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蛋了。他知道要完蛋了。
那一刻程朔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承认吧,从第一次替柏晚章解围开始,他就心思不纯。
程朔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外面天亮了。
他平息着紊乱的呼吸,眼前的黑膜渐渐褪去,过了好一阵才从周围陌生的环境中反应过来这里是傅家,而床下还摆着那双柏晚章昨晚夜里脱下换给他的鞋。
程朔低头怔怔地看向自己的双手,没有痛感,也没有被打翻的可乐留下的黏糊糊的湿痕。
梦的确醒了。
第65章
这个晚上,睡不安稳的也许不止程朔一人。
“小少爷,您起了......”
傅纭星打断佣人:“他人呢?”
对方显然会错了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攥着抹布,战战兢兢道:“柏先生吗?他在前厅吃早饭。”
“不是他。”傅纭星脸色微微暗下,动了动唇,不知想到什么没有继续开口。
“程先生已经走了。”
傅纭星抬头,朝右前方声音传来的方向,获赦的佣人低着头退下,留下一块宽阔的私密空间。
柏晚章半倚着门框,穿着套棉麻衬衫与黑色长裤,垂坠感与褶皱显得身量更为单薄,大约是之前留在这里的换洗衣物。他对傅纭星一笑,“怎么醒的那么早?”
傅纭星避开视线,“鸟一直在窗台叫,吵。”
柏晚章扑哧笑了声,走上前理了理傅纭星仓促的领口,比傅晟表现得更像一个哥哥,“先去吃饭吧,你的朋友一早就离开了,下人说连早饭也没有吃,看起来匆匆忙忙,也许是有什么急事。”
“他能有什么事情。”
这句裹着讽刺却难掩亲昵的话实在不像傅纭星平常的作风,大约意识到失态,他将沉默一路带到了餐桌上。
柏晚章进厨房盛了两碗莲子粥,还是温热的,坐下后说道:“其实昨晚我就想问,他就是你之前和我说过的那个人吗?”
傅纭星停下勺子,“哪个人?”
“回来那天,我们在阳台上聊过的那件事,还记得吗?”
记忆浮上。
间隔半年,曾经所困的问题居然还顽固地横在他们之间,只不过换了一个形式。傅纭星扯了一下唇角,并未承认,“为什么会那么想?”
柏晚章将糖罐推到他面前,“别担心,现在不是以前,我的病人中有些也是这种情况,所以会更清楚一些。”
“很明显吗?”
“不是你的原因,只是......”柏晚章顿住,好像发觉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
傅纭星抬起眼,“只是什么?”
“没什么,”柏晚章摇摇头,“加些糖,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
这个反应倒更像是欲盖弥彰。
傅纭星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从柏晚章闪过犹豫的脸上,从那句没说完的话上。
不是他的原因,那会是谁的原因?
勺柄被紧紧捏拢,陶瓷冷硬的质地在掌心刻出一道印痕。
“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你倒比我更像一个心理专家。”
见瞒不下去,柏晚章垂下淡灰色的狭长的眼,说道:“昨晚我听见楼下有动静,出于担心,下楼查看,发现是程先生,他也失眠了,我们简单聊了两句。他和我说了一些你们之间的事情,虽然没有指明,但从话里,我猜他可能就是你之前提到过的那个人。”他顿了一下,“纭星,你成年了,能够决定自己的生活,包括感情,但有些决策应当更加慎重一点,我不希望你吃亏。”
沉寂。
良久的沉寂。
勺子碰到瓷碗碗壁的响声在空中泛开涟漪,一层一层朝外扩散。
“还有呢?”
“还有什么?”
傅纭星的喉结微微滚动,说:“你们还聊了什么?”
“没有了,其他的只是一些闲聊。”柏晚章说话时没有看向他。
两个从未见过面的人,深更半夜,独处时能够聊些什么?
程朔这个人,他再了解不过。
包括,那些恶劣浪荡的秉性。
傅纭星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掌捏紧又松开,反复几次,迫灭那些愈来愈危险的幻想,诘问已经比大脑更先一步:“他问了你的联系方式吗?”
柏晚章停顿了两秒才接道:“什么?”
“他要了,是吗?”
白色的长桌,白色的餐具,一切都是极简、纯粹的白,倒映入柏晚章深不可测的半敛的眼里。他唇角的浅笑夹带一丝无奈,像是在哄无理取闹的小辈,“你问这个做什么?”
“所以我猜对了。”
勺子重重砸在碗里,瓷器发出一声脆弱尖锐的鸣叫。
“纭星,你去哪里?”柏晚章叫住了他的背影,“我给了他名片,上面留的是办公室的号码。如果你哥还不知道这件事,发生什么情况,至少你还有可以商量的人。”
可那两个字再一次刺痛了傅纭星的心口。
这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傅纭星闭了闭眼,良久,稳下动荡的气息,避免再继续波及无辜的人。
“抱歉,我昨晚可能也有点失眠。”
柏晚章并未责怪他方才的无礼,平缓的嗓音带有催眠一般的效力:“上楼再休息一会吧,我会照顾好你奶奶。”
看着傅纭星消失在楼梯口的影子,柏晚章唇角的弧度逐渐下沉,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所有情绪如同雨刮器,在大雨停下的一瞬间齐齐撤下这张脸,再无半点笑意。
他扫向桌面上几乎没有动过的两碗粥,已经冷掉了,手指习惯性地摩挲了一下手腕内侧的药膏,昨晚刚刚贴上,崭新的一片。
像是自言自语。
“浪费了。”
程朔逃也似地跑回了家。
十几公里的路程,几乎马不停蹄,一路上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进家门他就拨通了蒋飞的号码,接通的那一刻还不等对方开头,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我见到柏晚章了。”
“祖宗,你知道现在几点吗......”蒋飞有气无力的控诉戛然而止,一段时间的安静后,他试探性地开口:“你终于鼓起勇气给他上坟了?”
“滚,你他妈说什么鬼话呢,”程朔险些被气笑,但在话音落下的瞬间,鸡皮疙瘩复又攀上皮肤,他像一锅熟透了的面条七歪八扭地倒进沙发里,“活的,会动的,真人版柏晚章,如假包换。他没死。”
“我草?”
这句冲破天花板的男高音,足以听出来蒋飞是彻底醒了。
为了让对方再清醒一点,程朔又浇了盆冷水:“在傅纭星家里碰见的。”
“我草!?”
起码又跨了八个音阶。
程朔开了免提,把手机扔到一边,双手抹了一把脸,脑袋被蒋飞那两嗓子吼得直嗡嗡响,仰天看着出租屋低矮的天花板,“你说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蒋飞缓过神,恨不得从电话那头穿过来拽着程朔的衣领来回晃,“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初恋诈尸了,回头了......不是,这到底什么情况?他怎么死了那么多年突然活过来了?还有他和傅纭星又是什么关系?”
程朔想,在看见柏晚章的那一刻他脑袋里也全被这些大大小小的问题塞满,满到快要无法呼吸。
最后一个问题很好解释,但前一个:“我也不清楚。”
他其实隐隐猜到了一些可能性,那个关于柏晚章对‘死讯’并不知情的可怕猜想,但他不想告诉蒋飞。这些与柏晚章相关的事情,他不想告诉任何人。
“那他对你什么态度,感人相认了?”
“没有。”
他与柏晚章的重逢,几乎算得上平淡吧?
没有叙旧,没有眼泪,就站在那里,干巴巴地聊了几句废话,比燕麦还要难以下咽——除了那句晚安。
不知道为什么,程朔不但感受不到任何喜悦,在最开始排山倒海式的震惊的压迫过后,竟然是一种茫然更占上风,“我感觉他更像是来报复我的。”
否则,怎么会在那个时间,那个场合,在他最毫无准备的那一刻出现在他面前?
蒋飞难得不傻了,“你是说他三更半夜给你热饭,是为了感动你,重新得到你,然后再狠狠甩了你?像电视剧里那样子。他吃饱了撑的?”
程朔嘴角一抽,“我也没这么说。”
“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蒋飞嘶了一声,“你们当时本来就搞得轰轰烈烈和偶像剧似的,又是私奔又是绝症,也不差这最后一下吧,难道你不想和他重新在一起吗?”
这个无心的问题如同尖锐的矛刺进程朔喉咙,他咽了一口干涩的口水,尝到淡淡的血腥气。
想吗?
最开始,最开始他只是想要得到傅纭星的原谅。
他算彻底看透了傅晟那个老油条,不管坦诚相见多少次,也触及不到这个人的真心——倒不是多么稀罕,只是他容忍不了被玩弄。
傅晟大可以大大方方告诉他这些顾虑,身上所谓的婚姻枷锁,那样或许他还能高看傅晟两分。既要又要,程朔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人。
可傅纭星呢?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最尊重的叔叔与他的那段过去,他会怎么想?
程朔打住了那个可怕的画面。
他已经没有力气,或者说不敢去想蒋飞的那个问题了。重新在一起,这简单的五个字,比一切戒律都要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他怎么敢和柏晚章重新在一起?他——怎么配?
手机里,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蒋飞那些馊主意,盖住了短信来时的声音,等程朔看见那条讯息时间已经是第二天。
傅晟:见一面吗?
第66章
“朔哥,你朋友来了。”
酒吧昏暗的灯光扫在程朔转过来的脸上,引着他的目光停顿在面前一行结伴的年轻女生。都是高个子,画着时下流行的妆面,但打一眼就瞧得出来未脱的学生气。
旁边的郝可打量程朔的脸色,问:“她们没预定,坐那边6号桌可以吗?”
程朔这两天睡得不大好,刚才又一杯龙舌兰入肚,按揉着突跳的太阳穴,“没订位吗......”
最前面的女生主动开口:“校庆结束后的庆功宴,我坐在你旁边,差点借给你一管药膏,还记得吗?”
提到校庆与药膏,程朔想起来了,一并浮现起更多与傅纭星相关的记忆,包括之后那个混乱的晚上。
在旁人看来,他就像卡壳了几秒,然后放下手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记得,傅纭星的同学,今天带朋友来玩吗?郝可,等会送6号桌四杯鸡尾酒和两个果盘,挂我账上。”
“好嘞。”
临近学校期末,酒吧最近的生意算不上繁碌,程朔无事转悠了一圈,被几个眼尖的女生拉去坐一块喝酒,现在他知道了对方叫白婉,是江庆大学舞蹈社的成员,校庆那晚她们几个还有一个群舞节目,只不过当时他只顾着注意傅纭星,其他一概走马观花。
白婉张望了一圈酒吧,“傅纭星不在这里唱歌了吗?”
她几个朋友听见这个关键词,停下了闲聊,程朔一时被几人热切的目光包围,空白几秒,想说的话也不免磕绊了一下。
“他最近...有点忙。”
后面一个女生小声说:“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在学校看见他。”
“听说他家里人出事了,是不是真的?”
程朔打着哈哈,“也许吧,他没说。你们都是从哪里听来这些消息的?”
“校园论坛上呀,”其中一个短发女生探出头来,“他经常被偷拍,上次校庆结束后还一直在传有女朋友了,但也从来没见过他和哪个女生走得近。”
程朔转了转手里的玻璃杯,笑笑应了声‘是吗’。
几个女生围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很快就从傅纭星跳到了舞蹈社的八卦上,一轮喝下去,又开始琢磨起酒桌游戏,把想要上楼休息的程朔重新拉了回来。
程朔只好压下头疼的不适。
“程老板,都有什么游戏呀?”
在场只有他一个男人,过火的游戏肯定不能碰。程朔想了想说:“会玩骰子吗?不会我教你们。”
女生们都很感兴趣,娱乐局,输了可以选择真心话大冒险或者自罚一口酒,猜大小本身算不上刺激,但胜在程朔会接话,气氛一直没有冷场,白婉甚至笑得好几次靠在他身上,程朔不着痕迹地向后拉开一些。
“输了输了,程老板,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放平时程朔一定选择喝酒了事,但今晚实在不大舒服,说:“真心话吧。”
白婉的脸颊在酒吧迷蒙的灯光下微红,不知道是太热还是酒气上头。她抢下话锋,看着他问:“你有女朋友了吗?”
程朔心里咯噔了一下。
果然,不是他自作多情。
虽然他从没和女生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但却处理过不少示好的信号,或隐晦或大胆。在看见白婉的第一眼他就有了种熟悉的不好预感。
“问这个做什么?”
旁边一起来的三个女生这时也喝了不少,都在起哄:“就说有没有嘛。”
程朔满上酒杯,一口闷,“跳过。”
听见这个回答,白婉显然闪过一刹那失落,后面几场都安静了许多,只是默默喝酒。
直到程朔再一次输了游戏,她才转过眼来,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程朔这次谨慎了些,说:“大冒险。”
“那你能把微信给我吗?”白婉说,“你的微信,不是名片上那个。”
56/79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