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韫青放心了,觉得今天自己岌岌可危的状态又安稳了一些。
但她还想知道更多:【要去哪里玩?】
喻烟:【先随便转转,这里好冷哦】
威城是北方,临海风大,气温比云城低上不少,傅韫青:【去机场的商场买厚衣服穿好吗?】
喻烟似乎很乖:【好呀】
傅韫青:【我下飞机可以告诉我你在哪里吗?】
喻烟乖得不行:【当然告诉你呀】
傅韫青当即去看电子屏,飞机刚刚平稳进入巡航状态,还有一个多小时的等待时间。
真的好漫长,就像窗外望不到头的天空。
好想见她。
好想快点见到她。
她有一些后悔没有跟喻烟一个航班,她又开始想很多,想到喻烟的病情,回忆当时的诸多场景。
烟烟为什么会生那种病?她的异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傅韫青仔细回忆——是在喻氏和傅氏产生合作危机之后。
那次合作因为喻岚过河拆桥,傅氏亏损了十几个亿的资金,阿婆被气进医院,在那时候,喻烟就开始表现得很慌张很自责,一个劲儿向她道歉。
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吗?
那段时间她太忙了,阿婆住院要陪床,集团里也是一堆棘手的事情,尽管她对她说过很多遍,这件事情与你无关,没有人会责怪你,她还是放在心上了对不对?
傅韫青心急地想发信息问她是不是这样,又觉得不合时宜。她现在在玩,急不可耐地说这些会不会影响她的心情?她们马上就能见面,见面比隔着手机对话更能清晰地感受彼此,她相信,烟烟会跟她把一切说开的。
所以傅韫青只打算问她一些平常的问题,例如有没有买厚衣服,有没有吃饭。没想到,是烟烟*的信息先跳了出来。
【你是不是一整天没有吃饭了?飞机上发餐了么?】
傅韫青很开心她还会主动给自己发消息,回复:【待会儿发餐】
喻烟:【那你要多吃一点,我好心疼的】
“……”傅韫青轻抿住唇。
她第一次仔细感受,此时她面对的是恢复记忆的、跟她分别了整整一年还多的喻烟。
她对她人生的了解空白了整整一年,她失去了她这一年的所有痛苦和成长。
傅韫青觉得很微妙,也觉得有一点点陌生。对面的人带来了和三年前的烟烟很不一样的感受,有一些矛盾,似乎更成熟,也更加调皮。
她语气那么愉悦,但她真的开心吗?
两个小时后,傅韫青走出威城机场,时间已经来到下午四点,威城的天气很好,没有下雪,是个难得的艳阳天。只是此时太阳已经开始落山,湛蓝的天边浮着一抹淡淡的橘色,像被稀释的颜料。傅韫青心急地问喻烟在哪儿,对方如约给自己发来定位,定位显示她在海边的一处沙滩,自己距离她,还剩下五十多公里的路程。
五十公里的路程,傅韫青无心欣赏异乡的风景,一心只想见到她,这是一段煎熬的,离思念越来越近的过程。
车子开不进沙滩,只能停下路边。
傅韫青推门下车,一股刺骨的海风拂面而来,天色已经暗下,天空是幽幽的暗蓝色,往前望,天与海的交界处是仿佛琥珀融化一般的夕阳余晖,往上是晕染在一起的烟粉与淡紫,浮云慵懒地穿梭其中,傅韫青远远看到,一个穿着大衣的长发人影蹲在栈桥的尽头的路灯下,衣摆与长发都被风吹得剧烈摆动。
傅韫青一眼就认出那是喻烟,又或许不是认出,只是一股剧烈的感应。她心脏颤抖,像害怕她做傻事似的,快步朝她小跑,“烟烟!”
她站定在她身后两米,那人显然一愣,转过脸去,口中吐出一缕烟雾,朦胧在两人之间,又立马被海风吹散。
喻烟微微睁大眼睛,站起身。海浪的声音太大了,她都没有听到傅韫青的脚步。
喻烟手垂着,被风吹得凌乱的衣摆旁两指间夹着一根还剩下一半的细烟,她就这样站在海天之间,透出一股她绝不该有的落寞、颓丧的模样。傅韫青愣住了,难过地看着:“烟烟……”
喻烟知道她在难过什么,大方扬起一抹笑,像对面一个老朋友,熟稔地打起招呼:“你怎么来得这么快?我还以为还得十几分钟呢。”
傅韫青心疼地蹙起眉心,问她:“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哎呀,原本不想让傅韫青看到的,谁知道她来得这么快呢?
傅姐姐真的很想快点见到自己啊。
“嗯……不记得了,很难熬的那段时间?”喻烟转过身,双臂抵在栏杆上,把烟捻灭,塞进了烟盒里,收进大衣口袋。
傅韫青走近她,站在她身旁看着她的侧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喻烟又是勾了勾唇,哀叹了口气,“不想告诉嘛。”
有些事情不能想说就能够说出口的,不然世界上哪里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呢?人心这样的东西,就是那么的复杂脆弱,敏感多变。
喻烟就是这样不争气,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其实很脆弱,实际上,还远比自己以为的要更脆弱一些。
傅韫青焦急地说:“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疼。”
“知道呀,我当然知道,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你知道我病了以后会有多心疼我呢?”这当然不用想就知道,傅姐姐一定会很伤心,很懊恼,很自责。
但让她伤心难过并不是喻烟的本意,喻烟也没有在嘚瑟,她也很心疼啊,她在想,傅姐姐为她伤了多少次心,又因为爱她,掉了多少眼泪?
那段分开的时间,傅姐姐一定没有比她更好受吧。
“那现在呢?可以告诉我了吗?”傅韫青带着恳求问:“为什么会变得不开心?为什么会生病?是因为喻岚的事情吗?要离婚是因为我太忽略你的感受了对吗?”
“不是啦,全都是我的问题,你千万不要自责。”喻烟转头看她,那双眼睛是弯的,傅韫青却感受不到她有轻松多快乐。
她说:“是我太脆弱了。”
喻烟垂下眼,声音低了些:“当时……确实是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家。”
“这不是你的问题,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噗。”
喻烟噗笑一声,抬眼看她那双盛满水波却又坚定不已的眼睛,极力想要告诉自己些什么。
“姐姐,这句话你从前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只可惜她当时没怎么能听进去。
她又叹了口气:“所以我说我很脆弱嘛。”
两人沉默地对峙片刻,傅韫青有太多话不知道怎么开口,喻烟又转过身,她的笑容淡了,垂眼望着脚下翻动的海水,忽然来一句:“你知道吗?”
她说得很平静,淡淡的,没有一丝哽咽:“其实我不是喻岚的亲生女儿。”
傅韫青:“……什么?”
“我是我外婆捡的小孩。”喻烟又笑了笑,似乎怀念起外婆来:“所以我才会十岁以前一直都跟着外婆生活,她不愿意把我接到身边,因为我跟她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是因为外婆知道我一直很想要妈妈,外婆的身体又开始不好了,怕照顾不了我,才拜托她女儿把我给接走的。”
怎么会?傅韫青从来不知道……
她当然不会知道,喻烟也是一年多前才从喻岚本人口中得知的。
说来也怪,明明是一个那么没心没肺的人……大概是太在意了,越在乎,就越敏感。
她很爱傅韫青,也很在意傅韫青的家人,但她真的太稚嫩,太不成熟,没什么抗压能力,一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想要逃避。
当时喻岚把傅氏给坑惨了,傅阿婆气到住院。她真的很惶恐,总有种自己是喻岚的女儿就得跟着她连坐的心理,担心自己会被傅阿婆讨厌,担心自己会被傅家人讨厌,担心傅韫青夹在中间难做人,也担心傅韫青也会在心里怨她——傅韫青是那么的敬爱自己的阿婆,她当时是那么的着急,呆在医院里几天没回来。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想跟你一起去医院看望阿婆,小姨让我先别去,说韫青一个人去就好了。”
傅韫青回忆起那件事,明白那句话伤害到了喻烟,“我记得……我当时……”
“小姨怕阿婆见到我会不高兴,”喻烟打断她:“你当时心里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担忧?”
傅韫青欲言又止,深吸一口气后抿住唇,她不想撒谎。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在意。我当时很着急,我确实怕阿婆见到你不高兴,我更怕你会不开心。”
“我知道,你不用道歉,我说出来也并不是想让你跟我道歉的。我只是想说,是我太敏感了。”
太敏感的时期,太敏感的话题,或许她们都不顾怨上什么,只有一个人喻烟处在一种卑微的,觉得自己对不起所有人的境地里胡思乱想。
傅韫青到底有没有在心里怨过她?
就算怨,傅韫青也依然是爱她的,喻烟分明地清楚这一点,她却过不了自己这一关,那样心理是怎么也抹除不掉,尽管傅韫青对她说过很多次不关她的事她依然会不停地想。
她不敢听傅韫青和傅家人打电话,她们每天都在棘手地处理着喻岚给她们带来的各种亏损、各种问题,焦头烂额。她害怕从中听到她们对自己的奚落和不满,也害怕听到傅氏的状况越来越糟糕。
喻烟的负罪感越来越深,逃避的念头也越来越深,开始觉得自己在那种环境里呆不下去了,每天都想很多,每天都提心吊胆。
这种情绪她当然没有勇气和傅韫青发泄,“所以我去质问喻岚,我问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质问她到底在不在乎我这个女儿,跟她大吵了一架,她失口告诉我的。”
喻烟现在一字不漏地记得她脱口而出的话。当时她们吵得太凶了,喻岚知道自己理亏,但是不肯向她低头,所以恼羞成怒——“你以为我真的生得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吗?”
“我一开始就不想要你,是老太婆把你硬塞给我的!你是她从路边捡来的!”
她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喻岚为了补救,装成是说气话的样子,搪塞过去,闭口不再提,可喻烟却真真切切地听进了心里。
“我偷偷去做了亲子鉴定,结果还真是。她并不是我生物学上的母亲。难怪了,都跟她长得不怎么像。”
“你知道吗?我当时……”喻烟顿了顿,眉头蹙起,还是用轻松的语气说:“我当时还挺崩溃的。”
过去的那二十几年,喻烟虽然吐槽过无数喻岚的不好,但她从来没有真正怀疑过自己不是喻岚亲生的。
她之所以能这么快乐,之所以能这么心安理得地享受喻岚带给她的优渥生活,之所以天天问喻岚要钱还天天跟她对着干,就是因为她有恃无恐。
她知道自己是喻岚亲生的,知道喻岚不管再怎么样都是她妈,孩子生下来就是该养嘛,花老妈的钱理所应当,这么些年来做大小姐做得风生水起,一点也没忧虑过未来。
所以当她知道真相,她真的觉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那由血缘带来的坚实的安全感崩塌了,她感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对谁都没了可以肆无忌惮亲近、肆无忌惮依赖的感觉。
就连傅韫青也是。
她单方面觉得自己跟傅家人甚至傅韫青有了隔阂,单方面地觉得喻岚根本就不想要自己这个女儿,觉得哪里都容不下她。
第89章 “回到我身边来,好吗?”
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的情绪让喻烟很痛苦,很焦虑。她觉得身边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傅家人一定在怨她——傅家人对喻岚恐怕恨之入骨,又怎么可能不会迁怒她?会迁怒才是人之常情,是喻烟该承受的。
喻岚厌弃她——喻岚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喻烟想不明白自己之前到底有什么立场去和她闹、去跟她对着干呢?那些曾经的有恃无恐在真相揭开之后给了她重重的一巴掌,让她懂得,自己在喻岚眼里只是一个不学无术任性难教的养女,她不爱她,本来就不是她的母亲,又何谈母爱?她没有把她送回福利院都算好的了,这么多年,喻烟有让她满意过吗?
而傅韫青跟她结婚,在外人的视角看来,简直是倒霉透顶,无妄之灾,傅韫青自己会不会也有些后悔?
这些过分极端的想法在她脑海里不断盘旋,她冲动地冒出了想要离开的念头。
她知道这些揣测是不对的,知道要分开的念头更是不对的,她怎么可以和傅姐姐分开呢?她们说过要永远在一起,她不敢想象没有她的生活她该怎么一个人熬过,也不敢想象自己要是真的走了,傅韫青会有多难过。
那段时间傅韫青很忙,大多数时候早出晚归,喻烟知道她很累,很心疼她,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她,不想让她因为自己更累更烦。所以很努力地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副跟从前一样的,对姐姐热情体贴的样子,和从前一样跟她亲亲抱抱,亲密无间。
甚至,喻烟在不断的内耗后生出一种想要将隔阂消除、想要找回安全感的执拗又焦躁的心态,有一段时间反而更加黏她。
好像这样就能够弥补什么似的,每天给她发很多条信息,常常在她还在工作的时候就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傅韫青对她的每一条信息都逐一回应,每一通电话都柔声细语地哄。某些时候喻烟表达的思念太过强烈,她也会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去陪她。
傅韫青当然没有因为喻岚而迁怒到她一丁点儿,对她比从前还要更耐心。两个人的关系看似变得更加亲密,感情变得更好了,实际上,喻烟的焦虑从未停止过。
她开始在意一些从前从来不会担心,所以从来不会刻意去纠结的东西——她开始在意傅韫青回她信息的快慢,不被秒回心里就会不舒服,会多想,认为这么高频的打扰已经让傅韫青对她失去了耐心,就算看到她的回复也会故意先晾在一边;她会不断繁复去看,不断去分析傅韫青回复她的每一个字,试图找出对方在不耐烦的证据,还很怀疑傅韫青忙时接她的电话对她轻声说的“我在忙呢”,到底是情趣的抱怨还是真的在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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