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的时候，老爷子正在吃饭。
“师父。”
叶雉声还没向老人开口，就听见老人手中的筷子掉到桌子上的当啷声。
老爷子张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师。”倒是郁止先把帽子和口罩摘了，并向老人行了个礼。
叶雉声眯了眯眼，站到了旁边。
“乖孙，你这是……做了个机器人？”老人不可置信地询问，目光却没从郁止身上离开，甚至扫着这人有些怀疑。
自己应该没和小徒弟说过认识这家伙的事啊？
“不是，他说他是本人。”叶雉声非常公道地陈述着，并没有说出会让人先入为主的结论。
“不可能！”老爷子反驳道，“当年这家伙的遗体是我亲手烧的，连DNA碎片都没剩！”
皇室不仅要让郁止死，还想利用这位拥有第二精神体的人克隆出一个可以控制的提线木偶。
老爷子当年就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黑进了无数相关系统，连根携带DNA的头发丝儿都没留下，触怒了皇室，才逃到了末土星，从此隐姓埋名。
“那当时被盗的第二精神体呢？”叶雉声帮着理清起来。
“那玩意儿啊，被我偷回来了呗。”老头嘬了下牙花子，“那狗贼皇帝监守自盗，发现东西丢了也不敢声张，就算知道是我拿走的，也查不出是我拿的啊。”
老爷子说着还有些得意。
“那现在那个精神体呢？”叶雉声接着问。
“那是个屁的精神体啊，就是个鹅蛋，里面一点精神迹象都没有，那小子死了之后没有精神力供给，后续也孵不出来，就是个纪念品，我就丢……仓库……”
老头说着说着也品出不对味儿来：“你那只龙！”
“嗯，小七就是那个第二精神体。”
“那、那他……这。”老爷子指着郁止手指都在抖。
“是。”叶雉声替他说完了后半句，“他的意识在小七的体内觉醒后，现在变成人了。”
“我的个亲娘诶……”老头感叹一句，“你真是郁止那小子？”
“是。”男人话不多，平静地陈述道，“您当年曾经当过我父亲的老师，后来也教过我，但我向您拜师失败了。”
郁止向老爷子拜师这事儿，还真没第三个人知道。就连当初亲自将人送去学习的郁止他爹，都没听儿子提过半句。
老爷子拒绝收徒实在太正常了，什么机甲系第一天才都被慘拒门外。
因此叶雉声以外的人，都只能叫他“老师”。
师父这个词，是只有这个小徒弟能叫的。
虽然在房间里看到叶雉声处理机甲时的水平大致就能猜出这少年不简单，但竟然能让老爷子收为徒弟。
其天赋恐怕能达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偏偏这少年并没有表现出多矜傲的样子。
搞机甲研究的都不缺钱，却会在意衣服会不会被撑破。
天才的世界果然难以理解。
老爷子看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家小徒弟，出声捉弄起来。
“是嘛……”他啧啧几下，还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年纪大，记不清了！”
“您要是想回忆一下当年的那些糗事，学生我倒是也记得几件。”
老爷子当场抓起个扳手就丢过去。
“几十年过去你这气人的功夫一点没少！”
“谢谢老师夸奖。”
“咳。”眼看着场面要失控，叶雉声握拳挡在嘴前清了清嗓子，给老爷子一个台阶下，“师父，你的饭要冷了。”
“不吃了！你看看有这种学生还吃得下饭吗！”老爷子拍了拍桌子。
叶雉声报了个菜名：“宫保鸡丁？”
“多给我放点花生，下酒！”
“嗯。”
三两句就给哄好了。
叶雉声找了个借口离开，好让二人说说话。
来末土星之后对他最好的人，除了沈文欣，就数老爷子了。
他没有亲人，想想如果有姥爷，那一定老爷子这样的。
老人家口头虽然嫌弃，二十几年前却亲手帮学生料理了后事，想必即便是拜师失败，也相当喜欢这个学生的。
叶雉声就当自己是爱屋及乌。
他去厨房迅速做了几个菜，今天这事儿耽搁了到现在就喝了杯水。
饭菜上桌的时候老爷子都抓着郁止准备开喝了。
“他不能喝酒。”叶雉声顺手就拿走了放在郁止面前的杯子。
“嘶，乖孙，你这就不对了。”
“小七刚满一周岁。”
老爷子：“……”
看着面前站这么壮个大汉，给忘了。
叶雉声不仅收走了郁止面前的酒，还把酒倒回了酒壶里，顺带把酒壶也收走了。
气得老头直吹胡子。
“你看看，真不知道以后娶了老婆是不是也这么凶，别把人小姑娘气得天天回娘家。”老爷子指着叶雉声骂完，想起来面前这个也是个气人的，又指着郁止骂，“你跟他半斤八两！”
两个人来之前，老爷子就已经喝过一顿了，现在酒劲上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嚣张得很。
二人好像都已经很习惯老爷子喝醉之后胡言乱语侃大山，各吃各的饭，场面一时竟然有些和谐。
老爷子骂了郁止一顿，心里头还是关心，喝醉了酒也不忘记了解了解情况。
在得知叶雉声打算以郁止的名义回中央星之后，拍着大腿直点头。
“这个……主意好！”老爷子说话时舌头都有些打结，拍着叶雉声的肩膀，“你先回中央星，把实验室……！给师父我建起来。”
“你！”老爷子抓着郁止的手腕，“回去之后想个办法，给老师洗清一下名声，风风光光给我接回去。”
“让我小徒儿给我养老哦——”老爷子越说越开心，都快唱起小调了，把两个小家伙的手叠到一起，“小老头我的晚年生活，你们懂的吧，哈哈！”
叶雉声有点想扶额。
这些事他一个人就能完成，郁止顶多算是把他送去中央星的机票，何必搭上个帝国前将军。
叶小七的事，他可没那么轻易就放下芥蒂。
但师父的话又不能不听。
“合作愉快。”偏偏这人还顺带和他握了握手。
叶雉声：“……”
看在师父听到这话高兴得直拍手的面子上。
老爷子心情好，喝酒都容易醉，花生米都没数完，就撑着脑袋打呼了。
“卧室在哪边？”
郁止把老人背了起来。
“C77。”叶雉声喊了一声，一个圆筒机器人骨碌碌跑了过来，转着圈圈比了个心，“带路去卧室。”
“好的。”小机器人的面板上显示了个微笑的表情。
老爷子没事儿又给程序加些有的没的。
看来的确是在地下生活几十年给憋坏了。
得早点找办法把师父接回中央星去，顺带恢复一下身份。
叶雉声顺手把碗筷收好放进洗碗机，他干活时手脚麻利，转眼的功夫就把卫生都打扫好了。
家用小机器人骨碌碌跑回来，绕着叶雉声跑了两圈，被拍了拍脑袋，又顶着个超开心的颜文字跑去拖地。
“这是你做的？”郁止观察了会儿，发现这个小机器人不一般，不会像普通家用机器人那样机械地完成指令。
会主动提起对话、邀功行赏、表达情绪，好像拥有自主思维一样。
AI和人类最本质的区别就在于，它们只有按照预设的流程进行程序演算，而没有主动思考的能力。
感受不到情绪，没有独立人格，和工具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不完全是。”叶雉声在心里补充，比如这些颜文字就不是他设置的。
“它像是有自主意识。”
“嗯。”叶雉声看了一眼正在拖地的小机器人，小家伙立刻对他扮了个鬼脸逗趣儿，“我设置了情绪拟态，是通过收集人类行为数据模拟出的‘性格’，并不算拥有自主思维，只是数据库的样本足够大，能支持它作出多重复杂反应，因此看起来比较人性化。”
“很新颖的想法。”郁止并没有追问过多，却知道叶雉声做的绝对不止说出来的那么简单。
AI研究早就已经建立过性格模拟数据库了，但一直没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毕竟人工智能拥有独立人格之后，会面临的可不只是思想冲突，更多的伦理道德问题也会成为限制该项研究的枷锁。
分明八字都还没一撇，就已经有各种协会提出了反对，生怕机器人拥有独立思维之后真的会改变人类主导世界的地位似的。
“走吧，我给你做一下精神力检测。”叶雉声打开了另一道门，门内走廊上阴森的灯光看着有些渗人。
穿过阴冷的走道，再过了两道门之后，二人才终于来到一个大厅。
大厅四周安装着十几道玻璃门，门上挂着各种检测仪器的名称，粗略扫过一眼，竟然比某些公立医院精神力科的检测仪器还齐全。
叶雉声先给郁止做了精神力数值检测，结果却有些意外。
历史书上说这位上将的精神力是S级(精神力数值千万级)，但实际检测出来，只有六十几万，属于A级中游水平。
“你的最高精神力数值检测结果是多少？”叶雉声相信军方肯定不会谎报，但S级以上的精神力向来是每个帝国的秘密。
千万级的精神力光是一个人就可以相当于一个军队，“军队”实力作为国家的底牌，当然不会公开。
因此千万级以下的精神力还会分层次，千万级以上就统称为S级了。
当然，一些大国为了彰显实力，也给S级以上的精神力划分了新的等级。
因为千万级的精神力已经是十分罕见了，不可能再以10倍为进位，因此S级以上的精神力，一千万为S级，两千万为双S级(SS级)，三千万为三S级(SSS级)。
可惜至今为止，公布过的S级里只有三个双S级。
后来这几个国家成功转型超级大国，其他国家虽然羡慕，但也拿不出更厉害的来，毕竟S级匀下来一个国家都没几个，谁有双S级不炫耀一下，要么就是怕人被挖走，要么就是根本没有。
郁止抿了抿唇，吐出一个数字。
“三千六百二十七万。”
叶雉声：“……”
没忍住吐槽了句：“巴泽尔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巴泽尔是亚历克斯帝国前朝帝王的名字。
放着3S+级的人不想着怎么笼络人心，反而因为担心权力受威胁把人弄死，千万年里都难出这么个奇葩帝王吧。
他一边询问着，一边将男人身上检测的贴片取下来，上传录入数据库。
经过计算，发现和自己给叶小七共享的精神力数值对不上，即便加上了小青龙的自身恢复。
“你现在已经可以自行恢复精神力了？”
“只能恢复一部分，有上限。”
“嗯……”叶雉声摸了摸下巴，“那跟我过来。”
又做了几项检查之后，排除了生理性病变和精神场问题，终于在精神图景的检测中发现了问题。
精神图景是人类独有的，精神体就是在这里面诞生并且恢复精神力的。
郁止当年分化出第二精神体，昏庸皇帝通过盗走的精神体对精神图景进行反向破坏，导致郁止在战场上精神力崩溃。从那个时候起，郁止的精神图景就已经损坏了。
如今郁止的意识从叶小七的体内苏醒，生理属性和精神场都是共享小青龙的，唯独精神图景无法修复。
但根据数据化的检测结果来说，郁止的精神图景并没有收到那么严重的损坏才是。
“不是没有彻底损坏，是经过修复之后恢复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精神图景修复？”叶雉声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说法。
和精神力、精神场不同，这两项都是依靠精神图景的产物。比喻来说，精神图景就是星球本身，精神场就是星球上开发出的土地，精神力就是地里种出的植物。
植物损耗可以长出新的来，土地被破坏也能在其他地方开发或者修复，而星球都毁坏了，上面的土地和植物也会慢慢消亡。
因此精神图景是唯独无法修复的东西，这个在全星际都是尚未攻克的难题。
因此叶雉声才觉得，郁止这话和他从精神体变成人一样属于天方夜谭。
然而郁止告诉了他另一个重磅的消息。
“你的精神力，似乎对精神图景有一定的修护作用。”
叶雉声：？
我精神科不好你不要唬我。
“你可以像以往那样和我共享精神力，然后再做检测试试。”
叶雉声半信半疑，共享了很少的精神力，随后再跑了一遍数据。
或许是没有进行睡眠回复，但数据的确有所上升。
活了十七年，叶雉声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这技能。他以为自己受精神体喜欢不过是因为体质或者气场比较吸引小动物，完全没想到是因为他的精神力对于精神体有治愈效果。
难怪能把叶小七养这么大。
“你确定小七现在不在你的精神图景之中吗？”
郁止闭着眼睛再次搜索了一遍。
“没有。”
“是不是因为你的精神图景还没完全修复？”
“有这个可能。”
叶雉声心跳加速起来。
如果郁止的精神图景彻底修复，说不定真的有希望找回叶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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