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尊心不静。
他听着耳边心魔放肆的笑声,一双眼在黑暗里沉得可怕,好半晌后,才抬手挥袖,碎了一地的灵器重新合拢,当光把屋子照亮时,地面上烂掉的东西已经全部消失,干干净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玄阳尊冷冷咽下口中的血。
他和心魔缠斗至今,不是没有受过伤,能带着心魔渡劫成为金仙,足见他心智强大,不过会出现心魔,也说明他心性有缺——虽然玄阳尊至今不觉得自己心性哪里有问题。
心魔生来就是为了杀死宿主,讲不了道理,也没有任何利益能撼动心魔的本能,玄阳尊跟它自然是不死不休,以往也有受伤非常严重的时候,可唯独这一回,让他感觉不太好。
到了金仙这个层级,有时候他们的感觉冥冥之中会与因果命运相连,暗示着什么。
望南谷之行与望南尊等人论道后,玄阳尊本若有所悟,刚回玉仙宗前两日,入定时甚至能感觉心魔的影响都减小了,格外舒心,然而两日过后,他还没悟出道法,心神却先一步乱了。
他能入定的时间越来越短,以前能无视的一些心魔话语莫名变得清晰入耳,越来越难防备,心魔打乱他的灵息,那些早听腻了的话语却开始震荡心神,令人心浮气躁,愈发难以忍受。
终于在今夜他盛怒之下灵力猛地卷出去,掀了一室的狼藉。
玄阳尊费了点功夫把心魔暂时强行镇压下去,他的戾气也随之平复,找回了能冷静思考的脑子。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在新的感悟上出了差错,不知不觉侵害了神识?
可他此番站在识海深处的门扉前,并没有感觉门后是足以颠覆他神识的大法则。
难不成真是什么惊世骇俗的道法,只是他虽然抓住了一点线头却不自知?
玄阳尊缓缓吐息,趁着心魔被压了下去,他尝试着再度入定。
一夜过去,第二天一早,玉仙宗修士求见时,只见玄阳尊向来冷肃的脸面沉如墨,带上几分萧杀的郁气,修士一抖,赶紧垂下头不敢直视。
尊者心情不好?
他想着,嘴上赶紧说正事:“禀宗主,孔雀少主和魔族少主昨日已经确定联姻,他们在孔雀族地设家宴,沈辞秋和谢翎也去了。”
玄阳尊听到沈辞秋的名字,表情冷冷没有任何变化,但也没有出声打断,就是让修士继续说的意思。
修士顶着玄阳尊的视线,咽了咽嗓子,玄阳尊下了对沈辞秋的追捕令和谢翎的追杀令,令下得很严,承诺给出的奖赏也丰厚,所以他们现在需要格外留心这两人的消息。
“但是魔尊也在,我们不便靠近孔雀族地,弟子们斗胆猜测在安全的地方,魔尊未必会再度碎开虚空送沈辞秋和谢翎离开,所以我们或许能在他们从孔雀族地回妖皇宫的路上设伏……”
玉仙宗修士的声音低了下去:“特来请示宗主,是否准允?”
玄阳尊:“可。”
修士松了口气,正事说完,他不用再继续扛着玄阳尊令人胆寒的视线,刚要告退,没料玄阳尊再度开口。
“我既下了令,你们只管做便是,”玄阳尊漠然,“我希望下次能听到更有用的消息。”
比如不是问他要不要在哪儿设伏,而是已经抓住了沈辞秋。
修士冷汗都下来了,唯唯诺诺:“是,弟子告退。”
他走出老远后,才敢重新直起身,擦了擦汗。
他们非得让他来请示,无非是想看看玄阳尊的态度,是一时冲动,还是真下了决心要按死谢翎,抓了沈辞秋,他也是推脱不能,十分倒霉,才被挤兑出来跟玄阳尊禀告,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不过看样子,玄阳尊确实对沈辞秋动了真火。
乍一听,对谢翎命令是杀,沈辞秋是活捉,好像是想放后者一条生路,但实际上被捉回来,还指不定要受怎样的酷刑折磨,严罚审判,尊严尽失后再悲惨死去。
还不如被一刀杀了来得痛快。
没了外人,玄阳尊压制一晚上的心魔卷土重来,又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玄阳尊明知只要搭理它,心魔就会觉得是破绽,变本加厉,但他仍没能控制好郁结之气,冷声:“闭嘴。”
果然,心魔哈哈大笑起来:“看看你,玄阳尊,就这样你还想把徒弟捉回来呢,哦不好意思,他已经不是你徒弟了,嘻嘻,金仙又怎样,人家照样看不上你。”
“当年要不是你捡了他,要他在一堆人里挑师父的话,他指定不会选你——啊!”
玄阳尊抬手,又耗费灵力强行把心魔镇了回去,他看着自己的手,觉得这样不行,得想点什么办法。
否则三月后群仙之镜上,他还怎么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玄阳尊放下手,思忖片刻后,决定亲自去问天宗走一趟。
与此同时,孔雀族地内——
昨晚大家伙儿都喝得很尽兴,不少人被灵酒放倒,还醉得起不来,沈辞秋和谢翎虽然没醉,但踏出房门的时间也不算早。
起码谢魇和叶卿都已经做过早课练过功,日上三竿,两人的身影才出现。
沈辞秋今日依旧穿着银衣月袍,昨晚被咬得凌乱的脖颈露在外面,看不出一点印记,光洁如初。
因为沈辞秋这次没想保留什么痕迹,被折腾狠了的意识刚回笼,就立刻运转灵力,把身上的痕迹全消了。
连带背上的快雪时晴花纹也一并收了起来。
沈辞秋不轻不重睨了谢翎一眼,起身时拢过衣服,盖住了雪白的脊背,也拦住了谢翎的视线。
虽然看了整整一晚,但谢翎显然意犹未尽,就是不知道沈辞秋之后还愿不愿意在云雨时把花纹露出来,偶尔一下也行,他不贪心。
沈辞秋穿好了衣衫,正要用灵力束发,那边已经整装完毕的谢翎一按他的手:“我来吧,阿辞。”
这妖欺负人的时候够用力,体贴的时候也是真体贴,沈辞秋顿了顿,放下手,任凭谢翎手指顺过他的发丝,灵巧地将一头青丝束好了。
飞鸟爱美爱打扮,手艺很不错,可惜沈辞秋本来就够美了,因此今日虽然换了个发型,却没人特意赞美或者过问一句,导致谢翎想炫耀这是自己的杰作,趁机秀秀恩爱,可一直没找到机会。
魔尊跟夫人已经回魔族了,孔清和暝崖起得也晚,几人此刻坐在一起喝茶,他俩还得在孔雀族地留两天,但沈辞秋和谢翎今日就要启程离开。
孔清:“你们回妖皇宫还是?”
“云归宗。”沈辞秋道。
药鼎、快雪时晴这些材料都齐了,就该试试先前想出来的药方究竟可不可行。
谢翎折扇在手心一下一下轻敲:“如果能做出让真仙短时间内暂时拥有金仙修为的药,群仙之镜上,我们或许就有截杀金仙的可能。”
“即便能短暂拥有金仙之力,对上真正的金仙也太冒险了,”暝崖认真道,“你们想杀玄阳尊?此等大事,还是得从长计议,小心为上。”
沈辞秋和玄阳尊决裂已经人尽皆知,暝崖自然是猜他们与玄阳尊有仇。
若要从长议计,无非是再花时间提升修为,一步一步来,毕竟连魔尊都不敢说自己绝对能杀了玄阳尊。
谢翎知道他是好意:“只是说或许,别紧张。”
原著中群仙之镜这一段故事,主角是没能亲身踏入终镜内的,因为原著主角这时候修为还不到真仙,而群仙之镜往内,只有真仙以上的人能进入。
主角只是机缘巧合,透过一个镜面,见证了点金仙斗法的场面,得到一定感悟。
不过这次没有金仙陨落,反倒是有新的金仙诞生。
当世第七位金仙,来自问天宗。
卜算一道都费神费力,别看他们前面些年修行境界提升快,但过了合体,往后就比其他修者更费劲,这是窥探天道与命数的代价。
所以算命的人里能出一个金仙,也是千年不遇了。
这人还正好是神算明濯月那位谦逊的师父。
群仙之镜这个热闹,沈辞秋和谢翎会戴上面具用云归宗的身份去,截杀金仙的确是随口一说,但如果真有那样的机会,沈辞秋和谢翎这对狠人绝不会放过。
暝崖看他俩没有莽撞行事的打算,松了口气:“之后我还得回魔族一趟,等有空了,再来云归宗叨扰你们。”
孔清也会随他去一下魔族,不过之后还是会回云归宗。
“别见外,”谢翎笑,“以我们的关系,随时扫榻相待。”
即是好兄弟,又快成一家人,关系自然够硬。
时候差不多,沈辞秋和谢翎起身,带上他们的人,要去乘飞舟,孔清和暝崖来送,谢翎见到了这时还没人留意今天的重点,终于忍不住了,主动出击。
他挑中了自己的好兄弟。
临上飞舟前,谢翎问暝崖:“你觉得阿辞今天发型好看吗?”
暝崖愣了愣,不明所以,但还是耿直道:“挺好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
谢翎终于得偿所愿,折扇猛地在身前展开,清脆作响:“是我给阿辞亲手打理的。”
明白谢翎是个什么意思的暝崖:“……”
不是,兄弟你?
他怀疑谢翎刚才用力开的不是折扇,而是屏。
谢翎成功秀了一把,通体舒畅:“阿辞头发软,但也顺滑,其实还适合很多种编发,青丝同情,为心上人挽发的妙处只可意会,你也可以跟表哥试试……欸,阿辞!”
沈辞秋拽过嘚吧嘚吧的谢翎就上了飞舟,朝孔清点头示意:抱歉,一个没看住,人我这就带走。
孔清得体的微笑。
暝崖迟疑扭头,他不清楚谢翎最后是仍旧在秀还是真的想教会他,不过听起来还是有点动心:“我不会编很多种发髻,但也可以学。”
孔清微笑:“这个不必学。”
谢翎的确是很会,但旁人若是学不到他的精髓,反而容易变得奇奇怪怪,暝崖就这样挺好的,孔清说得真心实意。
飞舟载着云归宗弟子和部分妖族修士腾空而起,破开层云,往云归宗方向驶去。
知道他们此行出门多半有各路眼线监视,所以行出一段后,就用舟上的法阵隐去了踪迹。
而等在孔雀族地通往妖皇宫必经之路上严阵以待的玉仙宗弟子……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后,终于待不住了。
设下的法阵没反应,专门探查藏匿行踪的飞舟的法器也没反应,探子不是说远远看见他们飞舟升空了吗,所以人呢?别说飞舟,就是乌龟都该爬到了!
合着他们没回妖皇宫?在玉仙宗和一些应声宗门都愿意追杀他们的时候不回妖皇宫岂不是暴露在外当靶子吗,他们还真敢啊!
白白设伏的玉仙宗咬牙切齿:这账得再记一笔!
第135章
回了云归宗后,沈辞秋想了想,索性将快雪时晴种在了自己院子里,也方便他照看。
随即带着那十二朵现成的花,去找大长老云溶。
沈辞秋虽然只负责符文,但符文也要在合适的时机配合着熔炼进药里,即便只是一个步骤,也需要格外小心谨慎,因此沈辞秋和云溶一块闷头扎进了炼药房里。
升灵丹的成药时间不短,沈辞秋在炼药房里日夜不归,由于要格外聚精会神,甚至不方便在外留下分魂化身,也就意味着……谢翎需要独守空房。
谢七殿下自然是懂大局的,非常理解。
识大体的七殿下在形单影只地度过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后……终于在第四天忍不住了,也扎进了炼药房里。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九个秋了,他必须立刻见到他的辞秋。
谢翎心想我也不打扰他们,就安安静静看沈辞秋一会儿,解一解相思情就走。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哎呀殿下,您就别在这儿添乱了!”云溶跺跺脚,“药成了一定叫你,你先走吧,快出去出去。”
云溶素来和气,待人处事也很有一套,但一旦进了炼药房,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谁的面子也不给,一切与炼药无关的闲杂人等,无论身份高低都得被他扫出门,眼里除了药没别的,仿佛化身炼药狂魔。
谢翎哽了哽,虽然知道跟面前眼珠子都熬红的疯魔药师大概谈不通,但还是试图争取一下:“我什么也没干啊?”
“你是火灵根,火灵根!”云溶振振有词,“万一影响了周围的火属灵力,万一影响炼药的火候呢?有时候失败可能就是因为那么一点点小问题啊!”
谢翎也想疯了,抓狂:他没用灵力,一点都没!
火灵根怎么你了?
云溶长老此时真的是像极了在实验室通宵达旦的实验痛苦人士,对实验成果心吊胆,熬得神志不清,科学玄学通通用上,任何变量甭管与实验有没有关系,别出现在他眼前,通通都别出现!
谢翎抓狂完,看着云溶长老已经神神叨叨的状态,也叹了口气,知道他脆弱的神经现在经不起刺激,就算自己只留个化身鸟在这儿,没准都会被云溶当有害物质扔出去。
他只好依依不舍看了沈辞秋一眼:“阿辞,不忙的时候记得给我识海传音。”
沈辞秋点头,送他到门口,看着谢翎似乎连衣服上绣着的翎羽都快黯淡无光了,抿了抿唇,一手扶着门板,在关门前唤他:“谢翎。”
谢翎:“嗯?”
沈辞秋趁着云溶还在那边神神叨叨转圈圈,徐徐道:“你在这里,对炼药确实是有点影响的。”
谢翎:???
不是,这才几天啊该不会阿辞也被云溶影响成炼药狂魔了吧??
沈辞秋说完这句后,顿了顿,视线微微游弋,以一种略不习惯但努力维持正常的语调道:“因为……你在这儿,我心不静。”
刚脑补了一堆恐怖故事的谢翎一愣。
而面前沈辞秋已经飞速关了门,快步走开了。
门口的谢翎像被人按了暂停,原地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如木偶般直愣愣地转身,僵硬地往前走出一步、两步……
而后“腾”地一下,脸红了个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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