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烦,真的很烦。
他一烦,就得把许言声骂一顿。
许世明不会打人,他没有打孩子的习惯,但他会用尽所有恶毒的词汇去贬低一个几岁的孩子。
——讨债鬼,这么丁点就知道闹事,你怎么不去死?
我没闹事啊,明明是他们先惹的我。
——你的爸爸妈妈把你生下来就是让你犯贱的吗?
你们不就是我的爸爸妈妈吗?为什么不护着我还要骂我?
——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大,是为了让你给我添堵的吗?
可是你们根本没有养过我,为什么就辛辛苦苦了?
——
贬低完之后,他会用薄薄的刀片轻轻划开许言声细细的皮肉,看着鲜红的血液一点点渗出来。
他确实不打孩子,但他喜欢掌控鲜血的感觉。
不需要暴力摧残,只需要用薄薄的刀刃,就那么轻轻一划。
死不了人,但会让他立刻从暴躁的状态变得极度兴奋,眼神都会带着光。
年幼的许言声并不懂,只会用那一双黝黑纯粹的眼眸看着他歇斯底里的爸爸,而他的妈妈,只会温言软语地安慰爸爸,看向他的眼神却像淬了毒。
为什么?他不懂。
尚且不够坚不可摧的小心脏,却像被泡进了冰川,冰凉难捱。
他流泪了吗?他也不知道。
但他流血了,他亲眼看到了。
日子久了,他也不想要这种恶毒的关注了。
怎么说呢,挺疼的,而且缺血的感觉并不好,他都没力气去打赢那些主动招惹他的孩子了。
终于在一次被围殴的时候,他躺在学校的小巷子里,小小的一个,被一群七八岁的孩子围起来。
这么小的孩子,打架也显得幼稚,用拳头捶,用脚踢。
许言声都不想反击了,安静地看着巷子上的蓝天,等着群幼稚的孩子打完。
他再去水龙头那里将身上的灰和脚印都洗干净,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回家,再换一套被保姆洗干净的衣服。
可是那天不一样了,有个小恶魔突然开始扒他的裤子,想验证他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带着最直白恶意的笑声在巷子中回荡,就连在一旁看热闹的几个小女孩也笑得如同银铃。
本来是清脆的、可爱的孩童声,在这一刻,却如同小鬼叽叽喳喳,吵嚷不堪。
许言声一脚踹开正在扒他裤子的男孩子,被蹭得开裂的嘴唇渗出血来,第一次吐出恶毒的语言。
“容齐,你最好被车撞死,也好过借着家世败坏你祖宗积下来的阴德。”
原本只是一句简单的诅咒,却在一个星期后的周末,容家父母陪着容奇去游乐园玩乐的途中。
一时顽皮非要去追路边的一只流浪猫,容爸忙着接商务电话,容妈一时不察,容齐就这么横穿一个并不拥挤的十字路口,在明晃晃的红灯下,被卷入彻底。
容齐死了。
这原本是一个很明显的意外,却被当初听过他那句话的孩子们不小心透露,又在思想复杂的大人眼中,变成了一个阴谋。
可阴谋,总是有迹可循的,他一个没人管的孩子,又能怎么实现这个阴谋呢?
警察自然什么都没有查出来,这就是一个家长失职,孩子乱跑的意外事件。
但容家父母却不放过他,坚信自己的儿子是被他甚至是整个许氏害死的。
他们接受不了自家儿子的死亡,见天儿的去学校闹,去许家闹。
从那之后,许言声就没办法上学了。
他被关在许家,面对不可理喻的容家父母和不厌其烦的自家父母。
容家父母甚至专门请了人往许宅四处泼粪,警察都管不住。
不是,什么意思啊?
骂许言声他可以接受,但是到处泼粪他不能忍,又难闻又脏。
原本许世明都打算把他交给容氏任凭他们处理的,可就是那么巧,他烦得要死准备把人都丢出去的那天,亲眼看到许言声淡漠地看着已经疯魔的容妈妈,就说了一个字:“滚。”
那家伙,这人直接路过了他们泼的粪,滚出了许宅。
许世明很是不解,但大为震惊。
自从他经历过阮青州的事之后,他已经有了这个世界并不科学的认知。
于是凭借许言声仅仅两次的言出法随事件,他有了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
许言声是不是拥有一种常人不可能拥有的能力?这种能力会让他说出来的话变成事实。
他激动了,他在那一瞬间,突然变成了一个好爸爸。
许言声被他举起来转了一个圈,还被他重重地亲了一口,“我的乖儿子,你可真是爸爸的宝贝!”
多新鲜啊,他在满地粪水中被爸爸抱着说是宝贝。
挺臭的,但是好开心。
虽然不懂为什么,可谁在乎呢?
从那之后,他破天荒地住进了主宅,他弟弟房间的隔壁,采光很好,窗明几净。
他短暂地以为自己终于获得了爸爸妈妈的垂青,总是乖巧地听许世明的话去说一些漂亮好听的话。
许世明问他:“声声,你说,我们许氏以后是不是会蒸蒸日上,重新变成南安市的龙头企业?”
许言声说是,他还不满意,笑着诱他:“是什么?你要完整的说出来。”
许言声便化身复读机,将疑问句变成肯定句:“许氏会变成南安市的龙头企业。”
第178章 六月飞雪
自那以后,许氏终于停止了下坡,开始往上爬,终于在几年后,重新爬到了巅峰,许世明也重新成为了首富。
担心许言声自己也了解了这个能力,许世明不敢再让许言声去学校,给他请了家教,但都很敷衍,好似生怕他学会了似的。
许言声是聪明的,再沉浸于假象,也该在日复一日重复的敷衍欺骗中清醒过来了。
他又开始闭嘴,任凭所谓的爸爸妈妈哄他诱他,也不愿意说出一个字。
许氏已然站起来了,许世明的耐心已经透支了,干脆又不搭理他了。
甚至又将他丢回了偏院,空间也是大的,就是除了保姆和他,没有第三个人了。
日子好像又恢复了原状,不,还是不一样的,他那个已经懂事的弟弟,许愿,日日过来嘲讽他。
自许言声有意每天让许愿滚一遭之后,许世明后知后觉意识到许言声或许已经知道自己的能力了。
于是便开始和他的妻子两个人轮流给许言声念经,来回说一些车轱辘话。
“你这样的体质就是个怪物你知道吗?也就我们家愿意养着你,不然你早就被研究院抓走研究了。”
“以后少说话,不然露馅了爸爸妈妈也保不住你。”
“只有许氏一直是首富集团才能护着你好好活着,所以你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能力瞎说话。”
“你是个杀人犯,容齐就是被你杀的,所以你不能出去,为了别人的安全,你只能乖乖待在家里。”
“你这么不正常,只有我们可以接受你,你要是不听话,以后我们就不管你了。”
……
心理暗示,有没有暗示到他们也不清楚,反正许言声确实是不爱说话。
倒不如说,许言声本来就不爱说话。
不仅不爱说话,连人都懒得看一眼了。
试探了无数次之后,许世明甚至又开始在许言声的身上划上一些血色的伤痕,可即便如此,许言声也是一声不吭。
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管天气如何,他都是长衣长裤,不漏出一丁点除手和脸之外的皮肤。
许世明以为他是在遮挡被自己凌虐出来的伤痕,根本没有在意。
就算知道不是这个原因,他也不会在意。
倒不如说,他根本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个孩子,他从始至终只在乎过自己。
就是自己的孩子,他也没有给过多的关注,他的妻子,不就是为了顾家才娶回来的吗?
确定许言声真的不会说话之后,许世明放心了,终于放弃了亲自PUA,又把十几岁的许言声撇在偏院,不管不顾。
或者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小儿子一直在针对大儿子,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那个神通广大的大儿子都不会说话了。
对他们根本就没有威胁了。
那不就行了吗?
那不就行了吗。
许言声开始自生自灭了,最近的三四年,他连房间都不想出,每天待在房间除了发呆就是看书写写画画,连上网都很少。
活动范围仅限偏院,见的人除了保姆就是满脸倨傲的许愿和“亲妈”。
在当时的许言声心里,他的爸爸妈妈都是亲的,却把他当作垃圾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真奇怪啊,明明他们对许愿都不一样的不是吗?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变得沉冷阴郁的呢?
他也不知道,或许是在一次次对于亲情的希冀中只能得到冰冷的失望时。
或许是在保姆送饭给他之后,他在只有他的房间里觉得碗筷之间的磕碰都显得突兀聒噪时。
或许是他偶尔的上网,看见别的同龄人脸上都充满了稚嫩的关于未来的向往时。
都是活着的人,怎么好像只有他如同一潭死水?
2028年5月,许言声终于踏出了自己的偏院,没有人关注他,就是他死在偏院里估计都只有保姆给他收尸。
反正他不会说话了,许世明也懒得管制他的行动了,就是听见保姆汇报大少爷不见了,也只有简单的一句:“随便他,饿死在外面也不用管。”
他以为许言声没钱,但其实在他为了哄许言声说出某些有利于许氏发展的话时,给了不少钱给他。
许言声根本就没有花过,他的衣食住行,许世明确实没有短过他的,这些都是交给管家去考虑的。
堂堂许氏,没有必要在这方面去苛待一个货真价实的大少爷。
这么看来,他们苛待他的,从来都是精神层面。
从精神方面摧毁一个人,远比肉体上的苛待来得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许家全体自认他们对许言声算得上好了,只有许言声单方面不接受他们的好。
许言声的院子里甚至有花,被阳光照耀时,它们总是会开出漂亮的花朵。
只有许言声知道,这些花枝上,泥土下,都染过他的血。
喝过他血的花朵,自然娇艳无比,就像现在的许氏一样。
踏出偏院时,许言声还注视了好一会儿这片饮过血的花,眼底都是薄凉郁气,不似活人。
而后才将整个许家抛在身后。
他想,再像个普通人一样,最后去看一眼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如同网上那样,充满了生命和热情,关于未来,是不是真的值得畅想与希望。
于是去了一个距离许氏很远的公立学校,他不会说话,只能依靠纸笔和手机跟老师交流。
当然会引来怀疑,这么一个插班生,来历不明,还是个哑巴,只有一个人过来办理插班,谁都会怀疑的吧?
许言声在许家呆了几年,把该看的书,该做的题都刷了一遍又一遍,自然能用实力将这些怀疑都抵消掉。
几套难度不一的卷子在老师们的视线下做完,批改,出分。
老师们和校长都开始眯着眼睛笑了。
一个可以当高考状元的苗子,就算是个哑巴又怎么样?
于是许言声观察了一个月高三生。
嗯……大家都挂着黑眼圈和眼袋,天天埋着头刷题。
好像跟网上不太一样,缺少活力……
老师也是,一周六天班都在上班,精神不济,爱发脾气……
虽然没有对着他发脾气,但老师的脾气一般不是针对个人的,是针对整个班集体的。
把他的新同学们都骂得垂头丧气的,没什么意思。
他明明是来看青春活力的,那才是他缺少的东西。
许言声耐着性子读了一个月的书,终于在高考前看到了新同学们的活力。
那是一场狂欢,在他眼里,透过教室的窗户,视线越过走廊。
他的同学们都露出了鲜活张扬的微笑,一本本将手里的书本都用力撕开,朝楼下抛洒。
高考前三天,放假修整前,他读的这所学校,一弦明月下,落了一场“六月飞雪”。
挺漂亮的。
第179章 捕光
漂亮到他透过乱飞的纸屑,想再去体验一下老师口中的,什么都很好的大学。
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那里的人会对着课本生无可恋吗?
那里的人会对未来充满了期待感吗?
那里的人他们的双眸中,还闪烁着没有被人生磋磨过的明亮吗?
他只是想看看正常的、普通的人生该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其他的诉求,看完就去死好了。
他的成绩,无论去哪个一流大学都没有问题的,但是他没有必要走那么远,他的人生,本就不会走得很远,又何必挑一个需要跋山涉水才能到达的地方?
……
真的有,原来真的有充满活力的人存在。
就在大学里,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啊,可是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身边呢?
为什么要靠近他?为什么要跟他搭话?为什么要学他在纸上写字?
为什么要把色彩这么明艳的枫叶放在他的书中?
为什么要一次次打乱他伤害自己的计划?
为什么要一次次那么温柔又小心地帮他包扎手腕?
为什么要在他受伤之后无助落泪?
明明,他们之间很陌生。
明明,从来没有人在意过他的死活。
明明,他都打算在这个人找去他住所的当天奔赴死亡。
被打乱了,都被打乱了。
不管是他冷暗的心湖,还是他无光的未来。
都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秋听栩打乱成错乱的棋盘,接下来该怎么走,全看秋听栩要怎么下。
他被这个人掌控了,需要这个人手把手地拉着他去探索一个未知的未来。
他第一次为一个人神魂颠倒,离不开,舍不掉,先前害怕被打乱宁静的思绪在他的人生被秋听栩一次次温柔侵入中被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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