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谢翎话音一落,他肩头冰蓝的花飘下,沈辞秋的分魂化身落地成人形,化作了与沈辞秋一模一样的人,这次没有伪装,也无需伪装,清冷绝世的面颊,银衣月袍,以及——同样是金仙的修为。
当分魂化身有多个,他们没法保证每一具分魂化身都能拥有本体的实力,但当分魂化身只有一个,那个化身就能跟本体保持完全一样的修为。
这才是分魂化身这门术法的可怕之处。
战局之中,每多出一个大能,就有可能扭转乾坤,而分魂化身之术,就是让修炼者只要神识不倒,无论何时都不至于孤军奋战。
沈辞秋身边,谢翎同样现了身,他从沈辞秋的储物器中拿出了一把扇子,一如沈辞秋的化身手里也握着他腕扣里装着的剑。
太极黑白,阴阳相生相离,分隔天地,却分不开同命相连的两人。
一剑一扇,并肩而立。
在玄阳尊和妖皇面前的,是两个金仙。
他们自以为的稳操胜券在这一刻被两个年轻人毫不留情砸得粉碎,哪怕没有言语,沈辞秋和谢翎骤然拔高的修为就是最好的嘲讽。
沈辞秋锵然拔剑,谢翎一点点抹开了手里的扇面。
在升灵丹的药效耗尽之前,太极镜的奖赏他们要拿,人,他们也要杀。
第144章
在群仙之镜内与玄阳尊妖皇动手,未必是最好的时机,但也未必是最坏的时机。
玄阳尊受一个心魔桎梏,妖皇却仿佛正全盛。
谁也不知道他闭关到底闭得怎么样。
但已经用真身与他俩碰了面,妖皇杀心已起,玄阳尊也不愿放过沈辞秋,走至这一步,除了战,没有退避的可能。
“不负”的双修功法让他们同生共死,并不是说一个死了另一个也会跟着死,而是非得同时杀死他们两人,才能完全掐灭他们的生机。
但他们之中,凤凰濒死能涅槃,世上唯一最能诛灭他的方式就是被炽火吞天兽给吞食,可哪怕一口下去,只要沈辞秋还活着,谢翎就是被吞进肚子里也能涅槃重生,而只要谢翎没死透,沈辞秋的生机就不会断绝。
除了分魂化身,这也是他们保命的最后一道线,趁着如今修真界其余人都不知他俩的深浅,如今与玄阳尊和妖皇对上,说不定是好事。
阴鱼镜中,冷白的雪芒和金光轰然相撞;阳鱼镜内,金色与赤红两方火焰铺天盖地,各自侵蚀半边天。
玄阳尊是真没想过沈辞秋真的胆敢与自己动手。
当沈辞秋出招的瞬间,怒已经大过了惊,以为是妖族传音的东西化成了另一个人、他们还有能升到金仙的秘药,种种乍现的惊都被滔天之怒给淹没了。
因为沈辞秋出招不是为了抢到奖赏就跑,分明全是杀机。
玄阳尊的金色灵力崩山摧岳,席卷过去虚空震颤,大地龟裂,他宛若九天之上庄严神像,不容冒犯,沉声如擂鼓判罚:“逆徒!”
沈辞秋在漫天如花的飞雪中执剑而立,不言不语,琉璃色的眸中寒光凛冽,他和谢翎在试药时有过切磋,但今日才算得上是头一回与金仙生死相搏。
威压赫赫,震天动地,但当真正身临战场,却发现并没有半分可惧。
沈辞秋剑指当世金仙,要了断旧日之事。
玄阳尊隔空之剑如雷霆,还没碰上雪,先遇上了苍穹飞火,雷火迸溅,震碎百里浮云。
谢翎在炽火中展开羽翼:“玄阳尊莫不是老糊涂了,阿辞早已不是你徒弟!”
天火决融了天星诀,昔日他的飞火是灵根之火、周遭五行之火,但如今他是凤凰真火,再加天上旭日之力。
他早说过,太阳也是星辰,也当为他所用!
而沈辞秋的白雪也裹在凤凰真火中,袭向了妖皇。
真火之力是为灭,不焚尽一切不肯罢休,可偏偏这样柔软弱小的雪花却能被温柔地裹在其中,半点不被融化,那火只气势汹汹烧着万物,唯独把那一丁点温柔给了白雪。
妖皇在自己的火焰间隙中抬手抓了一把带雪的真火,火“嗤”地一声被他硬生生掐灭,他摊开手心,心想有意思,真有意思。
谢翎能二十多岁真仙凭的是凤凰血脉,沈辞秋呢?天生仙骨和玲珑心也能做到这地步?
刚以为谢翎是天下无双,这就立马来了第二个不世出的天才,而这两个人偏生还是一对。
万年不见得一遇的天赋,却没成为你死我活的宿敌,反倒成了眷侣。
妖皇从前不信命,如今他却觉得,命运或许真的是件很有意思的东西。
他在这并肩的二人身上察觉到了危险。
既然是危险——
妖皇的红发张扬,他古铜色的肌肤暴起青筋,虬结盘错后,六扇漆黑的羽翼倏地迎风展开,一尊巍峨的庞然巨兽张口吞下了漫天火海,猩红的眼眸睥睨众生。
这就是妖皇真身,炽火吞天兽,腹有乾坤,可吞天蚀地。
既然是危险,那就吞了他们!
谢翎面上表情没变,但妖瞳中的战意与兴意却明显更浓了,他们这些大妖,只要不是贪生怕死,那就是越战越野,他金红的羽翼在背后熠熠生辉,猎杀的目光牢牢锁着妖皇,嘴里的话却是对沈辞秋说的。
“阿辞,他原身比不上我一星半点。”
沈辞秋感受着热浪与可怖的气息,手中是杀伐,嗓音却温和:“是啊。”
凤凰独一无二,岂是他物可比。
玄阳尊也是在此战中才知道谢翎究竟是个什么妖,什么孔雀金鸾,这妖骗了所有人。
沈辞秋跟他一起骗了所有人。
他曾有与金仙中期一战之力,但今日对上两个凭着药物升上金仙初期的人,竟是半点没讨到好处。
越是打着,越暗暗心惊。
风云倒卷,天地失色,阴阳两镜中的战场皆骇然可怖,明明此刻依稀占据上风,但玄阳尊的思绪已经不可避免滑向了一个念头:沈辞秋的药效什么时候结束?
当这个念头起来,玄阳尊心里就是一沉。
果然,伴随着他灵光大盛,他周身的黑雾也愈发浓烈,心魔一哂:“你不想着怎么胜了现在的他们,而是想药效什么时候过,哈哈哈,玄阳尊,你竟在两个小辈面前起了退缩之心!”
玄阳尊从来不与心魔争辩有或者无,他剑光暴涨千丈,如天斩横扫而出,直接将虚空撕出了黑隙,逼退沈辞秋的同时冷声道:“闭嘴。”
但他越如此,心魔越不可能闭嘴。
沈辞秋身前眨眼以咒器布下了十来层防御,咒器层层碎裂后最后的剑势被他横剑劈断,他胸口震荡,半边手臂发麻,另外一条手臂传来剧痛。
剧痛是因为谢翎被炽火吞天兽的火燎过了谢翎的臂膀。
谢翎清啸一声,凤凰羽翼与长尾在风中荡起火光,也现了原身,此间已经是火海翻涌,难说是地狱,还是上古洪荒的奇幻之景,酷热炙烤得热气扭曲,沈辞秋白衣矗在其间,格外显眼。
得先杀一个,再倾力对付另一个,沈辞秋和谢翎同时飞快想到。
久拖对他们不利,升灵丹的药效是有限的,现在已经三个时辰过去了,他们可没有战上三天三夜的余地。
妖皇也是个越杀越痛反而越能打的疯子,玄阳尊受心魔的影响已经明显到波及了战局,沈辞秋想先杀了他,还差一把火。
沈辞秋抬手掐诀,终于冒着风险,直接启动了先前埋在玄阳尊体内的符文,他只心神一动,玄阳尊果然立刻察觉,在心魔黑雾大盛的时候猛地将灵力倒灌,不惜掐断自己几根经脉也要直接掐灭这些符文。
沈辞秋受到反噬,和玄阳尊同时喷出血来。
原来心魔之事,早有沈辞秋在捣鬼。
玄阳尊祭出天阶法器,强压心魔的同时飞快服下修复经脉的药,沈辞秋擦了擦嘴角,也抽空用了伤药。
还差一点火候,心魔已经快完全被他们这些旁人看清了。
就在此时,沈辞秋忽觉心口灵光和储物器中某种东西同时一动。
沈辞秋半点不耽搁,立刻一弹,将储物器里擅动的东西拿了出来,才发现是那残缺的金盏。
而他心口的灵光借着心绪温养已足,从沈辞秋心口飘出,居然径直落入了那灯盏之中。
霎时间残缺的金盏神光大盛,圆融的光晕映出七彩霞云,原来他们找了许久的灯芯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光叫人很舒服,唯独玄阳尊却仿佛被灼疼了,立刻闪身到百丈之外,讶异看着自己身边黑雾凝结成形。
那盏灯不能留!玄阳尊反应很快。
但沈辞秋和谢翎反应更快,立刻知道是机会!沈辞秋立刻滴血认主,要进一步使用金盏,谢翎则直接冲上去不让玄阳尊有机会阻断。
战局瞬息万变,偶尔眨眼之间,便能天翻地覆。
沈辞秋滴血落下,彻底掌控了那灯盏,也知道了它的用途。
天阶法器,明光耀心圣盏,可牵人思绪,可融心化灵,神识不够强大之人,会在它的灵光下溃不成军。
玄阳尊的神识向来矛盾,他心智似乎坚定,却又有心魔,一举无法溃败,可挡沈辞秋猛然催动金盏,他压制多年的心魔彻底成形!
心魔一现,便抬手一掌拍向玄阳尊,哈哈大笑:“我等着一天等得太久了!”
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招式看得玄阳尊生厌,他抬手以浩然钧天的掌风相接,却同时还要应付沈辞秋和谢翎。
他背负心魔一路走到金仙,怎么可能在这里认输,怎能死在此地!
他不认!
玄阳尊大喝一声,发间金冠碎裂,心魔被他全力一掌拍散了半个身子,谢翎的天火箭在万丈金芒间湮灭,沈辞秋的千刃也被他尽数挡下。
沈辞秋和谢翎的分魂化身砸了出去,谢翎的化身张开翅膀,下意识护住沈辞秋,在地上滚过好几圈,才堪堪停下。
先夺下阴鱼奖赏,离开此地,他出去后必定能彻底消灭心魔,然后再把沈辞秋这个不孝徒——
玄阳尊所有神色忽然一顿。
他以为挡下了沈辞秋所有的雪与刃,但是……他的掌心传来一点冰凉。
一片极其微小的雪花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用尽全力艰难贴上了他的手心,终于在这瞬间爆开,惊起血光一片。
玄阳尊在半空踉跄,手臂霎时血肉模糊,而冰雪带毒,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要透过臂侵蚀他全身,玄阳尊想也不想,一剑斩断了手臂。
他在手臂凭着灵药重生的空隙里立刻用眼睛去捉沈辞秋,却在看清的刹那一顿。
他眼前浮着一个小小的沈辞秋。
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已经有了一双波澜不惊的脸,稚嫩的脸上是与年纪不符的沉静,此刻却以陌生的眼光看着玄阳尊,以童音道:“师尊。”
玄阳尊毫不犹豫抬剑,知道这不过又是沈辞秋的把戏。
在他一剑劈了这道沈辞秋幼年的幻影时,那孩童留下一句:“你错了。”
我没错。
玄阳尊冷漠地想,我从来没错。
飞火牢狱想要拴住他的手脚,玄阳尊再砍,又一个沈辞秋出现,这次约莫十岁,张口仍旧是:“你错了。”
我,没错!
明光耀心圣盏光辉不灭。
“师尊。”年幼的郁魁和浑身是血的郁魁同时出现,“你错了。”
“滚!”玄阳尊抬剑横扫,同时荡开了幻象和真实的沈辞秋谢翎,但这一次却被再度留下伤痕。
他另一条手臂刚修复一半,血涔涔地吊着,昔日叱咤风云的玄阳尊,玉仙宗宗主,此时与其说是狼狈,更像是冷肃神像的皮囊快要控制不住,一点点剥落,露出了底下被掩盖的真面目。
年幼的沈辞秋和郁魁同时出现,朝他伸手:“……师尊。”
玄阳尊冷肃的表情逐渐因不受其扰变得狰狞,他依然吓人,但却不再是居高临下的惹人惧怕。
而是一只露了牙的野兽,让人看着又怕又嫌。
都是假的,不过虚妄,我从不出错,我走到今天,在人前为宗师典范,人后勤修不缀,何曾有过什么错事!
“可是师尊,”慕子晨身上绕着邪魂出现,“你就是错了啊。”
“我没……”玄阳尊快要修复的手上再度爆开冰晶,他咬牙闪开了沈辞秋直接炸掉一个天阶法器的余波,把话咽了回去。
烟尘滚滚后沈辞秋郁魁还有慕子晨三个徒弟的幻影在他面前齐聚,不仅如此,身后跟着许多玉仙宗的人,有活着的有死了的,都齐声道:“你错了。”
玄阳尊悍然一剑斩去方圆五十里,凌厉抬眸:“本尊无错!”
心魔顶着他自己的面容现身,一把扼住他脖颈,哈哈大笑:“你就是错了!”
心魔搅动得他神识翻江倒海,玄阳尊另一只手终于恢复,上面的血却不净,他口中涌出鲜血,用更狠的力道掐住心魔,一字一顿:“本尊无错,休想乱我道心!”
他神识濒临溃散,却被狠劲撑着,身上伤口众多,束发金冠已散,披头散发,阴鸷的眼神像个疯子。
他周身防御未散,七十二支火箭被他拦下七十一支,唯有一根同时擦过他跟心魔的脸,顿时血流如注,火灼剧痛。
他再度打散一次心魔,喷出更多血来,踉跄着已经维持不稳身姿。
他脑内混乱,像快忘了自己在哪儿,就剩一个念头,他没错,他没错,他没……
忽的,眼前骤然白茫一片,他莫名看见了沈辞秋浑身是血,剜去仙骨,而后跌跌撞撞落在地上,以一种参杂着幼时他在沈辞秋眼中看到过的孩子纯粹的期冀、以及一种深沉的绝望望着他。
他好像在问,师尊,为什么?
在心魔摧残之下已经不堪重负的玄阳尊不由停下,看向那双眼。
为什么?
什么时候起,沈辞秋也会这样看他了?
再转眼,沈辞秋以一把薄刃自戕,狠狠刺入心脏,用冰冷又陌生的眼神看着他,无声说——
玄阳尊,你错了。
玄阳尊听到了剑过皮肉的清晰声响。
眼前所有画面和白光都消失不见,他对上了近在咫尺的,沈辞秋的眼。
跟幻象中自戕的那双眼一模一样,淬霜饮雪,漠然无情。
只是这一次,是银色的千机剑,刺穿了玄阳尊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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