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翎被人逃了,怀里顿时空荡荡的,拉过他的手,在指尖上吻了吻:“我还没看够呢。”
沈辞秋算了算时间:“还剩几天。”
“我们再走一阵,换个地方修炼吧,天星诀已经到手,望南谷灵力充沛,正好也进一步参悟参悟新法诀。”谢翎说。
沈辞秋点头,这片花丛虽然不错,但他明白谢翎为什么要换地方,望南谷内玄妙,多看看、体会一下别样的灵气,没准还会有新感受。
他们又走了半天,期间没有碰上自己人,但这地方传音玉牌可以正常使用,与孔清还有妖族俩真仙通过讯息,两人找了块地方,在周围画了防护法阵,开始修行。
尽管有法阵做保,他俩也没敢完全入定,留了神识注意周围情况。
就这样,直到望南尊给的十天时间结束,所有人无论在干什么,脑子都清醒过来,随即眼前一晃,尽数齐聚在一片空地中。
这不是来时望南谷外围,也不是他们之中任何人踏足过的地方,遥看不远处有群山,近在眼前却又似远在天边,脚下本以为不会有多大的地方,又纳下了十多万人,望南尊在阵道上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大家。
而最前方的山崖上,站着几个人。
四名金仙!
所有人都小心谨慎地沉默下来,心思各异地望着高高在上的金仙们,他们此时离自己好像近在咫尺,但实际上许多人终了一生,都难望其项背,永远无法企及。
望南尊负手站在最前方,含笑:“天星诀此次幸得延续,两位小友可否上前,我有话嘱托。”
沈辞秋和谢翎交换过眼神,越众而出,朝着望南尊规规矩矩行过礼。
在所有修士出现的时候,玄阳尊的目光就不动声色落在了沈辞秋身上,他此时的脸是一如既往的严肃,冷硬如铁,站姿刻板,因为一直是不怒自威,所以他的神情看起来毫无变化。
沈辞秋其实已经感知到了玄阳尊的目光,但他权当看不见,没回望,没给一点反应,云淡风轻。
望南尊面容是青年模样,但历经诸多风雨,眼神的沉淀不会骗人,他看着两人的目光慈祥:“天星诀无法刻录,无法通过神识灌输,只能由自己领悟,此番一次能有两个,我很是欣慰,希望将来你们也能在合适的时候寻找继承人,将天星诀继续延续下去。”
沈辞秋和谢翎道:“是。”
其余人不管羡慕还是嫉妒,天星诀这门法诀都没法用硬抢的,所以望南尊可以把两人点出来说话,但找到望南谷中其他某些可触碰法诀的人,就不方便直接指出来了,怀璧其罪,指名道姓反而会给那些人招麻烦。
“至于拿到我其他法诀的人,望你们勤修苦练,用于正道。”
望南尊是个直接人,说话不绕弯子,该说的说完了,众人身后有藤蔓蠕动着散开,让出一条宽阔的大道来:“望南谷此次待客时间已至,一个时辰后会再度封闭,沿着这条路可出去,诸位请吧。”
留下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不是方便某些人找地方藏起来,毕竟封谷后,如果还有人没走,就会被强行扫出去,到时候面上可不好看,给的时间,无非是让大伙儿沿着路出去时还能瞧瞧沿途风景,松快地结束这次望南谷之行。
队伍末尾有人刚转身时,却听到山崖上另一位金仙冷冷开口:“沈辞秋,随我回宗。”
玄阳尊!
他的嗓音一出,其余要走的人脚步纷纷顿住,扭过身探头探脑,忙不迭要来凑热闹看好戏。
沈辞秋直起身,他站在山石之下,银衣裹着纤瘦的身躯,终于抬起眼,冷漠如霜地与玄阳尊四目相对,刚要松散和热闹起来的人群骤然又没了声,空都被这对师徒冰冷的目光给冻住了。
沈辞秋对玄阳尊有过敬仰,畏惧,但如今,他再没有半分弟子对师尊该有的敬重,更不会怕。
一如当初在金玉宴上,沈辞秋张口吐出一个掷地有声的字:“不。”
玄阳尊脚步往前一踏,金仙威压不由分说砸下:“你眼中可还有师门道规?”
沈辞秋抬头,不闪不避,他身侧谢翎下意识上前半步将沈辞秋护在身后,但玄阳尊的威压却并没有砸在他们二人身上。
望南尊身形不动,只有一片微风吹过他衣角,再吹开了玄阳尊的威压,他笑意没变:“师徒之间有什么静下来好好说,何必大动火气?”
魔尊看着自己儿子暝崖拨开人群,跟着孔雀妖急急往沈辞秋和谢翎身边凑,于是也开口:“说的是,金仙的威压,小辈们哪里受的住。”
今日之事,本该是玉仙宗自己内部的事,但沈辞秋得了望南尊青眼,连魔尊也莫名隐有要帮着他的意思,玄阳尊眉头一蹙,殊不知,这就是沈辞秋和谢翎要的场景。
见金仙们开了口,鼎剑宗的长老也在这之后跳出来插话:“趁着几位金仙都在,我们鼎剑宗也求尊者们主持公道,那云归宗真仙肆意妄为杀我宗宗主,又是什么道理!”
鼎剑宗宗主死了?!
人群哗然,大伙儿这才知道此事,瞠目结舌,所以前些天打斗的动静就是他们弄出来的?
云归宗跟温相矛又有什么仇啊?
沈辞秋和谢翎的分魂戴着面具站在一起,谢翎分魂开口:“我与我家兄长和沈辞秋谢翎两个小辈颇有眼缘,温相矛不分青红皂白要杀他们,我便杀了他,难道只允许他作恶,不允许我们救一救无辜之人?”
“什么叫无辜之人!”鼎剑宗长老道,“沈辞秋受谢翎撺掇,杀了温阑少主,宗主杀谢翎是为儿子报仇,天经地义!而且我们已经定好,只杀谢翎,捉住沈辞秋交给玉仙宗处置,还不够吗!”
谢翎本体冷笑一声:“我们当然无辜,因为真正害死温阑的,不是别人,就是玄阳尊的小徒弟——慕子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修真界几个大宗的秘辛就这么被翻到台面上,围观群众只恨手里没点瓜子茶水,都想拉根凳子坐下竖起耳朵听了!
鼎剑宗长老愣了愣,随即怒道:“一派胡言!”
“谁说是胡言,”谢翎悍然与他对峙,“慕子晨趁着阿辞和温少主受幻地影响神志不清,杀害温少主,嫁祸给阿辞,再引得鼎剑宗弟子来看,一切都算计得刚刚好,我不信你们没人怀疑过慕子晨!”
早在连断山脉,谢翎面对玉仙宗和鼎剑宗联手,为了挑拨他们关系,就抛出过类似的话,加上后来证实慕子晨与邪修有牵连,此时再往他身上泼水,只会让此事听起来更加可信。
反正都没证据,他们要把温阑的死扣在谢翎身上,谢翎就要扣回去,单看谁能扣得更严实!
那长老脑子转得也很快:“可当初沈辞秋为什么没说,他分明承认是自己失手杀了少主!”
可他不知道这句话正中下怀。
沈辞秋自方才起沉默了半晌后,终于再度出声:“因为没人信。”
其余人都愣了愣:这又怎么说?
沈辞秋仰着面庞,淬了雪的琉璃色双眸无畏凝视玄阳尊,从位置上来说,他明明处于下方,可玄阳尊却觉得那目光不是从低谷遥遥往上爬的仰望,甚至不是平视。
仿佛是居高临下,淡然的讽刺。
即便知道沈辞秋与自己单方面断了联系,但玄阳尊依然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此时此刻,他却在沈辞秋的目光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失控。
切切实实发现,沈辞秋要不受他约束了。
他的预感没有错,因为下一刻,所有人都听见沈辞秋道:“慕子晨并非受邪修术法影响,他就是与邪修沆瀣一气,入了邪道,而玄阳尊为私心包庇慕子晨这个邪修,不惜编造谎言也要将他留在玉仙宗,却将一切罪责推给我。”
他声音不重,但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偌大的山谷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不少人惊得目瞪口呆,忘了金仙之威不可犯,愣愣看向玄阳尊:那个以克己奉公闻名的正道楷模玄阳尊会为了一己之私,包藏邪修?
委实过于惊世骇俗,以至于让不少人恍惚。
玄阳尊面沉如墨,他还没开口,玉仙宗的大长老已经站出来:“血口喷人!沈辞秋,你究竟受了什么蛊惑,竟敢这样污蔑自己师尊!”
不少尊崇过玄阳尊的修士也顺着这句话惊醒,闹起来:“口说无凭!”
“对啊,证据呢!”
玉仙宗内部分弟子们大气不敢出,因为他们想起了慕子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玄阳尊召去,却面色苍白路都走不稳踉跄离开的事。
慕子晨本人只说受了指点,但对内容闭口不提,原本就是很怪异的事。
鼎剑宗的人没料还有此变故,看看沈辞秋和玄阳尊,也暂时把话咽了回去。
诸多怀疑的种子,今日将成为参天大树。
沈辞秋用在旁人眼中看起来不过元婴的修为,遥对金仙:“师尊,你敢以修为起天道誓言,慕子晨不是邪修,你包庇他没有半点私心吗?”
慕子晨用邪魂护身,又养着邪魂,他就是邪修,而玄阳尊利用慕子晨对付心魔,他是为了自己,这也是私心。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玄阳尊眸光越来越沉,牢牢钉在沈辞秋身上,但是——他没有发誓。
玉仙宗大长老心道不好,呵斥:“宗主一身清正,何须对你个不孝之徒发誓,岂不是颠倒纲常,哪有这样的道理!”
谢翎冷笑一声,眼角眉梢都再不屑地说“你在放什么屁”。
沈辞秋心中则划过冷嘲,当玄阳尊不敢发誓后,他听着周围人变调的话语,尤其是那些来自尊崇过玄阳尊的人的不可置信,就知道时机到了。
“玄阳尊道貌岸然,庇佑邪修,愧为正道之师,我因不堪迫害,不愿背离天理道心,出走玉仙宗,今日,也请诸位尊者和道友做个见证。”
清风掠山谷,沈辞秋于风中长身玉立,青松傲雪。
“我多年来为玉仙宗尽心尽力,足够偿还玄阳尊昔日养育之恩。”
他一字一顿:“沈辞秋不愿奉沽名钓誉之辈为师,今日就此断绝师徒关系,从今往后,我与玄阳尊和玉仙宗再无相干。”
沈辞秋拔剑,在身前划出一道深痕,斩在了他与玄阳尊之间。
隔着山石,当着所有人的面,彻底斩断了他与玄阳尊的师徒缘分。
从此,所有人都会知道,沈辞秋再没有一个名为玄阳尊的师尊。
第129章
随着沈辞秋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周身传来无言的震荡,方才还万里无云的晴空忽然就变得晦朔,阴云不知从什么方向沉甸甸聚了过来,不仅压在上空,也压在人心口。
人群中有修士莫名发起抖来,艰难地咕咚动了动喉结,咽了咽嗓子,这一动才发现自己好像呼吸都被阴云给扼停了。
他们恐慌得想逃,但是手脚完全不听使唤,被压在原地动弹不得。
金仙之怒,重有万山。
玄阳尊惯常冷肃的眉眼上已经现了怒火,无声地点燃了,聚拢来的黑云正好在他面上投下浓烈的阴影,他好像变成了庙宇里金刚怒目的泥塑,没有香火供奉出来的神圣,只有荒山野庙电闪雷鸣时的幽秘可怕。
沈辞秋在沉下来的天色里握着千机剑柄,因为最早谢翎挡在他面前,所以他方才为了划出这道痕,往玄阳尊所在的山石踏出一步,玄阳尊盛怒的威压一来,他首当其冲。
众人觉得他是不是疯了,明明是个元婴,却好像随时能一剑劈向金仙,不要命了?
不过当众与玄阳尊断绝师徒关系也够疯狂了。
玄阳尊没有发誓,虽然也有人觉得,若是被泼一盆脏水就要发一次天道誓,那岂不是没完没了,发天道誓还是要费力气的,堂堂金仙,被小辈言语压着就要发誓,听起来很没面子,但是,更多的人想:
多少人只能在梦里才能拜一个金仙师父,沈辞秋师父是玄阳尊,又是玉仙宗大师兄,有丰厚的修炼资源,还能得大宗和金仙庇佑,多少人求而不得,他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要,非要想不开闹这么一出?
倘若不是他脑子出了问题,就只能是事出有因,他的确在玉仙宗不堪忍受,过不下去了,宁愿冒着得罪金仙和人族大宗的风险,也要断个干干净净。
“玄阳尊。”望南尊叹了口气。
随着望南尊开口,众人麻木的四肢骤然一轻,
不少人踉跄了下,有人立刻头也不回跑了,深觉这瓜不是他等修为平常之辈能听的,把命搭进去就太得不偿失了,但也还有不少人大着胆子要把这场戏看完。
来都来了,法诀没悟到,就吸了几口望南谷的灵气,不够,看完这场大宗之间的波澜诡谲才算不虚此行!
“你们师徒之间的事,按理说我不方便插手,”望南尊的威压无形中与玄阳尊碰撞,并且恰到好处压制着他,“可沈小友与我有缘,能悟出天星诀,证明他品性上乘。”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肯发誓,不管是为了颜面还是真有隐情,我也不拆你的台,大伙儿心中自有想法,但沈辞秋在这件事上,无疑是占了上风的。
玄阳尊顶着望南尊的压制,目光却依然牢牢钉住沈辞秋,仿佛头回认识自己的徒弟,要穿过他的皮囊,把他看个清清楚楚。
他从小按照清规重责一路养出来的徒弟,任何不协调的枝丫都会被他用刀锋断得干干净净,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让他胆敢忤逆不孝,要背师弃义!
慕子晨的事绝对只是他搬出来念给他人听的借口,玉仙宗何曾迫害过沈辞秋,最多不过在他犯错时施以惩戒而已。
玄阳尊不觉得有问题。
魔尊听出望南尊的意思,余光瞥见暝崖已经紧紧站到妖族这边,在和善说话时,却也不动声色释放出了自己的灵力:“既然望南尊都说这孩子不错,可能他也有自己苦衷,若是真在玉仙宗留不下去,玄阳宗主,放孩子离开,也不妨是段对曾经师徒情分的成全。”
两名金仙同时朝玄阳尊施压,剩下那一位作壁上观,谁也不站,玄阳尊一下明白了沈辞秋为什么要选在今天,选在此时此地朝自己和玉仙宗发难。
“你是觉得,”玄阳尊森冷不容僭越,站在高处威严赫赫,“有其余尊者帮你,我就不能拿你如何?”
沈辞秋什么时候也学会这样算计了,还用在了他身上。
“多谢两位尊者体恤晚辈,”沈辞秋先朝望南尊和魔尊道了谢,才继续,“惊动他人,实属惭愧,可我一定要将自己的名字与你,与玉仙宗都划开,哪怕不在今日,也会在他时,当着众道友说个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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