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程万木垂着两撇八字胡,手握遥控器,一家之主的做派,开口就是程朔熟悉的呵斥:“你这是什么和人说话的态度?没礼貌,在外这么久也不回来一趟,一来就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刚才出去买菜,你梅姨一个人提不过来,亏的有小傅帮忙,你还不先谢谢人家?”
“不是……”程朔有苦难言,可偏偏傅纭星还在这时出声:“是我打扰了。”
这下,显得程朔更像恶人了。
他想破脑袋,万万没想到傅纭星会在这里等着他,再抬头,扯出一个笑,好声好气地说:“你过来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傅纭星说:“你不在家。”
程朔说:“我这两天住在蒋飞那里。”他不回家是谁的错?
傅纭星又说:“我打了电话,你没接。”还有短信。
“忘充话费了。”其实是拉黑了。
两个人的眼神推来拉去,话里有话,不寻常的气氛全都被程万木看在眼里。他当即沉下脸,打断了他俩:“人都来了,那就坐下一块吃个饭,难不成吃饭还要我去请你吗?”
赵梅忙从中调和,“你少说两句,小朔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老头绷着下半张脸没接腔。
最终程朔还是服了软,拉开凳子,坐在傅纭星对面,对赵梅说:“我来,您先去休息吧。”
赵梅把剩下半盆豆角让给了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我去把鱼烧起来。”
一时,两人面对面坐着,谁都没说话。程朔用力择着手里的豆角,好像有仇似的,压低声问:“你来干什么?”
傅纭星头也不抬,一双弹吉他的手干起活来轻车熟路,仿佛程朔才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我的男朋友不见了,难道我不能来找吗?”傅纭星完全没有压低声量。
程朔想用豆角堵住他的嘴,还好电视剧声音放的够大,厨房里也传来开火的动静,豆子一个个蹦到地上,跳得老高,“你听不懂我上次说的话吗?”
“怎么,你和傅晟可以旧情复燃,我就不行吗?”傅纭星口气冷冰冰,听出一股讽刺的意思,仿佛已经知道些什么,指甲在豆角上扣出月牙的痕迹。
程朔不说话了,也许是有几分心虚。他扫向傅纭星颊边淡淡的红痕,过去那么些天,已经基本看不出来,只不过他皮肤白,凑近了,还是能瞧出一点受伤的迹象。傅晟没有手下留情。
“还疼吗?”程朔抿了抿唇,问。
傅纭星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说:“疼。”
程朔有点意外他会直接承认,看着傅纭星如今低垂眉眼,带着伤,穿的一副宜室宜家的样子坐在木板凳上乖乖干活。好了伤疤忘了疼,不免有点儿心软。
“你们后来在外面聊了什么?”程朔语气不再那么强硬。总不可能真的又出去打一架。
“他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他都没来找过我。”
傅纭星冷笑一声,本性暴露无遗,“你好像很遗憾,想他了?”
程朔眼前飘过六个点,无语凝噎,低头继续摘豆角。
他就多余问。
半盆豆子很快摘干净,程朔知道今晚这顿饭是不吃也得吃了,他指着傅纭星丢下一句警告:“等会儿餐桌上你别乱说话,我说什么你嗯就行,知道吗?”
傅纭星握住他的手指,说:“嗯。”
程朔猛的抽出来,赶忙扫了眼沙发上气定神闲的程万木。
“动手动脚也不行。”他咬牙加了句。
赵梅很快烧出一桌子硬菜,鸡鸭鱼肉都摆上了桌,弄得程朔不得不进厨房劝她少做些,就他们四个人,吃不完。
赵梅不听他的,自顾自地边炒菜边说:“你爸说了,今晚要好好招待你朋友。”
程朔一愣,“他说的?”
“难得你有那么正经的朋友过来做客,他怕人家这里不舒服,那里不开心,你没看见吗?十多年前买来拍照的衣服都翻出来穿了,”赵梅笑了笑,说话声不紧不慢,“看你能来他很高兴的,你也少和他计较这些,行了,把这盘端出去。”
程朔摸了下脖子,没再说什么,端上菜一声不响地退出了厨房。
这屋子平日只有程万木和赵梅两个人生活,这下挤了四个人,走路都得互相注意别撞到。程朔盛好最后一碗饭端上桌,分完筷子,弯腰要坐下,门被轻轻叩响。
赵梅想起身,程朔说了句‘我去’。社区的人偶尔会上门来看望老两口,但一般不会挑在饭点,程朔心下奇怪,吱嘎一声拉开了生锈的防盗门。
柏晚章站在门口,看向他身后那一桌人与呆住的程朔,笑了笑,说:“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第95章
“谁在外头?”门前久久没传来动静,程万木放下筷子发问,作势要起身。
声音穿透客厅,带着一股电流钻进耳朵里,程朔倏地打了个激灵,头也没回地扔下句‘等我一下’,合上门,拽起柏晚章的胳膊把他带到远离家门口的下一级楼梯间,全部动作一气呵成。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站定了,程朔仍没放开他的胳膊,压低声质问。
“你以前提到过,我不确定是不是还在这个地址,只想上来碰一下运气。”柏晚章被堵在了楼道角落,衣着面庞无一不整洁干净,面带笑意,手里甚至还提了两箱不知是酒还是保健品的礼品盒,看起来和周围脱落的墙皮格格不入。
这理由乍一听上去很合理,但细想,又有哪里不对劲。
程朔以前提到过自己住在这儿不假,但那都是将近十年前的事情了,有时他自己回来的时候都能记错单元楼,谁能把一个从没去过的住址记那么多年?
傅纭星找过来他认了,手机里的那些信息估计早被对方查了个干净。可柏晚章呢?总不可能是在他身上装了监控。
“那你突然过来干什么?”程朔换了个方式问。
还不偏不倚挑在那么刁钻的时候。
柏晚章轻轻眨了下眼,低头凑过来,在他脸庞边说:“你说话不算数,明明答应过会一直照顾我直到出院,结果那天晚上我醒来,你已经不在了。”
拖长的尾音勾出一丝抱怨,痒痒的,像蝴蝶翅膀拂过脸上细小的绒毛。
那一下午的荒唐再次浮现在脑海。看着柏晚章,程朔很难把那天病床上的疯狂和眼前这个漂亮温润的男人联系在一起,偏头清咳了一声,为自己辩解:“谁让你做那种事?”
柏晚章说:“可是后来你也很主动。”
“闭嘴,”程朔瞪了眼他,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脸上有点烫,“那我还不是为了照顾你的身体?哪有你这样,伤还没好就乱来。”
“你不满意吗?”柏晚章若有所思地低眸,“那天我受伤了,没有发挥好,下次我一定不会让你那么累了。”
下次——如此理所当然地就从柏晚章嘴里蹦了出来。程朔简直怀疑,眼前这个厚颜无耻的男人到底还是不是十七岁时被他调戏两句就会脸红冒眼泪的少年。
话题怎么就跑到这上面......他明明不是为了讨论谁累谁躺着这件事才把柏晚章拉下来的。
怎么还就一本正经地聊起来了?
“你故意的是不是?”程朔眯起眼睛,威胁似的问。
柏晚章被拽住的那条胳膊从善如流地搭上了程朔的后腰,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来回抚摩。大约人都是一旦尝到甜头后,便再也不能够忍受怀里空荡荡的滋味,他抑住想要在此刻就做些什么的念头,一些不合时宜、绝对会把程朔吓跑的灰暗想法,说:“我只是想过来看看你。”
可惜这条规则不适用在程朔身上,他下达通牒:“看完了,你走吧。”
“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柏晚章收紧他的腰,眼底闪过一丝暗色,“傅纭星不是也在里面?他就可以登堂入室,和你家人一起吃饭,我不行吗?”
“他那是......”
“你走后,我一直在等待出院这天,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你,可是你不在家,也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做完就不打算认账了。”柏晚章的声音凉凉的,在楼道里回响。
程朔......程朔的确是这样想的,但他不可能承认,尤其这个人还是好比颗不定时炸弹的柏晚章,只能先安抚:“我就是在蒋飞家里呆了几天,你别那么敏感。行了,你快回去,再不上去等会儿我爸该下来了,要让他看见,我们俩都得玩完。”
要知道,程万木对他过去那些和男人间的破事一清二楚。
刚才他和傅纭星的举动估计已经引起老头子的警觉了。
“是这样吗?不是为了躲我?”柏晚章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你走后,有个护士总向我打听你的消息,你说奇不奇怪?”
程朔心底发毛,向后微微倾仰了些角度,“我怎么知道?你瞎编的吧,人家打听我干什么?”
柏晚章直视他的双眼,程朔强装镇定,过了几秒,也许有半分钟,不知是认可了这句解释,还是选择不予深究,柏晚章搭在他腰间的手沿着脊椎一路向上滑,停在脖颈。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刚从我床上下来,就迫不及待要去勾搭别的女人。”
不轻不重,挑动程朔的神经。
“你唔......”
柏晚章按住他的后脑勺毫无征兆地吻了下去,没给任何开口狡辩的机会。接吻的瞬间他总能爆发出一股和外表不太匹配的狠劲,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身体,令人招架不住。
程朔先愣了下,反应过后也开始暗暗较劲,扶住他的腰,舌头丝毫不认输,有来有回地交缠起来。
跌跌撞撞,碰到了墙,岌岌可危的墙皮又蹭下来一大块。
单元楼的大门敞开,随时都可能有人上来,另一头则是不知何时会下来查看他们情况的家人。
这种时刻可能暴露在他人眼前的风险摇撼着程朔的羞耻心,就像身后的墙皮,怎么遮都是欲盖弥彰。
嘴巴再硬,身体的反应最诚实也掩盖不了——他喜欢这种刺激,不得不承认。
无论在医院里,还是在楼梯间。
柏晚章明白他的劣性。
冰冷的声音从头顶掷落,撕破了两人激烈的吻,带来层层回响:“亲够了没?”
瞬间,楼道如坠冰窖。
程朔呼吸不稳,抬头看去,傅纭星站在上一层楼梯口,居高临下睥睨着他们。柏晚章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里,依然不舍得放开,对突然被打断感到不悦,意有所指地说:“怎么还有人在偷看?”
他没有刻意降低音量,确保楼梯上的傅纭星也能够听见,侧头撩起薄薄的眼皮,越过程朔,朝台阶上方弯了弯,算作一个胜利的微笑。
程朔并没发觉柏晚章的小动作,只是看见傅纭星身侧握拳的手越来越紧,掐出两道青筋。
也不知道第一个撞破的人是傅纭星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程朔迅速冷静下来,推开了柏晚章,几乎间隔不到半分钟,程万木就背着双手出现在楼梯口。
是好事。程朔这下确定了。
“既然是朋友,有话那就进来说,来一趟让人站在门口不像样。”
为他这句话,已经坐了四个人的餐桌于是硬生生又加进一把椅子。
柏晚章提着两箱礼盒进屋落座,嘴里还在说着抱歉打扰之类的话。他一身浅灰色休闲装扮,脚踩白色德训鞋,气质文质彬彬,谈吐很有教养,一盒白酒递给程万木,一盒燕窝则送给了赵梅。
“来就来了,怎么还带这些东西?”赵梅不好意思地接过,脸上盖不住笑容,程万木也是戴上老花镜翻来覆去地读盒子上的字。
柏晚章谦逊地说:“只是一些伴手礼,第一次上门总不能空手来做客。”
这番话意义明确,傅纭星脸色沉了下去,面对面坐着,却谁都没有看对方一眼。
这副有备而来的架势,程朔已经一点不相信他口中的‘碰碰运气’。
尽管不清楚今天怎么来了那么多客人,赵梅依然热情地给柏晚章盛了碗饭,招呼他不要客气。看向程朔的欣慰眼神里仿佛在说——这么正经优秀的朋友居然有两个。
程朔把脸埋进了饭碗里。
叫人意外的是,餐桌上几个第一次见面的人都相谈甚欢。无论程万木和赵梅聊些什么,广场舞也好,太极拳也罢,柏晚章和傅纭星都能找到重点附和一两句,引得两位老人越聊越满意。尤其是程万木,全程压根没理过程朔,倒是给傅纭星碗里夹了好几次菜。
“这么说你还在上学,那和小朔是怎么认识的?”赵梅问傅纭星。
程朔看了傅纭星一眼,心里打起鼓,傅纭星停下思忖几秒,简洁地回答:“我一年多前回高中做演讲,他在下面听到后向我请教了几个问题,刚好有一些相同的爱好,就认识了。”
能把搭讪说的那么清新脱俗……程朔默默地给傅纭星竖起了个大拇指。
“真是去问问题?”不愧是他亲爹,程万木一百个不相信。
柏晚章笑了笑,仿佛也很好奇,问程朔:“是在我们过去那所高中里吗?”
‘我们’二字引起了程万木的注意,他转过头,眼神在两人间来回转,“怎么,难道你们还是同个高中的?”
“伯父,我和程朔高中就认识了,”柏晚章解释,“现在我回国工作,因为一些机会,才又重新联系上。”
听到这几个关键词,两位老人看向柏晚章的眼里赫然又多了一层‘海归’、‘高学历’的滤镜,话题也成功地转到了他的身上。
傅纭星手里的筷子捏得咔嚓作响,问道:“既然高中就认识,怎么中间没有联系?”
柏晚章终于瞥了他一眼,言简意赅:“那时候年纪小。”
“不是因为有什么恩怨吗?”
程朔在饭桌下踢了傅纭星一脚,暗示他别乱说话,傅纭星面不改色,居然还反过来蹭了他一下,程朔立马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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