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喂……”他吃痛地按着屁股,毒龙王子蜷身盘绕,惊骇道:“你!”
它双目一转,就在轿子的残骸里看到了几截断裂的龙筋绳索。
“你还有这等本事!”它不可思议道,继而喷出一口毒雾,腐蚀了巫曦面前的地板,逼得他步步后退,“你用了什么法子,竟烧瞎了它的眼睛?”
巫曦踢开面前腐烂的碎石,信口胡诌道:“黑孔雀给我的法宝,专打龙眼睛,怕不怕?”
毒龙们大吃一惊,纷纷后退,毒龙王子骇然道:“世上竟有这样的法宝?!”
“有啊,”巫曦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道,“可惜,我刚才太害怕,情急之下,已经把它用掉啦。”
听到他这么说,毒龙面上顿时多云转晴,紫色的龙瞳转出喜悦的光彩,看得巫曦更加想笑,哎哟,真是一群无脑的蠢蛋。
“那你还敢猖狂!”毒龙咆哮道,“小小神人,岂非不知真龙的威严!”
“你们不会真以为我没留着后手吧?”巫曦盯着面前的毒龙,“你不会真觉得,光说两句话,就能吓到我吧?”
他的手按在后腰,毒龙王子咧开布满利齿的嘴,十分享受将猎物步步逼入死角的感觉。
“何必逞强,小殿下?”在它身后,数头毒龙亦是狰狞毕露,笑容充满恶意,“你终究只是神人,要如何与我们相抗?要怪,就怪那只该死的扁毛畜生吧!若不是他杀了我的兄长,父王才不会应允把你许配给我的事!”
在群龙的笑声中,它的喉间鼓起,蓄着一股洪水般的毒液:“不过,你身上的孔雀味儿也太浓了,熏得我很不高兴……在嫁给我之前,先好好地洗个澡,怎么样?”
说时迟,那时快,巫曦抽手,便如抽出一把雪亮亮,明晃晃的快刀,蓦然抽出了一面三色错杂,华光辉煌的羽扇!
孔雀的翎羽织成扇面,黑、紫、金相互交叠,扇面上的数十枚灿金色的羽斑,便如数十只杀意妖艳的眼瞳,窥伺着外界的众生。
刹那间,毒龙的尾巴尖都绷直了。
它们浑身上下的鳞片层叠竖起,像熟过了头的松果,在枝头簌簌战栗。毒龙王子的一口毒液噎在嗓子眼儿,直从鼻孔里呛出来,它尖叫道:“孔雀翎!”
“是啊,”巫曦嘿嘿道,“还有三色神光呢。”
他毫不留情地挥扇一压,犹如五岳灭顶,在场的毒龙当即被重压得扁了一层,骨裂鳞爆之声不绝于耳,恰似噼啪炸响的节庆烟花。
唯有最大的毒龙王子还能苦苦支撑,眼中溅出黑色的血泪。
那不是真的在哭,而是眼球都被巨大的压力挤爆了,像两颗薄皮的葡萄般清脆开裂。
“第一,”巫曦说,“‘扁毛畜生’有名字,他叫孔宴秋。”
他缓缓走近,用力捏着掌中的羽扇。
“第二,你的兄长不是被杀了,而是被吃了,这两者的结果殊途同归,但是请你记住其中微妙的区别。”
“第三。”
巫曦站定,仔细端详着它们。
“第三,都说事不过三,见好就收。可第一次,你们抓走无辜的孩子做寿礼,俱时龙王又上门报复,逼得我们不得不离家远走;第二次,你们玷污长留的国土,用计杀了我的亲人,危害我重视之人的安全;第三次,你说,要我许配给你,婚期已定,连聘礼也早就完备……”
他安静片刻,忽然笑了一下。
“真是对不住了,‘准新郎’。”他着意加重了那个称呼,“可惜我早就跟别人暗通款曲,私定了终身,跟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永远,都不会有缘分啦。你就安心地去吧!”
巫曦敛容收色,扬手挥扇,做出一个“切斩”的动作。
·
“殿下,您……”
“不吃!”
新来的鸟妖侍从悻悻地闭上了嘴,想了下,他终究担心,还是劝道:“这都已经几天了……”
“走开!”
“怎么样,有结果吗?”同伴问。
侍从放下盘子,摇摇头。
“没有,”他叹气,“还是把头蒙在被子里,还是那两句话……”
“走开,不吃?”
“对。”
来往的雀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只忽然迟疑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声音很奇怪啊?”
“对啊,”另一只困惑地道,“敲了几次门,总感觉声音和语气都差不多呢……”
领头的鸟儿忽然面色一变,叫道:“不好!”
等他们壮起胆子,不管不顾地闯进寝宫,掀开被子一看——
一个和巫曦身形一般大的玩偶缩在里面,张开歪歪扭扭的嘴,赫然便是那两句“不吃”和“走开”。
“完蛋了!”侍从叫苦不迭,“快去上报给尊主,晚去一步,我们也得去悬崖上吊着了!”
与此同时,孔宴秋独坐高天,黯然神伤。
我做错了吗?他自省自问。
我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对?
巫曦的斥责,悲伤和眼泪,比刀子割肉伤他更重。他不住回想着当时的一幕幕,想起巫曦隐没在暗处,却仍然亮如火光,也痛如火光的含泪眼神——倘若他可以下跪,他一定会跪在他的脚边,向他乞求原谅。
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
就像……就像我辜负了你的心,就像我不是天底下最爱你的人一样!你怎么可以那样看着我?
他把巫曦关在他们昔日的爱巢,便逃一般地离开了那里,像一个慌不择路的胆小鬼,不敢再面对神人的质问和泪水。
下方盘旋着几点禽鸟的身影。
孔宴秋实在懒得去管,如今他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可是那些小小的雀鸟冒死冲上高天,大嗓门喊出来的话却是:“小殿下不见了!他、他走了!”
孔宴秋豁然站起,眼中闪动着凄厉的神光,他难以置信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殿下走了……”鸟群挤挤挨挨,飘出一些怯怯的杂音,“他,他把一个会说话的玩偶塞在被褥里,已经走了不知道多久了!”
刹那间,孔宴秋展开风雷双翼,便要直冲长留,在他身后,业摩宫妖鸟惶恐地喊道:“尊主,玉京天阙不日就要开启,那些金曜宫的孔雀也准备动身了,尊主!”
孔宴秋停下脚步,下意识回望玉京天阙的方向。
他说的是真的,天门当真是神祇建立的奇迹,即便相隔万里之距,孔宴秋还是能清晰地分辨出那万潮齐聚般恢宏壮丽的景象,以及天际飞舞的一线光芒,绚丽无比,掺杂着绿、蓝、白三种灿烂的颜色。
金曜宫的孔雀终于出山了。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几百年,几乎是从降生起,他就已经在等了。他在心里数十年如一日地磨着那把刀,直到刀尖雪亮,刀锋也吹毛断发。他怀揣着杀人的利刃,就这么在大荒上徘徊不定,熬过每一个日升月落的昼夜。
他对自己发誓,一定要将这把刀插进金曜宫的心脏,用它割开那些孔雀的咽喉,正如落雪是怎样覆盖大荒的万事万物,孔雀的鲜血便要以相同的姿态覆盖他所有的屈辱,以及痛苦。
数百年的光阴如水流逝,这一刻,他心头的刀刃悄然落地,发出清清的坠响。
“……不重要了。”他低声说。
下属迟疑道:“尊主?”
孔宴秋重复了一遍:“不重要了。”
他张开双翼,最后看了玉京天阙,还有孔雀翱翔的长队一眼,便毅然决然地回头,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飞去。
作者有话说:
巫曦:*气喘吁吁,烧绳子*我烧,我烧。
毒龙:*得意扬扬,因为它们抓走了黑孔雀的宝贝*哈哈!复仇行动完满落幕!
巫曦:*气喘吁吁,做扇子*我做,我做。
毒龙:*轿子开始变得沉重,把它们像橡皮泥一样压得扁扁的*呃,没关系……复仇行动……依然圆满……
巫曦:*闪亮登场*啊哈!*挥扇乱打*看招!
毒龙:*奄奄一息*不,复仇行动……*彻底死了*
第67章 净琉璃之国(三十五)
孔宴秋展翅千里,他狂暴地飞向长留,期冀巫曦还在那里,不必受了毒龙的残害……
身后的大妖拼了命地追赶,如何才能追上?整整两日一夜,黑孔雀变作原形,垂翼于云端,在漫天雪云上划出一道凌厉万分的割口。
长留已经近在眼前,孔雀利眼下瞥,忽然在雪原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酸与。
怒火和杀意在他心中沸腾,孔雀一声刺耳尖啼,轰然降落地面,溅起海啸般的雪粉白浪。
酸与的脸也变得如这些雪一样白。
她急忙停下自己驱赶的三辆马车,赶在孔宴秋发难前大声道:“启禀尊主,车上坐的都是殿下的亲故!”
孔宴秋阴晴不定地盯着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说。”
酸与不敢隐瞒,急忙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给孔宴秋:“……就在两日前,我接到了小殿下在宫里的故人,她们说……她们说……”
她支吾了半天,再也说不下去了。
巫曦以自己为条件,交换了这些神人离开长留,自己则坐到了前去毒龙之国的送亲队伍,要嫁给俱时德叉伽的儿子——这样的事,除非是不想活,或者是想用最凄惨的方式离开人间了,否则怎么好告诉眼前的黑孔雀!
孔宴秋见她闪烁其词,更是心头冒火,他想动用毒火,但如她所说,车里装载的也确实是一些惊惶失措的神人。
他如刀的目光剐过酸与,以及她身后的小小马车,一种更苦涩的心绪蔓延上来,与暴烈的怒火杂糅在一块,使他的心直往下坠。
巫曦的亲故,如何轮得到别的鸟去接送!他当真恼了我,要和我生分了吗?
时间紧迫,他顾不得逼问,再次展翼直飞,扑向长留的守生大阵。
文彩不祥的尾翎一振抖开,神光铺天盖地的一刷,与守生大阵相互交击,发出擎天巨响!
大阵好似被雷霆击中的海面,汇聚着波涛汹涌的金色狂潮。这一声响,一潮开,引得长留境内的国民纷纷走出家门,好奇而恐惧地望着头顶。
长留人确实与别国的神人不同,若换了另一个国家,那里的人早就乱作一团,忙不迭地携家小逃命了,哪能像这样,先把脑袋支出来看天?
挨了黑孔雀倾尽全力的一下,大阵仍然完好无损,没有受到一丝消耗,但孔宴秋也不是为了攻破守生大阵才来的。他这一下,不过是为了引起全部人的注意,宣告自己的到来。
“巫曦在哪儿?”黑孔雀嘶哑的啼鸣响彻全境,“把他交出来!否则我让长留周边千里化作不毛之地,困死阵中,看你们能支撑到几时!”
正值晌午,长留王宫早就乱作一团。
新王被自己的王弟打成了一堆会呼吸的肉,而王弟眨眼间就被牢牢捆起来,让“亲家”给提走了,至于那些“亲家”,更了不得,乃是新王放进来的毒龙,临走前还吃了殿内的十来个人。
巫天汉登基之后,议论他得位不正,先王走得古怪的那些公卿宗室,竟一个个死得不见影子。他铲除异己的手段如此无情,加之后来时不时就有侍女护卫失踪,宫苑中黑气冲天,早有人议论,说他为了一己私欲,竟勾结妖魔。
如今,猜想都成为实证,收拾烂摊子还来不及,谁能应付得了外头那只来势汹汹的黑孔雀?
没奈何,只好推出巫曦的另一个兄长,战战兢兢地爬上城墙,与孔宴秋对话。
“巫曦……巫曦已经走了!”面对阵外凶神恶煞的孔雀,遮天蔽日的鸟群,他委实吓了个半死,只是靠着守生,还能平安无事地站着,“他、不,都是王兄……都是巫天汉的错!他和毒龙之国勾结,早就收下聘礼,将巫曦嫁给了毒、毒……”
最后那个“龙”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黑孔雀的神情已经变得又狠辣,又毒烈!暗金色的鸟瞳燃烧着黑紫的毒火,他发出的声音可怖至极,沉沉地淹没大地。
“……你说什么?”
哪怕隔着守生,男人亦是魂飞魄散,软倒在地:“是真的、是真的!不敢欺瞒大王!”
说着,他急急忙忙地掏出采纳的聘书,再命人抬上那些聘礼,救命稻草般呈给黑孔雀看:“这都是佐证,大王明鉴啊!巫天汉祸乱朝纲,勾结毒龙,已经被王弟打得半死不活,但为了国中百姓的安危,王弟舍生取义,置生死于度外,答应和那些毒龙一起离开。身为兄长,实在涕泣难止,悲痛不可抑……”
为了讨好对方,他将一箩筐的坏话丢在巫天汉身上,一箩筐的好话叠在巫曦身上,可孔宴秋已经听不到他的话。
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
巫曦,孩子似的巫曦,成天快活,没有一丝烦恼忧愁,水晶一样剔透的巫曦……他的巫曦,已经被毒龙带走了。
他会吃多少苦,流多少血?他那么小,窝在自己心上的时候,就像一片又轻又暖的羽毛。
他就是我的心,我的肉……
黑孔雀痛得浑身哆嗦,他埋下长长的颈子,不住颤抖。
绝端的痛苦过后,就是绝端的暴怒。
他再没有说一个字,腾空飞起,扑向天边。那里正以极快的速度,涌来大片密布的黑云。
黑云中,俱时龙王凄声咆哮:“小畜生,还我儿命来!”
它的规划本该举无遗策,它的诡计本该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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