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只觉得满嘴苦涩,江瑾年的脉太弱了,他根本不敢随意拿主意,只能找个合适的由头推拒。
所幸宗熠没太在意,道:“去请曲落尘,就说是朕的命令。”
江云枫知道曲落尘的身份,昨日曲落尘当面给他难堪,他坐卧难安,就怕曲落尘是个疯子,不管不顾地在宗熠面前说出一切。
但眼下宗熠的态度让江云枫松了口气,宗聿派人去请曲落尘,曲落尘没来,宗熠再派人去请,他们是尊他为医者,并不清楚他和江瑾年的关系。
宗熠发话,曲落尘很快就来了,同时过来的还有宗咏。
曲落尘行的是江湖人的礼节,无跪拜也无叩首。江云枫嘴唇微动,发难的话到了嘴边,被曲落尘冷冰冰的视线一扫,又识趣地咽回去。
曲落尘上前为江瑾年诊脉,结果和御医说的差不多,都是情况不好,建议下山。
江瑾年低声咳嗽,面上涌现不正常的红晕,而在红晕散后,是脆弱的苍白。
宗聿心疼坏了,凌厉的眉眼因为江瑾年而柔和,他看向宗熠,哀求道:“皇兄。”
仅有两个字,却完整地泄露了他的心思。他求了宗熠一次,不好意思求第二次,眼巴巴地看着宗熠。
宗咏站在一旁帮腔:“皇兄,我舅舅正好要带表哥回去治疗腿,不如让七嫂和他们一起离开吧,路上也有个照应。”
刘进轩不争气,刘参没主见,昨夜闹了一出,不仅没有拉人下马,还把宗咏气的不轻。今日早会,刘参说了带儿子离开,宗熠准了。
江瑾年真要走,和他们一起离开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宗熠迟迟没有回应,他神态威严,蹙眉沉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椅子扶手。
往常春猎,遇上突发状况,也有提前离开的家眷官员。江瑾年病成这样,后面的活动多半是不能参与了,让他离开也没什么影响。
众人不明白宗熠为什么要思考那么久,他们没有出声,静静地等宗熠发话,营帐内的气氛沉闷,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半晌后,宗熠抬眸看向宗聿,开口道:“你送他回去,回去后不必再来,就在王府禁足。”
宗聿一惊,似有些难以置信,道:“我走了,山上的布防怎么办?”
“这点你不用担心,今日早朝,诸位爱卿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刘尚书会接管山上的兵。”宗熠口气冷淡,眸中闪过一抹厉色。
如果说他罚宗聿禁足,找个人来管事让人怀疑兵权会生变动,那他现在直接支走宗聿,就是赤裸裸的把主意打到兵权上面。
春猎半个月,这才第二天,宗聿一走,哪怕他不交出兵符,大半的官兵在猎场,也足够宗熠动些手脚。
宗聿眼底的震惊还未散去,他仿佛有些不认识眼前人。他想说点什么,嘴唇微动,却没有声音,最后嘴角露出一个似哭般的笑容。
宗熠起身,道:“病来如山倒,要回去就抓紧时间。你二人随送刘大人的官兵一道,我会让刘尚书去安排。”
宗熠这话粗看没什么问题,但仔细一想,并没有那么简单。他特意提醒是两人,这就是要把王府随行的侍卫和随从都留在山上。而让刘尚书去安排,不是让宗聿去点兵,便是绝了宗聿临行前和官兵碰头的可能。
他这一手实在是过于冷酷,半点情面都不留。
宗聿满嘴苦涩,低下头道:“是。”
他声音疲惫,透着一股浓浓的自暴自弃之意,连争论的心思都没有。
江云枫目光微暗,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别说是宗聿,就是他们也是措手不及。可仔细想想宗熠的手段,江云枫便清楚,这是宗熠能做出来的事。
他对兄弟的宠爱是真,对兄弟的忌惮也是真。只不过他用的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直接阳谋,让人无话可说罢了。
今日的宗聿是这样,昔日的宗樾亦是如此。
江云枫想到当初在朝堂上崭露头角的宗樾,因为制衡,变成掌管宗正院的闲散王爷,心底不禁发寒。
他们有着诸多算计,宗熠没有真正受到影响,反倒将计就计,坐收渔利。
宗熠带着江云枫离开,御医也借口开方子退下,营帐内只剩宗聿四人。
江瑾年还是病恹恹的样子,只不过眼神清明很多,连咳嗽声都小了。他从床上坐起身,拿下额头上的帕子。
宗聿的视线落在他绯红的脸上,道:“还难受吗?”
江瑾年道:【习惯了。】
以前不想和江家有瓜葛,他一直装病,服药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他早就运用的得心应手。
宗聿有些愧疚,他本意是让江瑾年装个样子就行。可江瑾年怕瞒不过江云枫,这才又吃药。
曲落尘递过来几个瓶子,道:“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宗聿把药瓶接过去,道了一声谢。
宗咏靠过来,压低声音:“具体的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两合计了一下,一般人要对付对麒麟卫不是易事,多半有江湖势力掺和。那个方向我有个贩马的朋友,七哥不妨先和他接触。给自己弄个身份,再徐徐图之。”
宗咏常年在江湖上飘,对江湖势力比宗聿了解。一些江湖门派和官府有合作,只是明面上不显。
宗咏怕宗聿吃亏,不由地多说了两句。
等他说完,曲落尘看向江瑾年,冷冷道:“你不去?”
曲落尘认识的江瑾年可没这样乖,而且他和宗聿的时间本来就少,此去不知要耽搁多久,他能舍?
那边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宗聿没打算让江瑾年跟着他涉险,正欲开口,江瑾年先用手语道:我也去。
和宗聿成亲之前,他也是在江湖飘,对江湖上的事比宗聿了解。
宗聿不赞同地看向他,江瑾年又道:带我去,或者我自己去,你选吧。
江瑾年又不是真病了,以他的身手,甩掉王府的盯梢离开并不难。宗聿不想他涉险,他难道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宗聿离开,然后在家里忐忑不安地等待?
宗聿有些无奈,曲落尘道:“带上他给你打掩护,比你一个人更合适。你皇兄这边我会照看,你们也不同担心。”
江湖路远,不作伴同行岂不可惜?
第64章
平川城, 取自一马平川。
此城幅员辽阔,交通便利,商贸繁荣, 每年都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商人谈生意, 做买卖。
时未入夏,平川城的风中还带着丝丝凉意, 天穹上细雨绵绵, 却不是阴云覆盖, 偶尔还能看见一丝阳光从云层中露出来。
金光之下,雨雾泛着七彩的光晕。
官道旁歇脚的茶棚里, 不少行脚商在这里歇脚, 他们的货物或是放在外面遮盖的严严实实, 或是放在身边, 以免丢失。
“这雨下起来就没个头,不大不小还有太阳, 让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茶棚里,有人低声抱怨。
同行的伙伴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天气, 笑道:“忍忍吧, 说不定一会儿就停了, 又不是只有我们的行程被耽搁。”
最先开口的人环顾四周,小小的茶棚七八张桌子, 无一不是满座, 就他们这里还剩两个空位。老板笑的见牙不见眼,热情招呼。
最先说话的人叹了口气, 除了等也没别的办法了。
茶棚外的太阳入了云层,雨势更大了些。绵绵细雨中, 两匹骏马出现在官道上,马背上的二人没有遮掩,身上淋了雨。
他们径直朝着茶棚来,翻身下马。
老板连忙迎上去:“两位公子里边请。”
茶馆里的人等的无聊,听见老板热切的声音,不由地抬头看去,目光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这二人打扮低调,简单的衣着也难掩周身贵气,个高腿长的那位面容英俊硬朗,目光如炬,眼眸漆黑如墨,让人瞧一眼便觉得心神荡漾。
另一位个子稍微矮些,身姿挺拔匀称,俊丽秀美而不失英气,风度翩翩,俊雅风流。
茶棚里只有两个座,老板询问能不能拼桌。最开始说话的那两个商人没有拒绝,出门在外,他们讲究的就是一个和气,与人方便也是与自己方便。
宗聿带着江瑾年入座,拱手道:“多谢。老板,给我们上一壶茶,再加几个茶点,也给这两位兄台备一份。”
宗聿出手大方,只是让个座他都如此客气,这让两位商人心头舒坦,不由地生出攀谈的心思。
“公子客气了,我观公子气度不凡,不知如何称呼?”
宗聿道:“我姓唐,叫唐玉。这位是我堂弟,他叫唐锦书,天生有缺,不能言语,还请见谅。”
江瑾年和气地笑了笑,他和宗聿用的都是化名。宗是国姓,在这江湖上,除了逍遥王宗咏,寻不到第二宗姓之人。
唐就不一样了,姓唐的人还是蛮多的,而且江瑾年的娘亲也姓唐。
二人有些惊讶,没想到如此好看的公子会有这种隐疾。不过他们也是见多识广,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自报家门。
他们二人一个叫陈五,一个叫赵明,是丝绸商人,这次去平川,就是谈今年的丝绸买卖。
平川地理条件得天独厚,是产丝绸的大都,除去官府拥有的三成桑田,织造坊,余下的七成在民间。丝绸是平川的一大税收点,来往的丝绸商人很多。
老板端上茶水茶点,宗聿给江瑾年满上茶水,见眼前的二人提到生意时愁眉不展,不经意间问道:“你们的丝绸生意每年都要重新谈吗?”
“是也不是。”陈五比较健谈稳重,叹息一声,苦涩道:“我两做这一行也好多年头了,近两年不太平顺,不少合伙的小作坊开不下去,一年总会少几个,货源不稳定,自然要跑的勤快些。”
宗聿有些奇怪,道:“平川是产丝绸的大都,不管是桑田的种植还是纺织的技术都很成熟,而且这两年天时很好,没听说平川桑田受损,怎么反而开不下去了?”
陈五面上的苦涩之意更重,他身旁的赵明淬了一口,像是想到什么恼火的事,眼底流露出两分厌恶之色。
陈五拽了他一下,让他收敛一下自己的情绪,转移话题道:“两位公子是去平川游玩吗?”
宗聿看出陈五有所顾忌,料到背后水深,顺着他的话道:“家父寿辰在即,平生最好骏马,我听说平川有一个厉害的养马人,想为他老人家挑一份合意的寿礼。堂弟怕我一个人在路上烦闷,特意陪我一道前来。”
“马贩?”陈五沉吟道,“早些年平川养马的人家也多,但后来兵部不再收民间的马,很多马贩就转行了。如今还坚持的除去和官府有牵扯,也就一户,唐公子想找的莫非是此人?”
陈五有心试探,没有点出名字。
宗聿仿佛没听出来,惊喜道:“难道两位兄台知道此人?我也是从朋友哪儿得来的消息,平川是第一次来,本来想着进了城再去打探。若是两位兄台知道,还请告知一二。我寻这人,名叫孙有财。”
听到心中想要的那个答案,陈五的疑虑散了不少,嘴角露出笑意,道:“那还是真是巧了,我们和孙有财有点生意往来,关系不错。不知道唐公子的朋友是何人?说不定我们还有渊源。”
宗聿适时地露出惊讶的神情:“我那朋友脾气古怪,不和人结仇我就谢天谢地了,两位听了他的姓要是觉得不妥,就当我没说过,他姓曲。”
陈五和赵明一惊,再看向宗聿二人的眼神顿时就变了。
赵明喃喃道:“你们姓唐,难道是……”
赵明惊疑不定,他及时收声,讪笑两声,低头喝茶。
宗聿不知他们为何如此惊讶,因为要隐藏身份,他们的一切信息都尽量远离京都之人。用曲落尘替换宗咏,以唐姓为本姓。
虽然他一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用唐这个姓,但此刻看到这二人的反应,他心中隐约有所猜测。
江瑾年走南闯北,对江湖上的信息比他清楚,他单独提到唐这个姓,这二人没什么反应,但加一个曲,便产生了意外的效果。想来江湖上,这两个姓合在一起,有特殊的意义。
可具体是什么,他没有去深思,之后问江瑾年也一样。
陈五大概猜到宗聿的来历,脸色的笑意多了两分热切:“难怪我一看见两位就觉得亲切,没想到是朋友的朋友。要不是我两手上的生意脱不开身,一定要陪两位去孙有财哪儿叨扰两日。”
见他们改了态度,宗聿适时地客套两句。
茶棚外的雨逐渐小了,太阳又一次从云层中冒出来,金光洒满大地,水波潋滟。
陈五他们很乐意和宗聿结交,虽然不能一起去孙有财家,但同行的路能走很长一截,天色放晴,便热情相邀。
宗聿没有拒绝,江瑾年牵来马匹,二人翻身上马和他们同行。
陈五和赵明不习惯骑马,坐的马车,二人还雇了一个赶车的汉子。这汉子浑身肌肉虬扎,太阳穴微凸,双目炯炯有神,是个有底子的练家子。
宗聿他们打马随行,没有靠近,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瑾年特意选在这个时间偶遇,是不是早就把他们的身份打探清楚了?”宗聿和江瑾年并肩而行,低声问道。
当日在山上制定好计划后,宗聿和江瑾年跟着送刘参父子的官兵回王府,明面上他们一个被禁足,一个病重,请了太医过府诊治,实际二人回去后就立刻着手安排离开的事宜。
凌霄阁给宗聿送来更详细的消息,暗堂和百晓堂各派出十个暗卫随行。他们不会跟着宗聿走,而是沿途保持联系。
江瑾年联系了青云阁,涉及到江湖上的事,他确实会比宗聿更得心应手。曲落尘给他留了信物,他可以调动曲落尘培养的势力。
麒麟卫在平川出事,只要平川的人不是傻子,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上面会继续派人调查。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封锁消息,做好明暗两手准备,严防一切可疑的外乡人。
在这种情况下,宗聿和江瑾年想要潜入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江瑾年换了个方式。
他没让宗聿动用凌霄阁的力量,而是让自己的势力活动起来,先给自己安排一个身份。
陈五和赵明不是他唯一的目标,但是这些目标中最合适的人。宗聿不需要把话说的太明白,透露一些关键信息,让这二人自己去猜测更好。
江瑾年出了京都就彻底换上男装,他擦去惯用的胭脂,卸掉伪装,身上完全没有女儿家的气息,任谁看了都会道一声公子好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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