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窗边最尽头的餐桌旁,地上死者的尸体被盖上了一层白布,看姿势应该是坐在沙发上时突然失去意识侧倒下来的。
圆木桌上存在着大片深褐色的咖啡痕迹,天气太热,已经蒸腾了大半,故而显得颜色更加深沉,宛如陈年血块一般。在这杂乱痕迹的上面还放着被咬过两三口的三明治。
这些东西全部都是两份。联系到之前电话中提到的死者的伴侣,不难猜出,死者应该是和爱人一起来用餐,结果刚动筷不久就丧命了。
就是不清楚为什么属于死者伴侣的那杯咖啡也是倒在桌子上的。
在离死者最远的座位上坐着的老实男人年龄应该在30岁左右,正在接受警员的问询。看样子并没有因为伴侣的去世而产生过多悲伤,甚至神情之中还夹杂了点解脱的倾向。
站在另一边用餐吧台旁,系着“波洛”字样白色围裙的泪痣青年脸色难看,视线一直落在死者身上,偶尔也会饱含怨怼的望向那名老实男人。
那大概就是那名有着犯罪嫌疑的侍应生了吧。顺带一提,因为从接过咖啡厅的经营权直到现在,泷夜一完全没来露过面。因而在这上班的员工们连自家老板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只知道老板是个喜欢到处跑的作家。
所以他刚刚推门进来时只引来了众人的一瞥,很快他们就各怀心事的收回了目光。
只除了一个男人。
可能是泷夜一瞧来时诧异的神色十分显眼,又或许是男人本就在用那双的深邃眼睛悄然收集着所有值得注意的线索——眸色特殊之人本就会引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何况年轻的男人容貌秀致温和安然,多看几眼也是视觉上的一种享受。
更为重要的是,在诸位当事者中,金瞳青年是唯一一个冷静纵观着全局形势的受牵连人。
某位儒雅成熟的有妇之夫对这种特质尤为欣赏,以至于升起了结交之心。
于是他缓步走近角落,极为礼貌地向青年打招呼道:“是夜一先生吗?阁下的作品我亦有幸拜读过,是相当奇思妙想的创意。其中对人性的刻画也是入木三分。如今得见作者,才喟叹人犹胜书。”
“夜一先生”正是泷夜一的笔名。
泷夜一微微躬身致意,随即轻笑:“很巧,我也拜读过工藤先生的小说。要论巧妙变化引人入胜,我离您还差出一截呢。”
“我是泷夜一,工藤先生随意称呼便好。”
工藤优作也不做作推脱,直言问道:“泷君方才见我在这里,似乎很惊讶?”
泷夜一老老实实回答:“是很惊讶。工藤先生既然在现场,怎么会用得着把我喊来。”
犯人现在都应该进入到认罪下跪痛哭流涕环节了才对。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工藤优作笑笑:“虽然我觉得案子和泷君应是扯不上关系的,但茶木警官向来性格认真作风严谨,以防万一,最终还是决定麻烦你跑一趟。”
懂了,这个姓茶木的警察为人较真还有点死板,并且不太愿意听从警察系统以外之人的建议和指点。
泷夜一了然。
“再加上……”工藤优作侧了侧身子,于是泷夜一顺着他的眼神示意看到了某个蹲在尸体旁捏着下巴沉思状的男孩,“犬子对案子的真相似乎拥有着非同一般的探究欲,我觉得让他趁机了解一下警方正常的办案流程也是件好事。”
“……”泷夜一无语,合着您老带着儿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头一次遇到不给面子只知道按部就班的警察吗?甚至于工藤新一都长这么大了,还不清楚没有工藤优作参与的案件应该怎么走流程。
优作桑,你才是世界之子吧?世界意识到底给你开了多大的后门?
“虽然我也不是很懂警方的一些流程,但是……”泷夜一伸出手掌翻转展示,“至少带好帽子比较好吧?如果不小心遗落的头发被鉴识课带走,双方大概都会感到头疼的吧。”
这个时代的刑侦技术还没开发到采验DNA那种地步,但在案发现场或者尸体身上发现了小孩子发丝与没有发现任何东西,肯定会导向警方思路偏往两个不同的方向。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尸体上真的有别的孩子的头发,被工藤新一这一转悠,警方也没办法确定尸体上到底该不该有孩童发丝了。
工藤优作一怔:“泷君说的是呢,是我疏忽了。”说罢他便轻声叫道:“新一,来——”
工藤新一听到呼唤后从一团乱麻的谜团中挣扎出头,就见父亲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名身材高挑相貌出众的大哥哥,然后起身一边拍着夹克衫上沾染的灰尘,一边皱眉不解的嘟囔着走近。
泷夜一听力非常好,因而这孩子还没真正走到身前,他就已经听得清晰——“可是他这么喜欢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爱情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哦。”
工藤新一停住脚步抬头看向突然出言的青年,本就惊讶的情绪在看清青年眼睛的颜色后更加明显。
眼睛是金色的……这么纯正的颜色,是混血还是病变?这是在跟我说话么,他居然能听到我的自言自语?那么小声?
“确实是在跟你说呢。”泷夜一扶膝蹲下身后刚好视线与男孩一双清澈眼眸持平,“良好的爱会让两人迸发潜力,一起奔赴更加美好的未来,缔造出绚丽的花朵——就像你的父母。但也有炽烈得容不下任何沙子夹杂其间的爱、深沉到犹如夜幕一样令人喘不上气的爱……”
“侦探的任务是侦察探听,找寻真相。而有关真相背后所蕴含的诸多意义,时间会慢慢教会你的。”泷夜一抬手将他系挂在夹克衣带上的深色鸭舌帽摘下,轻巧扣在男孩头上,笑道:“但有一点是你现在就能做好的,案发现场内要戴好帽子哦,大侦探。”
“侦探的工作是寻找痕迹,可不是制造出更多的痕迹。”
青年温和的声线如同春日溪水潺潺,长篇大论由他细细讲来时韵味十足,只让他倍感安宁,升不起任何抵触的心思。
工藤新一有些失神:“你是……”
“我也是个作家哦~”泷夜一眼尾微弯,“泷夜一,请多指教。”
“嗯!我是工藤新一,请多指教!”
“哈……”泷夜一被他骤然亮晶晶的眼神逗得忍俊不禁,随手拍拍小家伙的肩膀以示鼓励,回头看向居于一侧微笑着旁观全程的工藤优作,真心提问道:“放任这么优秀的孩子接触尸体,新一真的不是工藤先生在某个案发现场捡来的吗?”
“咳咳!”
第54章
“死者名为田中泽美,二十三岁,据她男朋友小衫仁介所说,田中小姐是夜一先生的铁杆书迷。泷先生对田中小姐有印象吗?”
依然是在波洛咖啡厅。
衣着白衫黑裤简单打扮的年轻人垂眸,仔细打量目暮十三放在桌上以指尖推到自己面前的女人照片,端然坐在深红皮质沙发排椅上稍作回忆:“我很少出席作家发布会等活动,但仅有的两次中,我都见过田中小姐。”
照片里的年轻女人妆容亮丽笑容明媚,大大方方的朝镜头这边挥舞着手臂,像是正在和拍摄者亲昵的打着招呼,眉眼之间全是雀跃着的甜蜜幸福。
“是个很爱笑的女孩子,说话时也元气满满。被我婉拒合影时虽然很失望,但转眼就调整好了情绪,很有礼貌。”
目暮十三惊讶:“发布会上应该会有很多书迷粉丝吧,泷先生的记忆力真好。”
泷夜一温和笑笑,不在意他的隐晦试探:“我也没什么别的长处了,但灵感稍纵即逝,小说家必须要有个记得牢的脑子。”
“有件事想来得先告知泷先生。小衫先生说女朋友田中小姐因为对您发布的新一话小说内容很是不满,所以田中小姐最近在跟踪您。”
泷夜一愣住:“跟踪?”
最近的跟踪……怎么跟踪,从东京跟他一起去的横滨Port Mafia吗?
可惜轻小说家的行动轨迹不能与犯罪分子Martell有所重合,那会在未来埋下定时炸弹。
因此泷夜一不动声色,只适时流露出几分疑惑与诧异,蹙眉沉默片刻,仿佛在仔细回顾这几天的行程与经历,最终仍带不解的摇摇头道:“我没有被人跟踪的感觉。”
目暮十三不意外这个答案。一般的跟踪狂被当事人察觉到的原因,大部分是因为行迹毫不收敛,或者存在恐吓被跟踪者的心思,但凡是贼心不大的那种跟踪者,当事人基本都不会察觉。
而田中泽美,估计是属于脑子正常,只是不知为何起了贼心的那一类人。
目暮十三沉声道:“泷先生确认除了发布会的见面以外,再也没见到过田中小姐了吗?比如……你发现了跟踪自己的她,而后产生了矛盾……”
泷夜一摇头:“说实话,我还是在今天才得以知晓田中泽美这个名字。”
目暮十三紧紧盯视着青年,再三思量后也找不出什么异常表现,随后口气缓下许多,又问道:“田中小姐手中抓住的那本轻小说《向往死亡的木精灵被迫放弃自杀后的奇幻生涯》中,讲述了怎样的故事呢?泷先生能否详细介绍一下,也方便我们更快查清真相,洗脱您身上的嫌疑。”
目暮十三喘足了气才把这部作品的名字给念完,不由得微微无语。
“询问一名作者关于他作品的详细内容可不是个明智之举,我作为嫌疑人也该避嫌才是。”泷夜一视线转移,微笑着示意道:“目暮警官不如去问问那个一直看书看得入迷的小家伙,怎么样?”
目暮十三顺势转头,随即半月眼道:“是优作的儿子啊……”
“虎父无犬子。”泷夜一含笑道:“说不定他继承了他父亲优越的头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呢。”
“泷先生就不要拿我开涮了。”目暮十三无语。相信一个孩子的玩闹推理什么的,警方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可惜这脸面还真就要不住了。几乎是在目暮十三话刚说完的下一秒,工藤新一“啪”得合上那本向侍应生借来的轻小说,开口时清脆的声音笃定而自豪。
“我知道了!”
“啊?”目暮十三有点懵。
男孩手拿书籍直直向作者奔来,向年轻男人说道:“我有点明白泷哥哥你之前跟我说的话了。”
泷夜一隔着帽子揉了揉他的脑袋:“那么大侦探已经找出凶手了吗?”
“嗯!这次的案件其实根本用不着推理,只要读过一遍这本小说,自然而然就会发现真相了。”工藤少年扬了扬手中封面清新奇幻的书本,又低声抱怨道:“真是的。爸爸一定是以前就看过泷哥哥的作品,所以才会悠哉悠哉的任由我折腾。”
说到这里他又鼓着腮帮子抬头控诉另一个知情者:“泷哥哥也是早就猜到作案手法了吧?毕竟这名凶手简直就是在重演书中木精灵和他朋友的遭遇嘛!”
“但我需要避嫌呢。”泷夜一没有丁点儿被拆穿后的心虚。他看向坐在对面已经彻底听懵逼的目暮十三,友好建议道:“目暮十三要不要花费几分钟的时间,来听听看新一君的推理呢?”
目暮十三下意识应道:“哦……哦!好。”
恰在此时,默默观察着自家儿子的工藤优作也悄然走近,以包容的眼神鼓励着男孩。
于是工藤新一就像只斗志昂扬的小公鸡似的,眼神灼灼开始了少年侦探推理秀。
“首先我们梳理一遍目前已知的案发经过。”
“田中泽美小姐与小衫仁介先生在今天中午一同走进这家波洛咖啡厅——刚刚我去问过侍应生小姐,两人这次用餐是由田中小姐提前两天就预约好的座位。”
“从这点来看,作为咖啡厅的侍应生高桥由我先生是有充足时间可以准备杀人计划的。当然,身为田中小姐的伴侣,小衫先生也是可以提前了解到今日的行程的。”
在场正处于神经敏感的人们接连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投来不怎么友好的视线。
工藤新一浑然不惧,小小年纪已初具神探风采:“之后田中小姐与小衫先生在高桥先生的带领下落座在窗边。因为田中小姐在看书,所以由小衫先生做主点单了两杯咖啡,两份三明治和两块草莓奶油蛋糕。”
同样被吸引过来注意的老实男人忍不住高声澄清:“那些都是泽美每次到咖啡厅的时候会吃的食物,就算是泽美自己点单,也会是这些东西的。”
泷夜一低头掩藏住自己轻轻勾起唇角。
这人也太沉不住气了,也难怪警方盘问了他那么久。那躲闪的眼神就差写满“我有猫腻”四个字了。
目暮十三显然对男人的心虚早有发现,因而只握拳在嘴边清咳几声,示意小衫仁介克制一下。
工藤新一压根没受到任何影响。他继续道:“再后来的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田中小姐在用餐时突然倒下,很快就失去了生命体征。”
“在这一过程期间,田中小姐在彻底倒下前不但没有松开手中那本夜一先生所著的小说,反而将书用两只胳膊死死的抱紧在怀中。”
“夜一先生”本人颔首坦然认下这部分事实。虽然说起来他真的就一无辜路人。
作品写得太招人喜欢难道也是错事咯。
“桌上的两杯咖啡虽然都倾洒出来,在目前这种气温中蒸发大半,但鉴识课的警察叔叔们还是在里面检测出了氰化物。”
“而能有机会瞒过田中小姐,神不知鬼不觉的向咖啡中加入氰化物的嫌疑人,就只有负责上餐和制作咖啡的侍应生高桥先生,以及全程坐在田中小姐身边,完全可以趁她专注看书时偷偷加入毒药的小衫先生你了。”
此言一出,嫌疑最大的高桥由我反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可作为第二嫌疑人的小衫仁介瞳孔收缩。在众人充满怀疑的视线当中,他的额头上肉眼可见冷汗遍布。
“可是氰化物的味道和咖啡很不一样吧?”有一位女侍应生不解问道,“田中小姐就算再喜欢那本小说,也会在喝咖啡的时候放下书才对。那个时候难道没有闻出咖啡不对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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