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真正伤在身上的男孩儿面色平静地伸出双手,互相搓了一下,蹭掉上面沾染的血液,露出来的肌肤居然已经看不见伤口,恢复了白皙的状态。
“显而易见,是的。”
那样严重的伤,居然在顷刻之间就恢复了吗?
太宰治错愕。
“我天生就这样,刚出生那会儿我母亲想要掐死我,明明眼看着就要断气了,她后悔了,又拜托医生把我救活,但医生都说没希望,我却还是活了下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不知道自己说了什麽惊人的话。
“我能理解她的想法,在妖族,弱肉强食,没有妖力根本不可能生存,何况她的伴侣还是猫妖一族最尊贵的族长大人。可惜,她没能狠下心。”
【太宰治】若无其事,摇摇晃晃地走到另一边的小桌子上,拿了一个木制的杯子想倒点水,茶壶却早已空了。
他并不觉得奇怪,干脆利用自己异常锋利的指甲划破了自己的手腕,放了小半杯血。
“既然活着这样痛苦,为什麽不去死呢?”
“不知道啊,可能……是她死的时候,唯一的愿望就是我活着吧!”
所以没关系的,哪怕像狗一样,被关在精美的笼子里,谁来了都能够踩一脚,每天遍体鳞伤,缺衣少食,也都没关系。
只要能活着就好。
太宰治沉默了。
大约同位体就是同位体,总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存在,永远不会辜负真正信任的人所提出的……遗言?
接下来一段时间,太宰治都留在了这座精致的囚牢之中。
目睹了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闯进来,毫无顾忌地在【太宰治】的身上发泄着情绪,愤怒的,伤心的,嫉妒的……
什麽都有,这儿好像变成了什麽负面情绪的垃圾场,谁都能来干点坏事,还不会被问责。
他们不会在【太宰治】脸上留下痕迹,那些身上的也很快愈合,只剩下一些斑斑驳驳的印记,很浅,衣服一遮就看不见了。
所以不会被族长发现。
是的,这个猫妖一族的族长居然是会来看【太宰治】的。
哪天他要过来,就会有一窝蜂地侍从带着【太宰治】沐浴更衣,换上精美的华服,整理发型,连尾巴上的毛发都被处理得油光发亮。
看起来竟然和常年精细养出来的大家少爷没什麽两样。
似乎【太宰治】一直都身份贵重,深受宠爱。
从头到尾,他都一言不发,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任由侍从们摆弄。
收拾好了,那位族长正好来到宅院,对着【太宰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牵住【太宰治】的手,主动问道:“阿治,今天舅舅过来看你,前面宴会厅已经准备好了,你和父亲一起过去吧。”
“不是吧,这你都能忍?”
太宰治仗着没人看得到自己,在小男孩耳边吱哇乱叫。
见到族长的那一刻,他甚至忍不住露出了嫌恶的表情,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无他,那个男人和他的父亲如出一辙,脸上永远带着虚伪的假笑,一言一行冷硬刻板,还坚守着腐朽的礼数,念着祖上的辉煌故步自封,又刚愎自用,狂妄自大,对自己范围内的一切都想握在自己手里。
偏偏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这个世界更加可笑,所谓组长连脸上的猫妖胡子都收不回去,就不伦不类地模仿着人类的动作行为,仿佛这样就能洗掉自己身上的野蛮之气一样。
“不能,但是弱小的时候是没有选择权的。”
因为当着外人的面,【太宰治】只动了动唇,他相信这个看不见的存在应该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暂时蛰伏……
太宰治若有所思。
他在横滨看见这位同位体的时候,他已经是杀手了,是在离开这个部族之后吗?
两位太宰治又在这个原始森林耗了两年的时间。
期间【太宰治】一起对外维持着逆来顺受的形象,从来没有暴露过自己的异心。
在又一次被打扮好跟着族长参加宴会的时候,【太宰治】找机会叛逃了。
没什麽人会特意防备他,而找到宴会的漏洞对他而言如吃饭喝水般简单。
如果说有什麽他没有料到的,大约就是族长的狠辣了吧!
别说【太宰治】,就连一直作为局外人的太宰治都不知道,这位族长,他把自己的嫡子扔在一个精致的牢笼,平时任由家族的侍从旁支对他为所欲为,偶尔把人当成门面拉出来参加一下宴会。
对外就树立起了深爱亡妻,连她留下来的废物儿子也一直没有放弃的完美形象,这对猫妖一族融入人类社会大有裨益。
于是族长一直也乐于维持这样的形象,起码需要【太宰治】的时候向来安排得妥妥帖帖,偶尔遇到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时,还会特意叫医师来帮他医治好。
但谁也不知道,为了防止【太宰治】逃跑,族长居然在领地外围布置了围杀的阵法。
以血缘为触发条件,只要【太宰治】跨出阵法局域,就必定受到血脉反噬,阵法也会主动锁住他的动作。
解除的方法也很简单,只要一点点妖力,就可以打破束缚。
为了维持这样的阵法,族长甚至每个月就要补充绘制的颜料——也就是他的血。
他一直不愿相信,他与妻子两位血脉精纯的大妖生出来的孩子居然是个废物。
或许只是天赋还没激发出来?
族长坚信着这样的信念。
但【太宰治】始终没有展露出天赋,除了猫耳与猫尾,他身上甚至看不出别的妖族特征。
他始终没有妖力。
也无法挣脱这样的法阵。
倒在草地上的时候,【太宰治】能感受到,身体在一阵阵地发冷,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意识模糊间,他似乎看见了太宰治错愕的样子。
却再没有力气回复。
一切思绪都停止了。
追出来的侍从只看见了他的……尸体?
他们大惊失色,连忙回去禀告族长,身子抖若筛糠,生怕族长一个不顺心,就让他们也一起陪葬。
然而族长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淡淡。
“死了就死了吧,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是。”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毫无知觉的男孩儿。
他死了。
太宰治很确定。
在港口Mafia的那段日子,他经常接触尸体,也见惯死亡,对人死后的状态非常熟悉,因此也很轻易就判断出来,【太宰治】真的死了。
死于他亲生父亲的血咒。
似乎是好事?
这样一来,他就再也不用受到无穷无尽的欺淩,不会再遭到无缘无故的殴打,也不用再强迫自己变成工具,为自己的父亲装点美好的形象。
死亡,对他来说,应该也是解脱吧!
可是……他真的死了吗?
“没死?”
族长诧异地挑高了眉梢。
“你是说,他恢复呼吸了?”
“是,是的,奴,奴想要转移公子尸体的时候,就发现,尸,尸体还在吐着热气。”
跪伏在下手的侍从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回答着问题。
“你亲自确认过他死了?”
“是,是的,奴在转移前有特意确认过。”
族长浑浊的双眸中忽然冒出了极亮的光。
“死而复生,死而复生,莫非……是!”
他忍不住起身走了几圈,嘴角一点一点扬起。
“是了,是了,那女人血脉高贵,怎麽可能真的生出个废物,原来,居然是传说中的那个血脉!”
族长欣喜若狂,甚至有些状若疯癫。
第37章
太宰治将死亡视作解脱最好的方式,一直也孜孜不倦地尝试寻求死亡。
他早慧,又有森鸥外那样熟谙人性的人作为老师,以致很多在普通人眼里复杂多变的事情在他那都一览无余。
人活着有什麽意义呢?
他在最接近生死的里世界摸爬滚打,一次次观察死亡,在生死一线中追寻答案。
最终却付出了堪称惨烈的代价。
他如约走入光明之下,但还是找不到答案。
太宰治始终热烈地期待着死亡。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自己”达成夙愿,却浑身僵硬,如坠冰窟。
他的思维速度太快,在【太宰治】恢复呼吸的刹那,就预见了他的下场。
一个男孩,十岁左右,还常年遭受虐待,营养不良,无论有多麽聪慧,总还是逃不过大人的掌控。
更何况,在这个神鬼莫测的世界,他的死亡已经试探出了无可忽视的弱点。
所谓血脉,已成枷锁。
猫妖一族的族长步履匆匆跟着侍从出来,眼底还有未褪去的喜色。
他脸上带着狂热的表情接近【太宰治】,不顾他一身血污亲手抱了起来。
“还愣着干嘛,去收拾好少爷的房间,好好布置。”
一群杂毛侍从手忙脚乱跑在族长前面,手脚麻利收拾好床铺,让族长顺利将【太宰治】安置在床上,又殷勤地替换他身上染血的外衫,为他提供堪称优渥的睡眠环境,甚至点上了有助眠功效的熏香。
待一切杂事都安排好,族长支开了所有人,目光炯炯地盯着床上的身影。
“九命猫妖,一定是九命猫妖,传闻中,九命猫擅魅,一生九命,每经生死,实力就会往上翻一倍,猫妖一族,一定会在我的带领下,重登妖王宝座!”
“哈哈哈哈,时来运转,哈哈哈,以后整个妖族,都将被我踩在脚下。”
太宰治静静地看着他放声狂笑,似乎想象到自己坐在王座之上,俯瞰妖族众生的样子。
那副可笑的嘴脸,实在令人作呕!
你真的会被他掌控吗?
太宰治鸢眸沉沉地看着尚在昏迷之中的九命猫。
答案是,真的会!
族长先生在狂喜之后,理智渐渐回笼,于是过去对男孩儿做的一切也涌上心头。
他脸色渐渐沉下来,那样的对待,显然不足以让【太宰治】为他所用,而且根据今天逃跑的行为来看,这个过于年幼的小孩已经有了一定的谋略,否则不可能在重重守卫之下离开族地。
【太宰治】很难真的为他所用。
不过……
想起那个被触动的阵法,族长嘴角勾起,谁让你是我儿子呢?
源自血脉的诅咒,远比魔法的契约更加牢固,是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的。
既然能够想到逃跑,那也应该清楚,什麽才是最有利于他的选择。
族长翻出了以前的典籍,从记载禁术的卷宗里查找有关血咒或者血契的相关内容,以期能够在男孩儿醒来之后与他谈判。
提前做好所有的准备,他向来擅长做这些事。
太宰治跟在他身边,亲眼见证了族长查找一系列手段,誓要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变成顺手的,绝不会违逆的工具。
那一重一重的血誓契约以两人同出一源的血脉为基础,紧紧缠绕在一起,将【太宰治】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密不透风,不留一丝挣脱的可能。
恶心。
实在是太恶心了。
太宰治想,或者男孩儿的母亲也预见了他的结局,所以一直叮嘱【太宰治】要好好活着,不要让任何人或妖发现这件事情。
可惜一片苦心,付诸东流。
也或许,只要【太宰治】存在,这个秘密终究会有暴露的一天,即使死亡也不能逃脱。
太宰治前所未有的沉默。
他停留在男孩儿沉睡那个房间,视线没什麽焦点,也不知道在看什麽东西。
直到【太宰治】的眼睫颤动,呼吸稍微急促了一点,缓缓睁开眼睛。
族长也守在这里,他看着自己的孩子醒来,殷切的目光紧紧盯着【太宰治】,仿佛真的是一个担忧孩子的父亲。
他第一时间上前,轻柔地扶着男孩儿坐起来,轻声斥责道。
“阿治,你可算是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这次可是让我吓了一大跳。”
说着,族长又端起早就放在一边的蜜水,准备亲自喂给【太宰治】。
在他印象中,男孩向来都很安静,也不会做出什麽出格的行为。
这次也是一样。
【太宰治】安静地喝完了蜜水,然后带着点疑惑地问:“你是谁?”
族长动作停住。
一旁隐身状态的太宰治脸色一变,鸢眸睁大,倒吸一口凉气。
【太宰治】失忆了。
族长脸上的喜色已然无法遮掩,胸口剧烈起伏,深呼吸了一会儿,才又带着笑意开口。
“我是你的父亲,你叫太宰治,是我们猫妖一族的少族长。”
他期期艾艾地看着【太宰治】,“乖,叫父亲?”
“你想听我这麽说吗?”
【太宰治】鸢色的眼眸清清亮亮,一眨不眨地看着族长。
“当然,你是我的亲生儿子。”
“你知道我是九命猫的时候,是什麽样的心情?”
“什……”
族长倏地面色一变,原本伪装出来的温和瞬间褪去,原本的阴沉狠辣浮出水面。
“你已经知道了吗?是那个贱女妖告诉你的?真是阴魂不散,不过你知道了又怎麽样,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算了,不重要了。”
【太宰治】垂眸,轻轻揭过了这
“扑哧——”
利刃刺透胸膛的时候,族长脸上还带着得意扬扬的表情。
他张口,蓦地涌出了一大口血液。
似乎还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麽。
【太宰治】拔出手上的匕首,这一刺毫不留情,族长猝不及防之下被刺穿胸膛,数息之间就失去了所有的生机,轰然倒地。
在族长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太宰治的身形也显露出来。
26/96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