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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尼雅答不上来。他知道自己对路西菲尔的想象一直太理想化和片面了, 然而他也感觉得出，撒旦的内心深处仍然是温柔的。
“我来……只是想亲眼看到你, 确认你像天使们说的一样已经完成了魔化, 已经……不会痛了。”哈尼雅低下头讷讷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一颗亮晶晶的泪珠摔碎在他胸前的衣襟上, “看到你的画像, 我好像也感受到了你堕天时的痛苦，我只是希望亲眼看到你真的……好些了……”
小天使的话就像风中模糊不清的低喃，却一瞬间让路西法的眼底湿透了。
他没想到自己在绝望之时创造的小生命，竟然真的和自己有这么多联系。他只希望把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留给他，却不曾想也给他带来了迷惑和痛苦。
“对不起……哈尼雅。”路西法有些儿哽咽地说，“我早已不痛了。”
路西法真的好想再好好抱抱哈尼雅，然而他还是忍住了。
路西法眨了眨湿润的眼睛，站起身，不容拒绝地说：“在事情没有传开前，我和沙利叶会把你交还给米迦勒，一会儿就动身。”
地狱的天空漫卷着低沉的寒流，似乎将要有一场风暴即将到来了。
一辆打着商队标记的马车徐徐驶过地狱之门，飞驰在天堂和地狱之间的混沌地带。
哈尼雅啜着沙利叶递给他的饮料，乖乖地坐在路西法身边，用余光悄悄地观察着他。
一路上，沙利叶都在讲着笑话，而路西法面色冷淡，时而看着窗外，时而想着什么，没有再主动和小天使说一句话。
当哈尼雅把酸酸甜甜的饮料喝完，马车已驶出交界地带，停在了距离天堂之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车门打开，哈尼雅一个人走了下来。
沙利叶说：“好啦，小天使，我们只能送到这里了。一直往前走就是天堂之门了，你一定不要害怕。还有代我向米迦勒问好，告诉他不要再把你弄丢了，否则我一定把你收藏起来再不会还给他。”沙利叶很没正经地笑着，冲他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哈尼雅看向路西法，路西法淡淡地点了点头。
“再见。”小天使优雅地行了个礼，定了定神后，转身走向沙利叶指示的方向。
天堂和地狱的交界地带看上去是一片单调广袤的灰茫，但当突破一层薄薄的雾霭后，前方便出现了一片光。
神圣的光辉从天堂之门洒落出来，当接触到那温暖的光芒时，哈尼雅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腕上被什么灼了一下。
他这才发现那硬邦邦的羽毛坠子此时正散发着神光一样的神圣光彩，不知是因为重归光明的喜悦，还是因为即将与主人分别的悲伤。
鬼使神差地，哈尼雅回过头，望向马车的方向。
透过车窗，他隐约看到路西法淡漠的脸上闪过无奈和不舍，那样的温柔和感性与他刚才所见的简直判若两人。
发现哈尼雅正看着自己，路西法终于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他的笑容很好看，哈尼雅相信自己从没见过这么触动人心的笑容，不仅温柔而且温暖，是感情的自然流露。只是还要许多年后他才能真正明白那久久留在他心中的惊艳的笑容之下隐藏了多少无奈。
哈尼雅把手腕上的链子解下来，展开戴在了脖子上。链子稍微有一点儿长，羽毛正好落在小天使的胸前，他小心翼翼地把它遮好，就像自己最珍贵的宝贝。
忍住回头看的冲动，小天使便埋着头一往无前地向天堂之门走去。
就快到达天堂之门的脚下，哈尼雅才看到神圣的光辉中站着一个天使。他番红的长发在神光中也那么耀目，好像一蓬充满生命力的火苗。细碎的刘海下，那双因焦急期盼变得干涩的眸子直到在看到他时才欣慰地弯出一道温柔的弧度。
在那温柔的注视下，小天使的心好像有了依靠，他向着那道身影飞奔过去，扑进他的怀中。
“对不起，阿爸……”哈尼雅对米迦勒说，“我不该私自去地狱的，我向你道歉。”
揉了揉小天使柔软的金发，炽天使站直身体，向被雾霭遮蔽的方向望了一眼，温柔地说：“我们回去吧。”
牵起小天使的手，米迦勒和哈尼雅一起走入天堂之门。
“阿爸，我以后再不会离开你了。”走着走着，哈尼雅突然抬起头，对米迦勒说，“虽然你不是创造我的天使，但你是最爱我的人，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着急、伤心……”
听到哈尼雅的话，米迦勒十分感动。这一次地狱的旅程似乎让哈尼雅成长了不少，而他说出的这些话，应该是路西法教给他的吧。
心中五味杂陈，米迦勒一时没有回答。但他握着哈尼雅的手紧了紧，唇角露出微笑。
“阿爸，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地狱吗？”哈尼雅小声地说。
“你想看看你真正的父亲，顺便让我担心你。”米迦勒善解人意地说，“不过我不会责怪你。”
“我想确定一下他堕天的伤还会不会痛了，其实我一直都很崇拜他，要是我能成为他那样的天使就好了。”
其实我也是。
这个想法在米迦勒心里转了一个圈儿，最终消散在嘴边。
哈尼雅幽幽说完，微微低下头说，“阿爸，问你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米迦勒提高了戒备。哈尼雅这一趟地狱之行不知又知道了些什么秘密，问题也随之增多了。
“既然你是我的养父，等我长大后，我们可以结婚吗？”
结婚？米迦勒怔了一怔。
“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呀！”米迦勒拍了拍哈尼雅的小脑瓜，故意凶道，“不要高兴得太早，我说不会责怪你，但要关你禁闭的懂吗？”
“关就关呗，反正我就要和你结婚，你看我和路西法陛下长得有八分像，长大后肯定也差不多啦，你不会吃亏的。”哈尼雅很郑重地说，“我知道你喜欢他，可你以后也会喜欢上我的。”
想起路西法，米迦勒的表情僵硬了一下，“臭小鬼，我现在就喜欢你。先关你三天禁闭！”
“你喜欢我的话，关一百天也不怕啊……”
“真拿你没办法……”
哈尼雅紧紧拉着米迦勒的手，微笑着随炽天使一起步入天堂之门神圣的光芒里，把地狱的经历都深深地埋入心中。
目送哈尼雅走进天堂之门的后，沙利叶的马车便调头驶往地狱。
沙利叶晃动着空空的水晶杯，对望着天堂之门一语不发的路西法说：“为什么要这么对哈尼雅，你明明可以对他更好一些，不必那么冷淡的。”
“在地狱彻底稳定前，我不想让哈尼雅对地狱对我抱有太多的好感。”路西法的话漂浮在交界地带。
沙利叶思索了片刻才说：“唔……也许你是对的。可你并不想这样，难道你就没想过见见他？”
“当然想过。只是如果下一次他又偷偷跑来受伤了怎么办？假如这次没有黑暗神，他可能已经成了某个恶魔的宠物，或者在魔化中死去了。”路西法按下激动的情绪，“我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了。”
沙利叶附和道：“的确，一个小天使独自到这儿来冒了很大的风险，不过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可当他长大了也许会明白，”路西法垂下眼眸，似乎陷入了痛苦与失落当中，“他只是在追逐一个光辉灿烂的影子而已，当这个影子最终在真实中消散时，他才会明白付出的这一切，都那么不值得。”
“别这么说。”沙利叶劝慰路西法道，“当他长大后会更理解你的选择。”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掩盖了车厢内的沉闷。
抵达潘地曼尼南，路西法第一时间回到万魔殿。他想要表达对黑暗神的感谢，当然这一次不是为了地狱而是为了他自己。
然而与黑暗神接触的这一阵，路西法觉得黑暗神对他所作的，都不是一个简单的感谢就可以表达得了的。所以当他站在万魔殿大门外时，一堆想要表达感谢的词又被他咽了回去。
一年前，他还认为黑暗神将是他统一地狱的最大障碍，恨不得想尽办法尽快封印他或是借助上帝的力量除掉他，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觉得自己对黑暗神的认识还太过狭隘，和对上帝一样，他从没真正地了解过他。
第101章
“黑暗神……我……”站在台阶之下的路西法收回了自己感谢的话, 只是迷茫地看着神座上的黑暗神。
“路西，到这儿来。”黑暗神指了指神座之右的王座。
路西法默不作声地走上去，坐在黑暗神的身边。
他以为黑暗神会对他说些什么, 然而黑暗神一直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他。好像他需要的只是他能坐在身边, 填补身边的一块空白不使得这个神殿显得空寂而已。
然而在这样的寂静之中, 路西法的心情却难以平静。许许多多的猜测和想法不由地冒出来，让他有无数问题想要问问身边宇宙一般沉静的神灵。
与黑暗神一起静默了一会儿后，路西法终于打破沉闷，问道：“您……会寂寞吗？”
这也是他曾经问过上帝的问题。
他犹记得那个时候，上帝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会。”
而黑暗神沉吟了良久, 才讷讷地说：“吾……这很难回答, 路西，吾不知道。”
身为神, 他早已习惯如何与时间相处, 如何应对孤身一人。他将自己用神光隔绝开来, 就是为了和造物划清界限，冷眼看待世间的一切。“寂寞”这样感性的东西是他不该拥有的感觉。
但如果路西菲尔离去后空寂下来的神殿和空置的王座也是寂寞的一部分, 他想他应该也体会过寂寞的滋味。
“呵, 真没想到。”
路西法本对黑暗神的回答没有任何期待, 更觉得自己的问题愚蠢之极，但听到黑暗神的回答之后, 他忽然觉得黑暗神看上去冷冰冰的, 和自己的距离却并不那么远。
黑暗神问：“你为什么送走哈尼雅，你本可以趁这次机会把他留在身边, 难道你不想让他留下来吗？”
“我当然想留下他。但我更想让哈尼雅自己做选择, 而不是帮他做决定。我已经体会过被迫接受命运的感受, 不想让他和我一样。”路西法说，“许多年前，当神选择创造亚当并赐予他‘神之子’的称号时，我一直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不过现在我明白其实谁也没有抛弃谁，只不过是彼此的选择罢了。在神的面前，亚当和人类才是他所要选择的，而我……”
“对不起，一不小心就说起了那些陈年旧事。”路西法抱歉地笑笑，“请让我为您弹奏一首曲子吧，上次真是抱歉……”
“你准备好了吗？”
“我想我可以试一试。”
黑暗神打了一个响指，一架银白色的竖琴就出现在路西法面前。
路西法优雅地坐在琴凳上，双手搭在琴弦两侧。可他并没有马上演奏，好像在倾听些什么。
黑暗神似乎有的是耐心，并不催促他。
当彻底调整好心绪，路西法才弹奏起来。
银色的琴弦在修长洁白的指尖闪着灵动的光辉，彷如迸发而出的灵感的火花，由音符承载着的纯粹无暇的心声。
清脆的竖琴声穿过万魔殿传到了广场上。广场上工作的随侍堕天使们都暂停了手中的活计，聆听这难得一闻的曲子。虽然万魔殿举办过各种盛大的仪式和宴会，传出过无数靡靡之音和恶魔以及堕天使的笑声，却都掩盖不了它骨子里的沉闷和心事，而如此清脆又雅致的曲子和万魔殿的气质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呦，这竖琴声是怎么回事儿？”
生命之树驾着小蝙蝠刚从外面回来，顺着竖琴声飞入万魔殿的窗户，在窗边坐了下来。
在殿堂的灯火中，它看到一袭黑衣的路西法正投入地为黑暗神演奏，晶莹的琴弦在洁白的十指间颤动着，本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而黑暗神支着头陶醉地聆听着，仿佛此时早已没有了身份的限制，他们只是他们。
是的，他们只是他们。
此时此刻他们一身黑衣黑袍在黑暗中心的万魔殿，正如同彼时彼刻他们共披光辉在光明神圣的至高天。
“唉，陛下……”生命之树低低地叹了一声。
它为他们高兴，却总有一种隐隐的沉重让它感到如影随形。
随着一曲奏毕，路西法抬起眼睛，“黑暗神，我这次弹奏得怎么样？能不能达到您的要求？”
“很……好。”黑暗神合着眸子，似乎还沉醉在琴声的余韵中。
得到黑暗神的肯定，路西法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不过为了防止黑暗神出尔反尔，他还是问上一句，“我们的交易，应该……结束了吧？”
黑暗神睁开眼睛，无比正式地说：“结束了，不过……”
“不过……”黑暗神兀然拔高的尾音在黑暗中有些刺耳，路西法不得不提高警惕。
“你的曲子，如果吾还想听，还会演奏的吧？”
“当然。”
路西法才没那么小气，不过是演奏曲子而已，而且在演奏的过程中他也渐渐找到了一个更加真实完整的自己。
“很好。”
“嗯。”
关于那个冲动的交易终于可以以这样一个体面的方式画上句号，黑暗神和路西法都心照不宣地松了一口气。
有序而繁忙的准备工作接近尾声时，神授仪式终于要正式来临了。
魔族和精灵族的领主与精灵王们陆续赶往潘地曼尼南，准备再一次在魔都聚首，见证这一值得被铭记的时刻。
就在仪式正式开始的两天前，天堂派出的特使也抵达了潘地曼尼南，这次出使地狱的是拉斐尔以及他带领下的一百名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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