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熊熬过一个寒冬,身上的肉还没长回来,肚子却大的出奇。它被射穿和被剑砍伤的地方,伤口呈现不正常的暗红色,流出的血格外腥臭。
曲落尘目光微沉,道:“得就地烧了才行。”
这熊和宗聿缠斗,又中了宗樾两箭,按照春猎的规则,要当成猎物计算。宗聿让人处理,自然是拖去猎物存放的地方。
曲落尘不赞成,他来了这样一句,也没说缘由。但宗聿相信他,道:“听曲大夫的,就地烧了,你们守着,烧成灰烬才行。”
林宣觉得可惜,道:“这身皮都不要吗?”
曲落尘嘴角浮现一抹冷笑,道:“你剥它皮,它就会剥你的皮,你还要吗?”
夜里冷风一吹,想到野熊的种种反常,林宣无端的打了个寒战,觉得曲落尘的话鬼气森森。他搓了搓手臂,不敢要了。
曲落尘满意他识时务,转身往回走,路过宗聿身边,看见他身上的血气,提醒道:“你最好快点去沐浴更衣。”
事情还没解决,宗聿不放心,他有些犹豫。
曲落尘提醒一句已经很难得,见他不动就不再多言。可是想到江瑾年,他闭了闭眼,还是多说了一句:“这血浸了蛊,你不嫌恶心吗?”
宗聿往前的步子顿住,他现在听到蛊字就头皮发麻。他远远地给宗熠行了个礼,说他去换身衣服,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这血黏在身上本来就不舒服,再加上沾了蛊,他就不能往宗熠面前凑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宁王殿下还在乎这点形象?”有些文官看见他离开,不满道。
曲落尘的声音不高,加上现场有点闹,其他人听不清他们的话。宗熠也疑惑宗聿并不是不分场合的人,但看见曲落尘下场,他稍微细想就猜到缘由。
能让他出手,只怕是沾了蛊术,宗聿离开,多半是他说了什么。
“林将军,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是要把这头熊给烧了吗?”
另一边,林宣他们正在点火倒油,有人看见了,立刻高声道:“这可是瑞王殿下射杀的猎物,你们烧了算什么事?”
这一嗓子便把大家的视线引过去,林宣没看见宗聿,只好看向曲落尘。
曲落尘淡淡道:“是我说的,让他们烧了。这头熊病了,不烧会引起祸端。”
病了是个委婉的说法,曲落尘没必要给其他人解释的清清楚楚,只要知情者能够听懂就行。
果然,宗熠面色微变,道:“烧,瑞王射杀众人亲眼所见,属于他的不会因为猎物被毁就改变。”
宗熠发话,朝臣不敢多言,林宣立刻让人点火,一时间火光冲天,奇怪的味道蔓延。但好在他们是上风口,很快味道就被吹散了。
宗樾行礼,道:“这个猎物是被七弟拖的疲惫,才会被我射杀,我不敢独占功劳。”
曲落尘看向他,手上的小蛇不太安分,他掐着七寸,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宗樾的手腕,古怪道:“你那两箭致命,不然不知道还要打多久。”
宗樾被他冰冷的眼神盯的有些不舒服,他垂下眸子,没再多言。
曲落尘在御前露了一手,大家记住他了,见宗樾和宗熠都没有反驳他的话,此刻更是惊奇。
江云枫阴冷的眼神在他身上扫一圈,道:“曲大夫身手不凡,让人佩服。”
此话看似夸奖,实则暗藏祸心。
那蛇飞来时,就连最近的吕忻都没反应过来,曲落尘站的还要远些,不但过来了,出手还特别的干净利落,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也没见他对那蛇有丝毫的惧怕。
朝臣盯着他手上的蛇,神情古怪。
江云枫又道:“不知曲大夫师承何处?这捕蛇的功夫委实是漂亮。”
曲落尘的视线扫过去,他抓着手上的蛇,手腕被勒出印子也没反应,似笑非笑道:“看来江大人是真的贵人多忘事,我师承何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个师姐,她姓唐,叫唐映雪。”
唐映雪三个字在江云枫耳边炸响,他已经很多年没再听人提起过。他仿佛被人抽了一鞭子,浑身哆嗦,面上血色尽褪。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曲落尘,一时间对他的身份惊疑不定。
唐映雪的师弟,那就是云川国大祭司的徒弟,在云川有着非常高的地位,他们轻易不会离开云川,更不可能卷入别国的内政。
曲落尘是宗咏的朋友,还在皇帝面前挂了名,他的身份有几人知道?江瑾年的身份呢?
江云枫心乱如麻,脑子里一片混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与此同时,他心里还有另一个念头,曲落尘是蛊师,今夜的一切旁人看不明白,但他绝对知道。他还在宫里任职,难道皇帝也知道了什么?
曲落尘丢下那句话,就回到宗咏身边,宗咏害怕他手上的蛇,他道:“别怕,留着泡酒。”
宗咏瞪他一眼,默默地拉开距离。
唐映雪这个名字对在场的人而言,非常的陌生,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看出江云枫面色不对。
宗熠他们猜到此人便是江瑾年娘亲,江云枫许是没料到会有人找上门,才会失态。
今夜的闹剧在火光中落下帷幕,宗熠遣散众人,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明日一朝过来开早会。
“江大人……江大人……”江云枫在原地走神,同行的秦穹喊了两声他才回神,但神情看上去依旧有些魂不守舍。
秦穹低声提醒道:“江大人,莫要在陛下面前失了分寸。”
身为江夫人的哥哥,秦穹当然知道唐映雪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只是他也没料到曲落尘那么有来头,心里有些烦躁。
江云枫不由地看向宗熠,好在宗熠和宗樾说话,没有注意到这边。看样子,他们并不清楚曲落尘的身份。
不过也对,这里是虞朝,不是云川,曲落尘再胆大妄为,也不敢胡来。
这样一想,江云枫松了口气,不用担心曲落尘要和他们鱼死网破。
等江云枫一走,刚才还在说话的宗家两兄弟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宗熠回头,看着江云枫隐入黑暗的背影,道:“唐映雪这个人让卫淮去查一下。”
吕忻点头,虽然卫淮已经查过一次,但江云枫的态度让宗熠起了疑心。他在惊讶之后,是深深的恐惧。他有负唐映雪,被人提到唐映雪的名字,愧疚恼怒都可以理解,唯独这个恐惧不同寻常。
江瑾年不受江家重视,自生自灭多年,可见江家是不忌惮他和他娘。
那么江云枫的恐惧从何而来?
他怕的是唐映雪,是曲落尘,还是曲落尘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所代表的含义?
“吕忻,今晚太晚了,你去给宁王说一声,让他先休息,不用过来回话。”
吕忻颔首告退。
宗樾看向浓浓夜色,道:“小七只怕睡不着。”
江瑾年带人出去,还没回来,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动静。
宗熠道:“我看不止他睡不着。”
纪凌也在外面,宗熠就不信宗樾不担心。派人的时候爽快,这会儿牵肠挂肚的滋味可不好受。
“要不睡就再陪我下两局。”宗熠道,他也没什么睡意,心里还在想今夜的事。
他留宋治在京都,就是担心他们不在,那个蛊师有所行动。没想到那人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们了,又是狼,又是熊,扰乱猎场的秩序,这是要他问罪宗聿?
宗熠拧眉,他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江云枫和秦穹把江闻月送回去,她被曲落尘踹了一脚,又被人踩了一脚,面色有些苍白,回营帐坐下后,眼睛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
江云枫心疼地看着她被踩红的手背,心头不是滋味。
“父亲,是我没用,你们给我制造了那么好的机会,可我没把握住。”江闻月低声啜泣,抹掉眼角的泪花。
他们在猎场布局,除了挑拨宗咏和宗聿的关系,让宗聿落个治军不严的罪名外,最大的目标其实是宗熠。
按照他们的计划,把宗聿调走,让黑熊入侵,江闻月找准时机替宗熠挡下黑熊的攻击,用苦肉计换救命之恩。如此一来,恩情在手,她被江瑾年扰乱的人生可以再度崛起。
可是谁也没想到,宗聿没有离开,半道还杀出一个曲落尘。
“不怪你,你好好修养,机会没了,还能再创造。”江云枫得知曲落尘的身份后,就知道他们败的一塌糊涂。
这场大祭司继承人的对决,是曲落尘技高一筹。宗熠他们早有准备,根本就没有被误导。
江云枫心疼女儿受伤,更加不忍责备,安抚好她的情绪后,带着秦穹离去。
这一夜他们是不用睡了,有这点时间,还不如赶紧找几个同僚,就今夜的事想办法参宗聿一本。不然他们可真的什么都捞不着,亏大了。
这边营地不安生,另一边夜色浓稠的林中,几根火把照亮一方小小的天地。
一头白狼躺在地上,爪子上沾着血,箭矢穿过它的眼睛,留下一身干净的皮毛。
江瑾年带出来的兵背对背围成一圈,举着火把,纪凌人在树上,警戒四周。
小福子撕下自己的衣服替江瑾年包扎手臂,眼睛里含着泪水,哽咽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冲动,王妃也不会因为我受伤。我回去怎么给殿下交代?我来时还说会保护好王妃。”
江瑾年伤在胳膊上,被挠了一爪子,因为有衣服挡一下,只是破了口子出血了,并不严重。只是伤在他身上,那就是破了点皮对小福子而言都像是天塌了,更别说是为了救他。
等小福子包扎好,江瑾年用手语道:回去后要说白狼是你射杀的,我这伤是你救了我才不严重,别说漏嘴了。
江瑾年为了救小福子暴露了身手,他带人来时就有这样的觉悟,但该隐瞒还是得隐瞒。小福子他们见过他在军营射箭,让他们闭嘴不难,问题是纪凌。
江瑾年看向纪凌,他人在树上,是个模糊的身影,不太真切。
许是察觉到江瑾年的视线,他垂下头,看向火光中的他们,道:“我记得。”
江瑾年没有出手,功劳是小福子的。这事之前江瑾年已经提前打过招呼,只要白狼由他射杀。
小福子眼眶微红,心里更难受了。他知道江瑾年特意带上他,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是为了把功劳给他。
江瑾年拍拍他的脑袋,道:别垂头丧气,这点伤好了都不会留疤,带着它我柔弱不能自理的形象更有说服力。
小福子如今能看懂大部分手语,读懂江瑾年的意思,一抹眼泪,道:“我不会让殿下和王妃失望的,我一定好好干。”
让功这事江瑾年和宗聿商量过,给小福子不是给纪凌,是为了让小福子露脸。宗聿想到上辈子的事,便想给他铺一铺路,让他走的顺利点。
江瑾年笑了 ,道:擦干泪眼,高兴点,我们回去了。
小福子嗯了一声,传达了江瑾年的意思。纪凌从树上飞下来,落在游光的背上。其他人把白狼绑好,打着火把,原路返回营地。
他们出来了很久,不知道营地的动向,回去看到东倒西歪的帐篷和散落的篝火,还是不免惊讶。
林宣带着人连夜赶修被野熊破坏的地方,看见他们回来,为首之人是江瑾年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回过神来,连忙上前相迎。
江瑾年的手语他们不懂,便由小福子帮忙问话:“林将军,这是发生了什么?”
林宣立刻眉飞色舞地讲述了野熊夜袭,宗聿从天而降,和宗樾配合拿下的事迹。他一心为自家殿下喝彩,完全没看见江瑾年无奈的神情。
野熊夜袭和有人夜袭可是两个概念,前者是宗聿办事不利,后者还能巡查主谋。
要不是江瑾年让宗聿留下,只怕朝臣能连夜参宗聿。
听见曲落尘让人原地烧了野熊,江瑾年神色一凝,大概猜到了什么。他给小福子打了声招呼,先行回去。
这一夜离天明还有些时辰,但营地内火光明亮,不少帐篷里还点着灯,睡不着的人岂是一个两个?
江瑾年到了营帐外面,翻身下马。他来的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宗聿没有点灯,但也没有睡。
因为江瑾年刚进去就被人抱了个满怀,熟悉的带着水汽的怀抱,一点若有似无得雪松气息。
宗聿在等他,察觉到马蹄的声音就来门口等着了。他在江瑾年的脖颈间蹭了蹭,猛地嗅到了血腥气。
他身体一僵,连忙松开江瑾年,转身去点亮帐篷的火烛。
明黄的烛光驱散帐篷里的黑暗,也让宗聿注意到江瑾年受伤的胳膊,他瞳孔骤缩,急切道:“怎么回事?”
江瑾年扫了一眼,不甚在意:小伤,有药吗?
小福子包扎止血的手法很好,但还是得上药。
宗聿有随身带药的习惯,立刻去把自己的药箱找出来。江瑾年解开衣服,既然已经坦白了,他在宗聿面前也没什么好装的。
不过只是处理伤口,没必要脱的精光,他露出半边肩膀。白皙的肌肤上,三道血痕格外显眼。说是不严重,但皮肉还是有些轻微的翻卷。
宗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先给江瑾年清洗伤口,然后才涂药粉。他的动作尽量轻柔,就怕弄疼江瑾年。
痛感肯定是有的,但这点伤不算什么,江瑾年没太大的反应。等宗聿重新包扎好,他没把衣服穿上去,而是直接脱下来。
他去找自己的衣服换上,取下玉冠,打散头发,做出一副没有出去过的样子。随后他才走到桌边坐下,对上宗聿满怀疑惑的眼神,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殿下愁眉苦脸做什么?】
宗聿道:“怎么会受伤?”
江瑾年的本事他是知道的,难道那头白狼也和野熊一样,被蛊虫操控了?
【太久没活动,一时轻敌。】江瑾年没说是为了救小福子,那小家伙心里愧疚,偷偷哭呢,还是不让宗聿知道了。
这话没有安抚到宗聿,他的眉头反而皱的更紧。
江瑾年干脆起身,走到他身旁,在他腿上坐下,搂着他的脖子靠近他。
【殿下白日赢了我,说等晚上提要求。距离天亮没几个时辰了,殿下要是不说,我可就要耍赖了。】
转移话题这一招江瑾年百试不爽,宗聿隔着春日的衣裳搂上他柔韧的腰身,摩挲着他的腰侧。
江瑾年觉得痒,想躲,可是没躲开,反而惹得宗聿收紧手臂。
宗聿不高兴地看着他,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50/116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