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沈玉的手刚搭在门闩上,金落眼睛一眨,立刻摁住门闩的另一边,眼里有不解和关怀,“你就穿这身出去吗?”
沈玉愣了一下,第一次有人会问这些日常的问题,以往都是别人问他——你现在的境界第几层了?亦或是初出江湖时沈玉垂危之际,身旁人冷嘲热讽道:“别这么快就死啊,还没撑到第三回合呢。”
他注意到金落的手,抬眼瞟了眼金落,然后收回了自己的手,“怎么可能,我就是想感受一下外面有多冷,如果很冷的话我就披上我包袱里的狐狸裘衣。”
“我就说嘛,你就穿这身出去绝对会感染风寒的。”他也收回手,微微扬起下巴想包袱放在了哪里,“……想到了!你说的那件裘衣正放在我柜子里。我白日把你包袱里的衣物都拿了出来晒了太阳,你就在屋里等我,我马上去厢房给你找出来啊。”
沈玉靠在墙角,双手抱在胸前等着。
没过多久,金落蹑手蹑脚走过来,怀里抱着毛茸茸的裘衣,轻轻递给他,“喏,摸起来可暖和呢。”
沈玉目不转睛看着他鬼鬼祟祟走过来,差点被诡异的动作逗笑,伸手接过衣服的瞬间还是忍不住打趣:“不就是送个衣服,还整得像是——扒手一样。”
他无奈叹气,幽怨的回眸望了眼里屋,“他耳朵很灵,如果我脚步声音大了,他会想着我跟你跑出去,到时候更跟他掰扯不清了。”
沈玉瞳孔皱缩,本来清醒的脑袋在庞昱的影响下变得越来越糊涂了,放慢穿衣的速度继续道:“你不是与他说了我们就是普通的邻居啊,怎么还——还让他觉得我们要私奔?”
庞昱这样的反常行为,已经把自己的身份放在了金落的丈夫身上……
沈玉不太敢继续想下去,同情地拍了拍金落的肩膀,“他得病不光是折磨他自己,还折磨你。”
金落心下一暖,这件事暂时无解,只能硬着头皮混过去。“大哥你暂时先在外面委屈一下,我再劝劝他让他快点走。”
“没事,我这么大人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你就安心与他周旋即可。”
沈玉把裘衣衣领处的麻绳系好,二话不说打开门。
外面的风雪停了,穿上皮衣倒是觉得心还热了些。他打开宅子栅栏,没有目标的往外面走。
沈玉没有完全说真话,他出去不光是为了躲避患有疯病的庞昱,而是为了压抑自己心里的躁郁。他这种暴躁症已经很久了,满身的痛楚总是想要通过武力发泄。然而他想追溯是谁背后给自己下了蛊毒,却被名医告诉已经为时已晚。
无药可医,唯一办法就是找到一处偏僻安静的地方运转内力让自己静下来。欲望与理智拉扯着,一边告诫不可以这样做,下一秒就有声音告诉自己必须去做。
踩过的雪地留下一串脚印,他望着眼前无尽的纯白的雪,心慢慢静下来,背后的大片红疹渐渐褪去。
他一直大步走着,直到有人在背后叫住他。
“沈大哥!!别往前走了,你都快走出村子啦!他已经走了!!”
沈玉闻声回头看,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的金落手里拎着鼓鼓囊囊的水壶。
他走了过来,着急地递上热水,注意力集中在沈玉被风雪盖住的头发上,“你已经走了很久了,我一路小跑才追上你。”
“是吗,原来过了这么久啊。”沈玉正要伸手去接水壶,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冻得不可屈伸,窘迫地摸了摸脸,“抱歉啊,你能帮我拿着么,我手没劲。”
金落:“啊?好。”
他双手捏住水壶的底部,踮起脚尖举着水壶,沈玉微微弯曲膝盖,张开嘴喝着被冷风吹得热度减半的温水。
“走吧。”沈玉盖住水壶盖子,大长腿往前迈一步。
金落抬手挡住他视线,“拿手绢擦擦嘴吧。”
他细心的程度让独来独往的沈玉诧异。
乡下的小哥儿,都是这样的吗?还是说,只有金落一个人才能对自己这般好。
回去的路上,金落嘴巴前的热气就没散过。
金落:“沈大哥,你今日身体好点了吗?”
沈玉跺了跺脚给他看,要是身体没恢复就不能完成走出村子的壮举。
“好多了,你熬制的中药很管用,到时候把药方给我誊写一遍,以后兴许还能用上。”
“庞昱虽然有病,但是没害过我。我还挺想给他治病的。”
金落眨巴眨巴眼睛望向沈玉。
沈玉:“你看着我干什么?我不是大夫。”
“我就是想问问,你们这些行走江湖的大侠会不会见过治愈这类疾病的偏方啊?”
沈玉沉吟一阵:“我倒是有个想法。”
“什么呀?”
沈玉停下来,一本正经地正视满心期待的金落,“我觉得他是相思病。”
第9章
金落把沈玉随口说的话当了真,一边走一边琢磨,“我也觉得是相思病,但是他一犯起病来就像是恶疾一般骇人,我已经给他推荐好几副秘方了,可还是不见效。”
“那你换个方向想啊,从你身上找原因。”在这种话题上,他不想太过直接说,总不能说是因为金落太吸引男人吧,实在是太容易冒犯人了。
“我吗?我这家世和本领在弘一村的所有适龄小哥儿中算是最差的,而庞昱家境显赫,我实在不知道他看上了我哪个方面。”
沈玉不言语,重新打量一眼唇红齿白的金落,虽说自己对男子不甚感兴趣,但实话实说,金落这张脸可以算是倾国倾城了。
沈玉一本正经劝他,眼眸中投射出金落茫然的神情,“少年别谦虚,你厉害着呢。”
“沈大哥夸人的时候眼睛里是有星星的。”金落一抬头,目光就被沈玉凌厉的眉眼吸引,越仔细瞧,陷得就越深。
金落的目光突然变得炽热几分,沈玉发觉不妙赶紧转过头,“是吗,我也觉得我眼睛挺有神的。”
两个人在冰天雪地的冬夜里行走如履平地,没多久就回到家。
金落用特制的玉玥打开门,“我让庞昱的随从们把来时拿的礼物都抬回去了,我不想欠他人情。”
沈玉望了望空旷的墙壁夹角,“还回去了?你不是说家中都揭不开锅了,只剩下那两袋白米了吗?”
“就算我饿着肚子,也不愿接受别人的施舍。再说,我也不愿欠别人,我有手有脚的,我可以自己赚钱。”
沈玉听完认同地点头,“小伙子倒是挺有个性。”
闲聊两句后,两个人默契的回到各自的卧房。
沈玉坐在木桌前,略微破损的笔墨纸砚放在桌子一边,专注地默写着自创的剑法口诀。
他凝神静气,手上的笔迅速地划动着,在纸上勾勒出一道道流畅娴熟的字迹。
忽而,金落没敲门便进了房间。
沈玉没抬眼去看,根据脚步声推断——是老熟人,便继续执笔挥洒笔墨。
金落此刻的脸色红润得宛如常春藤般光彩照人,他举起药壶,笑着递给沈玉。
“大哥,趁热把药喝了吧。”金落温柔地说道。
沈玉抬头,看了一眼上衣被水打湿了一部分的金落,视线恰好落在了他那因紧致衣物勾勒出的的曼妙曲线。
罪过,罪过,怎么能对小哥儿的身姿看那么入迷!!
沈玉及时止损,随即迅速低下了头,“我一会就喝了,你放下就可以走了。”
“好,那你记得喝,我不打扰了。”金落余光扫了眼案桌上的纸张,立马知道了对方的意思,果断转身离开。
等他走后,沈玉心中的暴躁又想冲出理智的束缚,发了疯似的流窜全身,背后的红疹卷土重来,瘙痒难耐。
奇怪的是,金落那身火辣的衣物本该会让沈玉产生冲动,沈玉当时却感受到了一股难得的清凉,就像是夏日傍晚的竹林。
沈玉也没心思继续写了,不受控制的开始思索,“难道说,与他在一起才会治愈这个怪病?”
下一秒,他又反驳自己:“呵,一定是我病了,才会想到这么离谱的想法。”
次日一大早,金落想着自己去早市卖货,沈玉闪现到他身边,硬着要跟着一起去。
“为什么要跟我去受苦?早上很冷的。”金落不太理解这位大侠的意图,不相信有人喜欢受虐。
沈玉不在意地挥手,“体验一下平凡人的生活也很好啊,再说了,我以后肯定不会干卖大米这种营生,就当作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想要体验一下。”
沈玉和金落一起拉着修补好的板车去街上卖剩下的两袋子白米。早市的开始锣鼓一敲,,金落手疾眼快推着车就往前面冲,果不其然,占到了绝佳的摊铺位置。
金落满意的咂咂嘴,开心地叉腰:“今天我们来得早,占到了这么好的位置。”
沈玉第一次来到小村子里的早市,与以往见到的百里城早市差不多,唯一的差别就是弘一村的排场太小,小摊数量不多。早市范围满打满算就是一条街,行人闲逛的话只需要一刻钟就能逛完全部。
沈玉把脚下的薄雪用脚推开,把干净的秤杆放在麻布上面,再从板车上拿下来两个木头凳子,自己留一个,递给金落一个。
对摆摊充满好奇心的沈玉左瞧瞧又看看,“这么冷的天,还有这么多卖货的啊。”
金落:“对啊,再过一段日子大家就休息了,肯定要日夜不歇的卖货。哎,这段日子就是最后的秋收了,这个冬天还不知道有没有钱购置种子呢。”
沈玉鼓励似的看着他,“还没卖就丧气啊。来,我帮你吆喝。”
像只怕生的小猫的金落一听差点站起来,半信半疑问:“吆喝?沈大哥你真的会吗?”
沈玉自信地松了松下巴,认真的姿态有一种要展示河东狮吼的架势,他朝金落摊开手,“告诉我价钱吧。”
金落被这阵势唬住了,莫名对他产生能够胜任的错觉。“我们这的行价都是每石一千二百文,一斗米一百二十文。”
于是乎,只是知道了价格的沈玉举着一篮子精挑细选的优质白米,微笑着与路人打招呼。
接着高喊:“走一走看一看啊,千万别错过,最后一天啊,卖完就收摊!优质白米每石一千二百文啦!买回去可以做各种美食啊!”
“乳粥!地黄粥!云母粥!长生粥……”
“除了熬粥,还可以做香喷喷的米饭!”
沈玉从未接触过相关培训,只是在百里城早市逛过两三次,凭借几段零零散散的印象就开始实践。
背后的金落听得入迷,“沈大哥果真是卖货奇才啊。”
一旁卖蔬菜的老妪突然转过身,欣喜的看着金落,指着沈玉说:“哎哟,金家小哥儿真是找了个好帮手啊,我就说嘛,卖货就得闯荡点,可不能害羞!”
第10章
金落虚心听劝,“婶婶教训的是,我就是一直依靠父亲习惯了,每次我们来早市卖货,我都是负责在旁边打杂的,从来没站在人前叫卖,总觉得……自己胆子小,抹不开面子。”
老妪拿起一捆韭菜丢进菜篮子里洗,一边摘韭菜一边夸,“明白就好!你这两头跟着这位小伙子学,肯定能学会。”
金落偏头望向那高挺的脊背,“那我可要珍惜他留在村子里的日子了。”
第一次摆摊的沈玉一开始还很新鲜,喊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没人来闻讯,路过的人只要瞟了白米一眼,沈玉立马卖力推销。
——路人甲看了眼大米
——一脸忧虑的沈玉立马转换笑颜
——路人乙看了眼沈玉的脸
——沈玉立马从篮子里捧来一把米给他看
万变不离其宗,沈玉最后都会把卖白米这项任务刻在心底里。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终于是有一个顾客走过来。
男子看着摊子上摆放整齐的白米,沈玉满心期待地询问:“这位兄台需要多少斗啊?”
顾客打量了一眼,瞄了眼货架上张贴的用毛笔写的价格,犹豫地说道:“你这玩意儿太贵了,一斗米一百二十文实在是太贵了,能不能给我个合理的价格?”
好不容易来的客人,沈玉定然不会让他空手走。还好他读过几年私塾,嘴皮子功夫也数一数二。为了能卖出货,多说几句也不怎么。
沈玉听了,脸上微微一笑,拿出了久经早市的老练摊主的语气说,“兄台可能不知道,我这里的货物都是上等货,自古以来,有一句话叫做‘一文钱一分货,一千文一枚宝’。这是经过千百年的历史验证的智慧,你别看它们看似平凡,实则背后蕴含着无尽的价值。”
卖个白米,硬生生让沈玉成了文学大家,要不是顾客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还能引经据典——讲讲白米的由来。
顾客摇了摇头,坚持道:“我就一个粗人,不太关心里面的价值。我就直接说了,这样的货不值这个价钱,我刚在旁边的粮油店看到了,一石一千一百文就能买到。而且人家是开了店铺的,货物质量比你这个小摊高多了。”
话音刚落,不知何时来的围观的人纷纷议论起来。
“哎呀,这个人说得对,我们买粮食可得货比三家呢,我们去他说的店铺逛逛吧!”
“就是!走!大家别在他们家买!”
“两个年轻人应该不经常来这趟街卖货的吧,估计卖完这一次以后就不来了。要是我们吃出毛病了,找谁说理去!!”
看着眼前的顾客们离去,沈玉心头火起,他对着众人大声喊道:“朋友们,请听我说!你们所看到的和听到的,只是表面的现象。我们都是自己种的,我们,不是,我老板也是弘一村本地人,我们家就在这不会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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