他们问路。
也是他运气好,撞上的是带队的小福子。
小福子瞧见他眼熟,又想起敛芳给他提过的小世子,多了个心眼,问了具体来历,确定了他的身份。
唐玉竹怕小福子把他送回去,说自己出门时江瑾年知道,他就是想找宗聿,问小福子能不能带他去王府。
小福子告知这几日宗聿不在府中,而是在军营,要见他就得出城,劝唐玉竹回去。
唐玉竹不肯,他这次回去,江瑾年肯定看的严,以后就没机会再见面了。
他说着说着挤出两滴眼泪,央求小福子带他到军营,说自己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宗聿。
小福子看见他哭就束手无策,想着也不是什么难事,安排他在营房休息,下了值就带他出城。
今天的天气不好,一直阴雨绵绵,小福子为了不让唐玉竹颠簸受累,走的官道,速度并不快。如此一来,增加了前进的时间。
等他们到军营附近,天色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在黑暗中看过去,军营内灯火通明,大军在校场集合。
小福子和门口的守卫认识,有些诧异道:“这么晚还有训练?”
守卫摇头:“不是训练,听说是出事了。你怎么来了?”
小福子暗想来的不凑巧,但都到这里了,不可能不进去,道:“我来找宁王有事,可能行个方便?”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若是往常,他们放小福子进去也没什么,可今天情况特殊,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没有冒然放行,而是让小福子等一等,另一人进去通传。
唐玉竹抓着马鞍,扁了扁嘴。
天色黑透了,他心里开始有些担心,要是曲无觞忙完了不在将军府留宿,爹爹肯定会发现他偷溜出府。
通传的守卫进去好一会儿,他还没出来,宗聿先带着一队人手骑马出来。
小福子在马背上和他们打了个照面,宗聿身上穿着软甲,腰挎宝剑,面色阴沉如水。
小福子尚未开口,窝在他怀里的唐玉竹先开口叫起来:“爹爹!”
孩童的声音清脆响亮,这一声爹爹叫的十分清晰。
宗聿一震,凌厉的视线扫过来,看清唐玉竹的模样,阴沉的脸色瞬时缓和,但那点松快之意还没涌上眉梢,又演变成了薄怒。
“小福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宗聿皱眉问道,话里有两分审问的意思。
小福子把他是怎么捡到唐玉竹,唐玉竹又是如何央求他出城一事说出来。
宗聿骑着马走到两人跟前,长臂一捞就把唐玉竹抱过去。
唐玉竹顺势抱住他,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不等宗聿开口,便先道:“父亲,你不要怪这个哥哥,是我要他带我来的。”
唐玉竹见宗聿眉头紧锁,面色难看,自知有错,不忍连累别人,把过错揽过去。
宗聿盼了多日的这声爹爹在这种情况下从唐玉竹的嘴里说出来,他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早在小福子把人带来之前,凌霄阁的探子先快马加鞭从小路赶来军营,带来唐玉竹走丢的消息。
宗聿听清楚的那一刻,心脏骤停,无数不好的念头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侵蚀他的理智。他连训练都没搞完,这会儿是要带人去找唐玉竹。
不曾想刚踏出军营,闯完祸的唐玉竹就出现在他眼前,上来先喊他爹爹,让他不能发火。
宗聿越想越气,还是没忍住在唐玉竹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他收着力道,声音响,但是不疼。
“别以为撒娇就能蒙混过关,唐玉竹,你长本事了,现在都学会偷偷跑出来了?”
唐玉竹捂着屁股,瞪大眼睛看着宗聿,事情和他想的不一样,爹爹怎么会知道他是偷偷溜出来的?
“我是和曲伯伯一起出门的。”唐玉竹试图狡辩。
宗聿已经知道前因后果,冷笑道:“那我是不是还要夸你聪明?”
“我一直都很聪明。”唐玉竹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以为他是在夸自己。
宗聿一愣,心头的火气被唐玉竹的这句话弄的有点潮。
唐玉竹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因为路上有风有雨,他躲在小福子的披风下面,这会儿头发乱糟糟地糊在脸上,看起来有点潦草,又有点狼狈。
宗聿那高悬的不安冲到顶峰,在心底呼啦啦地盘旋一圈又一圈后,终于舍得落地,他紧绷的身体松懈,脑子里拉直的弦缩回去,此刻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因为着急聚齐的精神气散去,四肢发软。
他紧紧地抱着唐玉竹,剧烈的心跳平息,想骂的话没舍得骂出口,只是严厉道:“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跑出来?”
唐玉竹仰着头,道:“因为我要走了,我怕以后没机会见你,所以就出来找你了。”
宗聿失而复得的心情还没缓和,就被唐玉竹的这句话定在原地:“你说什么?”
唐玉竹道:“曲伯伯今天在收拾行李,爹爹也在。”
唐玉竹推开宗聿,和他拉开距离,很认真地盯着他,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我父亲,从见你的第一面就知道。可我不能认你,我要是认了你,爹爹会伤心的,我不要爹爹伤心。”
第140章
唐玉竹从记事起就知道他和惊鸿还是有些不一样, 惊鸿有两个爹爹,外人就算闲话,也不敢大声叫嚷。
可是他不一样, 他只有江瑾年, 江瑾年独自生下他,养育他, 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 他捡外人的话问江瑾年, 他的另一个父亲是谁。
面对他的追问,江瑾年总会露出落寞的一面。
起初江瑾年并没有说实话, 而是编了个谎言 , 告诉他娘亲生下他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会在夜里守护他。
唐玉竹信了, 可外人不依不饶,他们搬弄是非, 造谣生事。
唐玉竹听的多了,心里的困惑也越来越多,他还是知道了真相, 原来生下他的就是爹爹, 另一个父亲和他们相隔很远很远。
那些人不喜欢爹爹, 就拿另一个父亲的事来攻击他。
唐玉竹知道,因为另一个父亲, 爹爹受了很多委屈。
那个时候, 他心里想知道另一个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又害怕另一个父亲的出现, 带给江瑾年的不是幸福快乐,而是攻击谩骂。
他的心更在意江瑾年。
眼看着他要来京都了, 曲无觞和曲落尘才和他提起宗聿,他们说,他和宗聿长的很像,如果见面了,他一定会认出来。
果不其然,在他们相逢的那一天,哪怕宗聿很凶,唐玉竹还是感到亲切,他看着宗聿,心里在想,原来这就是另一个父亲。
“我喜欢叫你怪叔叔,如果你只是怪叔叔,就不会有人骂爹爹了。”
唐玉竹被宗聿用披风裹在怀里,风吹不着,雨淋不到。
他说着云川的过往,稚嫩的声音逐渐哽咽,眼里闪烁着泪光。
江瑾年要生下他,不仅要面对世俗的异样眼光,还要面对云川政敌的痛诬丑诋。
他们不会因为唐玉竹是小孩子就收敛,在唐玉竹的心里,另一个父亲不是避风港,而是江瑾年痛苦的来源。如果没有他,江瑾年反而会少些风雨。
他叫宗聿怪叔叔,仿佛这样就可以保护江瑾年。
“不过我现在要走了,已经没关系了。我就是想告诉你,我都知道,我来京都就是为了见你。”
唐玉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爹爹不让哭的,他不能哭。
宗聿带着人马赶回京都,马蹄疾驰,路上有些颠簸。
他把唐玉竹护在怀里,听到这话,冷着脸问他:“只是看到我就够了吗?玉竹,你不想和我一起生活吗?”
唐玉竹犹豫道:“爹爹只有我。”
“他怎么会只有你呢?他还有我,只是他又不要我了。”
宗聿的声音低下去,面上满是自嘲的苦笑。
他以为江瑾年已经放弃离开的念头,真的愿意留下来和他白头偕老,却不想又是一场不辞而别的骗局。
他总用寻常来掩盖自己的离去,仿佛是不经波澜的湖水,清风留下一点涟漪,自以为是深刻的痕迹,却不想转瞬就恢复平静。
宗聿忍不住怀疑,江瑾年真的爱过他吗?在他的心里,自己算什么?说好的约定一次次的食言,只留他不安地困在原地。
夜里的雨总算是消停了,江瑾年走完京都的大街小巷,还是没有唐玉竹的身影,其他人的消息陆陆续续传来,结果都是一样。
他的不安已经达到顶峰,整个人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如果他没有粗心大意,问过侍卫后去看一眼,也不会让唐玉竹走丢。
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时间越长,搜寻的难度越大,唐玉竹还在不在城里都很难说。
江瑾年的心情跌入谷底,他牵着马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侧昏暗的烛光落在带着水渍的地砖上,映出一片暗红。
江瑾年走着走着,蹲下身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唐玉竹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把他从猫那么大一点,养大成如今的模样,付出的爱和心血远比寻常。现在人丢了,他心如刀绞。
他甚至有些后悔把他带来京都,如果是在云川,他跑出去玩,不仅家里会留神,左邻右舍都认得他。要是玩的远看不见人影,问一问附近的摊贩,也有人能提供消息。
他熟悉云川的都城,都城的人也熟悉他,不似京都,这里对他而言太短暂,太陌生。
江瑾年哭了好一会儿,擦干泪水,重新打起精神站起来。事情远没有结束,城里没有,他就去城外找。
江瑾年牵着马掉头,刚走出这条街,就听见急促的马蹄声,一队人马从城外奔来。为首之人看见他,纵马径直冲到他面前。
夜色昏暗,火把在冷风中摇曳不稳,光晕跳跃,很久才重新聚焦,照亮这一方天地。
宗聿拉住缰绳,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怎么也想不透江瑾年的心思,不安和又要被抛下的委屈愤懑灌满胸腔,他告诉自己不要心软,可这一刻,看见江瑾年哭红的眼,他还是止不住地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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