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齐眼睁睁看着裴枕抹去了他的名字,裴枕眼皮一撩,告诉他:
“好了,这下你若是要投胎,只能跟着我们去找鬼王了,不然你身上怨气深重,执念未消,投不了胎,只能永远留在冥界,哪都去不了。”
嫁鬼还在怒骂不停:“你们这两个生人,你们混账,居然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你们来冥界做什么!我要向青戈告发你们!你们给我等着瞧!”
高齐听到她的话,想着若是留在冥界,就是不愿跟在沈迟和裴枕身边,逃出去了,也无□□回转世,他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会一直在冥界游荡直到忘记生前的一切,才能转世投胎。
而只要他在冥界一天,总有一天会再次遇到嫁鬼,到那时,能不能再次从她手中逃脱就不好说了。
高齐说:“我不会再逃了,放心吧。”
沈迟不置可否,他在他身前的绳子上划了一下,那些绳子便断了,碎在地上,沈迟说:
“那你就跟我们走吧。”
嫁鬼见状,十分愤怒:“你要把高齐带到哪里去?我告诉你,高齐是与我拜过堂的相公,他是我的人,你们......”
“是哦,”沈迟脚步一顿,他转而看向嫁鬼:“有一个事情我一直很好奇。”
他蹲下来,看着嫁鬼说:“林枝缱,传闻你的相公在新婚之夜抛弃了你,甚至将你杀害后沉塘,你的相公赵君澜这么对你,可以确定的是,他并不爱你,你为什么还执着于他?”
嫁鬼听到沈迟口中说出来赵君澜三个字的时候,顿时一滞,她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猛地冲过来,却忘了她的双脚被捆,一下摔倒在地,她怒吼道:“你说谎!他不爱我又为何答应与我成亲?又为何上门求娶?”
裴枕想起昨夜时她说过的话。原来,一千多年前,她曾是相国公之女。
至于那个男人为何会求娶她,裴枕说:“你心里都明白。”
嫁鬼摇头:“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红色的血泪顺着她的眼眶夺眶而出:“就算他不爱我,可是他都答应娶我了,他都上门提亲了,为何又将我杀害,他为何要这么对我!”
她身上萦绕着黑色的怨气,红色的长指甲骤然释出。裴枕心中有了疑惑,问她:
“你一直在冥界等他,却始终等不到他,就连转世也未曾见过?”
“没有!”
眼看她要失控,裴枕叹了一口气,说:“罢了,那我帮你算算。”
嫁鬼一愣,怨气骤然变小了一些,她转头看向裴枕:“真的吗?你还有这种能耐?”
裴枕垂眸:“我尽量。”
嫁鬼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赵君澜,她立马从地上爬起来,艰难地从绳索中曲着手臂,将自己身上的灰拍了拍,又弯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擦了擦脸上的血泪和画了一半的妆容。
问了赵君澜的生辰八字,裴枕闭上眼睛,他抬手,手指动动,开始算凡人的命数。
额头的神印闪动,明黄色与冰蓝色的神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沈迟在一旁看着他。
高齐见嫁鬼这样,不解地问:“你若是执着于他,为何在冥界还要每隔十日大肆招摇地娶亲?你应该知道啊,我们又不是你的夫君赵君澜。”
嫁鬼抹着血泪,摇头:“你不懂,我是钟情于他,但......我也恨他。”
“我一心都系在他的身上,我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杀害我。”残留在脸上的红色血泪干糊在脸上,嫁鬼说:
“我每十日巡游一番,虽是大肆举办,但其实......我也是在寻他。他若是对我问心无愧,怎么会千百年来都不敢出现在我面前?”
她在冥界停留了一千多年,也曾经有鬼魂劝过她,她相公可能早就入轮回了。
可是她固执认为,哪怕他已经入了好几次轮回,回到冥界必定也还记得生前几世,只要她一直在冥界等他,就不怕等不到他的转世。
因而,她每隔十日都会游街找俊朗的男子,一方面要等到他,问他为何当初要抛弃自己,另一方面,她也存有报复他的心思。
指甲掐入手心,恨道:“我倒要让他看看,他对我不屑一顾,但是我又何尝非他不可?多的是人喜欢我的容貌,多的是人,排着队,巴不得娶我。”
裴枕的手一顿,他的拇指搭在中指上,算了一下,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困惑的事情,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怎么了?”稚妇的声音有些紧张。
裴枕睁开眼,缓缓道:“他没有转世投胎。”
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稚妇尤其不敢相信,她想到什么,恍然:“难怪......难怪我始终等不到他。”
“他那一世也不是因为魂飞魄散而转世不了。”裴枕想了想,他说:“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裴枕抿了抿唇,道:
“他已经位列仙班了。”
第130章
稚妇大惊:“什么!?”
她怔然, 丝毫不敢相信地喃喃道:“他成仙了?”
裴枕有些于心不忍,长袖一挥,拿出来了一个古朴小巧的铜镜:“你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稚妇赶忙说:“差不多是一千一百三十年前。”
裴枕回想了一下一千年前成仙的仙人有哪些,细数过去, 想到谁, 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他一只手拿着铜镜, 另一只手飞速结印, 拂过镜面, 很快, 镜面如同水波一样荡漾开来,镜子倒映出来的人有些模糊, 像是隔着水看另一个世界。
“河神?”镜子里传来惊讶的声音。
镜面随着说话人的声音呈现波纹般的纹路, 镜子之上浮现出来几个金色的字“梵悦仙君”。
字下面的镜面宛如水波, 随着镜子里的人或者裴枕说话的声音荡漾出波纹来,裴枕的声音清冽:
“是我,梵悦仙君, 别来无恙。”
梵悦仙君似乎有些诧异,他打量了一下手中的铜镜, 上面的字却显示无误,还真是那位在天界颇负盛名的河神。
“是什么事情, 竟劳烦河神亲自找来我这了?”
沈迟听这人的声音清润,应当是一个性子比较温和的人。
裴枕的声音沉稳好听:“多有打扰,实在是有些事情想问问仙君。”
闲聊了几句, 稚妇吊着一颗心,高齐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铜镜,裴枕问他:
“你认不认识,林枝缱?”
镜面顿时沉寂下去, 许久,水波纹荡漾,梵悦仙君开口,只是十分犹豫地说:
“好像......有一点印象。”
什么?
嫁鬼神色哀凄,只是有一点印象?
他都不记得她了?那她为他疯了一千多年算什么?
“梵悦仙君,”裴枕想到什么,问他:“成仙前的最后一世,你可还有记忆?”
成仙前的最后一世大多会经历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裴枕依稀记得,他的是被亲人背叛,因而成仙之后心灰意冷,主动选择遗忘记忆。
有的仙人则会刻骨铭记,把它看做磨炼,反复回忆以警醒自己人间的苦难。
不知道梵悦仙君属于哪一种。
梵悦仙君沉默一瞬,叹了一口气:“有的,我还有记忆......我说与你听就是。”
他的最后一世,家境不算殷实,祖上几代务农,直到他爹那一代才当了个崇文门副使,官小卑微,可是虽然未入流,到底也是个朝廷官员。
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与他爹一样,在朝中为官,虽不过是个驿丞,职位不高,一家人却也知足了。
作为家中次子,平日里,他不是在学堂读书,就是在家中习字,偶尔与三五好友拉帮结派地斗诗、拼赋,压羽毛赌文章风采,再就是一同结伴逛集市,高高兴兴买桂花酒喝。
还不到及冠之年,作为当年最年轻的举人,即便那一年的春闱会试还没开始举行,已经有不少人提前恭贺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若是过了会试,再进入殿试,他就能加官授爵了。
与父兄作为同僚,一同入朝为官,既能实现他的抱负,有他的扶持,父兄的官路也能走的更加顺畅一些。
直到,意外撞上了同样出来游玩的相国之女——当时声名赫赫的晏平郡主。
郡主已到及笄之年,相貌才情都十分出色,恰逢相国公选婿,全京城的公子皇孙都在其列,他因为出身微寒,即便小有名气,也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岂料,在街上他遇见了女扮男装的郡主,与她同游了一阵,回去后,郡主差人送来了一些东西,其中有一柄玉如意。
“我不知道她是晏平郡主,家里人知道此事后亦是惊讶,便问我是否属意晏平郡主。”
稚妇听他娓娓道来诉说往事,她怔然的看着铜镜出神,也陷入了回忆当中。
“只是,我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后来,接到相国公府的赴宴邀约,本想见面后与她说清楚此事,只是,相国公权利滔天,我不过一介蝼蚁,有什么资格拒绝郡主的好意?最终畏于权势,性子软弱,还是什么都没说,与郡主越来越纠缠不清。”
“家人知道后,便让我上门求娶,我心知,我并不爱她,但是相国公知道此事后,在朝中有意无意地敲打我的父兄。郡主有意,我怎可无情?
我实在不配,但相国公十分爱女,我若是拒绝,往后我的父兄在朝中会处处受阻。迫于形势,无奈之下,我就上门求娶了。”
新婚宴上,他身穿新郎服饰,身心十分麻木,谁来敬酒他都喝,在新婚当夜喝上了头。
他望着那些来来往往恭维他、祝贺他的人,迷茫又愤怒,他多想攥着那些人的衣领告诉他们,这不是他能选择的,一切都不由得他说了算!
他被拥蔟着,踉踉跄跄地走到婚房前,他扪心自问,他想娶她吗?答案是,他根本就不爱她。
他想做官,他从小就立志要向父兄学习,他要入朝为官,若是入赘给相国公之女,作为驸马爷,日后不能再参加科举,头上永远顶着府君的头衔,只能当一个闲散驸马爷,这辈子怕是再难参与朝政之事了......
这完全颠覆了他前半生的辛苦与努力!
他推开房门,合上门,愤怒、焦虑、抑郁、不满......各种情绪,在看到端坐在床上的新娘时达到顶峰,顷刻间就爆发了。
在看到妆匣盒里有一把小剪刀时,他拿起来,猛地朝她扔去。
以为她察觉到了会躲,却没想到,因为距离不远,抛掷过去后,那把小剪刀直直地插入了她的脖子......
而后他眼睁睁看着林枝缱掀开自己的盖头,她惊慌又惊恐地低头看着她脖颈的剪刀,又抬头,震惊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很快,就连呼吸都带着漏风的气音,呼哧呼哧。
他杀人了......
慌乱之下,他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还在挣扎的郡主,拽到后院的池塘边,把她推了进去。
地面铺着青砖,水塘里的粉红荷花开的正艳,血液将池塘里的水染红。
她不会游泳,他便看着她在池塘里扑腾着呛了许多水,胸中升起一丝快意。
因为脖子被刺伤,她甚至无法发出声音,水池四溅,咕咚咕咚的冒泡声响起,她沉到底下,渐渐没了声音,更多的血色翻涌上来。
他当时甚至松了一口气,只觉得,终于把她除掉了。
这下好了,这几个月荒唐经历的所有事情都结束了,他的黄粱一梦终于能醒来了。
......
......
梵悦仙君苦笑一声:“事情发生后,府里的人将我围困的水泄不通,很快,我就被抓入牢狱,不出三日,被除以极刑。
说起来,我也很后悔当时的举动,实在是鬼迷心窍,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
“事情就是这样了。”回忆结束后,仙君怅惘地说:“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经此一劫,十几世修来的功德已经圆满,该历的劫我都已经历完了,就再不入轮回了。”仙君说:“我有时也想,这些大概都是我命中注定的劫数吧,不过说到底,我也确实是对不起那位郡主。”
见对面似乎始终沉默,若不是镜子还隐约倒映出来河神的脸,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已经断了联系了。
他问:“怎么了?”
裴枕出声:“你要不要,见她一面?”
“见谁?”梵悦仙君有些疑惑,也有点诧异:“晏平郡主?怎么?一千多年过去了,她还没转世投胎吗?”
“啊啊啊啊啊——”
嫁鬼的嗓音尖锐,她猛地捂住自己的脸道:“我不见他!我不要见他!”
那边的仙君察觉,他诧异地问:“河神,你身边这个人是谁?”
嫁鬼泣不成声,裴枕见状,他便说:“你既已经不是赵君澜,那便也没什么意义了,若是你还念着她,还对郡主有愧,那就改日登门冥界,与她当面说清吧。”
与嫁鬼的声嘶力竭丝毫不同,梵悦仙君到底显得平静许多,或许是猜到如今林枝缱就在他身边却不想见他,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叹了一口气:
“好吧。”
而后林枝缱眼睁睁看着那铜镜没了光亮。
裴枕把铜镜收回,问她:“你是要在冥界等他,还是与我们一同去找鬼王?”
嫁鬼疲惫地又怔然地站着,血泪一滴滴断了线似的,止不住地流下来,滴到满是湿泥的地上。
她似乎有些听不进裴枕说的话:“一千年了,我等他等了一千多年了......”
......
......
等林枝缱稍微冷静一点了,裴枕问她:“这次执念消了吗?”
林枝缱神情悲怆:“我只知道他不爱我,我只是没想到,他原来,还恨着我......”
这下总算是知道为何等不到他的原因了,也知道他为何要杀她的原因了,原来,到头来,她这一千多年来的执念不过是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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