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承指了指自己:“哥哥?”
罐罐睁着红红的眼睛,张了张嘴,缓慢又像小奶猫儿一样叫:“哥哥。”
“我听人说我娘也生了弟弟,想来也是和罐罐一样可爱听话的。”
魏承咳嗽两声笑了,笑了之后又愁闷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罐罐带回魏家。
视线落在罐罐和背篓上,这罐罐长得忒小,放在背篓里倒是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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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承回来的时候魏家院子里没人,他快步回到柴房,还没来得及将罐罐放下就听到有人在哐哐踹门。
“魏承!魏承!你鬼鬼祟祟背回来什么了!快开门!这是我家,你快些给我开门!你再不听话,我让你住茅房!”
“哈哈哈哈,野种就该住茅房!”
魏承咬着牙,狠狠握紧拳头。
若不是藏了个罐罐,他必打这两个小混子满地找牙。
说起来这整个魏家都可以说是魏承的,魏田魏德是怎么说出这不要脸面的话的?
魏承正是魏家老大魏大年的儿子,而那魏大年猎户出身,凭着一身本事将瘫了多年的老爹照顾到寿终正寝,将下面一群同父异母的弟妹养大,不仅盖房置田,还给两个弟弟说了媳妇,一家人的日子都在他的帮衬下过起来了,而他也因为年轻时捕猎伤了半面脸不太好娶亲,直拖到快二十四才娶上新妇。
那成想后奶奶方婆子不做人,在魏大年最后一次进山被熊瞎子啃掉半边身体养了一个月死了后,什么都不想给就和魏承娘俩分了家。
可他们没料到魏承的娘秦氏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格,前脚分家后脚她就偷偷卖了魏大年仅剩的四亩田,带着四十两银子和四岁的魏承回了隔着一个村子的娘家,守孝期三年一过人家就嫁给同村一个富户做续弦,然后就把七岁的魏承丢回了茂溪村。
魏承到现在还记得去年舅舅外祖把他丢回魏家说的话:“这是你老魏家的种,你们都不要,那我秦家也不要。”
两家人扭打在一起,最后还是茂溪村的里长赶来了制止这场骂战。
里长是个明白人,三两句话就把魏家人说的无地自容,秦家人趾高气扬的走了,最后让瘦得没有人形的魏承留了下来。
魏承其实不太在意,因为不管在外祖家还是魏家他都是不被欢迎吃不饱饭的。
而且两家人都看不上他,都骂他狼心狗肺,因为谁打他他打谁,打不回去就硬生生挨着,被打得鼻青脸肿,也绝不哭一声绝不求饶;给他饭他就吃,不给他就自己找;让他干活他就干,但这从中的便宜他是要偷偷占的,如果不占便宜魏承怕是早就饿死了。
这柴房原本是魏承一家三口的房间,只是这几年间被改成了囤积柴火和破烂堆积的杂房,索性还剩下一张床板,魏承也算是有个窝睡觉。
他让罐罐藏在了堆积很高的柴火与墙壁的一道小缝隙里,然后打开了门,便看到了一胖一矮的魏田和魏德。
魏田这个瘦黑的矮子是他二叔家中次子,今年九岁比他年长一岁,因为有个会读书的哥哥魏志没少在魏家和村中作威作福。
魏德是三叔家的独子,很受方老太太和未出嫁的小姑魏琳琅的宠爱,平日里经常偷偷给他开小灶,又白又胖,才八岁就胖得连眼睛都找不到了。
魏承冷冷道:“什么事?”
魏德仗着个子小灵活的钻进柴房,指着地上的背篓道:“你进来的时候我还看到你这里沉甸甸的,怎么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魏田嚷嚷道:“说啊,你是不是藏了什么好东西!”
说着这两个人就要翻找起来,魏承暗道不好,忙道:“我能藏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捡了点柴草和木柴而已,倒是我昨天看见小姑从奶房里出去后似乎又去了三婶房里,然后又拐去了大哥的书房,手里好像拿着油纸包,闻着就香,不知道是烧鸭还是烧鸡……”
“蠢货,是烧鸡腿!油汪汪的可香了我吃了整整一个!”
魏德脱口而出,说完就捂住嘴巴,魏田眼睛都气红了,猛地踹开柴房门就嚎啕大哭起来:“奶!你们偏心眼!”
魏德连忙也跟着跑出去。
魏承吁了口气,方婆子最偏心的是会读书的魏志和心肝魏琳琅,然后是嘴甜的魏德和小儿子魏三年,像奸懒馋滑的魏田是排不上号的。
但毕竟人家魏田有爹有娘有大哥,魏承还是和他比不了的。
他将罐罐从柴火堆里抱出来,小孩老老实实的,乖乖让抱。
还好现在是冬天,挨家挨户的柴火都多,这要是夏天还真藏不住罐罐了。
柴房响起一声绵长细小的咕咕声,魏承看一眼罐罐,罐罐小脸一红,揉揉小肚子:“它叫,不是,罐罐。”
魏承笑着咳嗽两声:“你这是饿了,哥哥给你烤地豆吃。”
说起来捡地豆那天风雪很大,但凡过一天再干活魏承也不至于病得那么严重。
是魏琳琅忽然就想吃地豆丸儿,方老太太好占小便宜,他们家地窖存着几箩筐地豆还催死一般指使着他去村中富户家的地里挖。那富户家土地多种的粮食也多,雇佣的长工良莠不齐总有遗漏,冬日里一些穷苦村民去他们地里寻摸东西,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按理说很多孩子都在挖倒也没什么,只是魏承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鞋子都破得漏了脚后跟,被风吹了一天回来就病倒了,好在以前偷藏了不少地豆番薯能勉强糊口,因为冬天没有多少活,魏家人是不给他吃饭的。
他先用破旧的药罐把药熬上,这药罐是他爹用过的,许是魏家人嫌晦气也没划拉走,他又串着两个地豆放在火边慢慢烤。
倒也不用担心药味和烤东西的香味散出去被人发现,因这间杂房离其他几个房间较远也少有人进来,只有前面柴火不够用或者夏天下地用锤头镐子干活魏家人才会频频进来。
罐罐揣着小手,蹲在火堆前等着,圆圆的眼睛盯着魏承动作,咽咽口水,迷茫的看着魏承:“香,哥哥,鸡腿?”
魏承愣了下,忍着咳嗽笑:“这不是鸡腿,这是地豆很好吃的。”
想到鸡腿,魏承也咽咽口水,回忆道:“当然鸡腿最好吃,香喷喷的,我都快忘了是什么味道,我小的时候经常会和我爹进山,我爹捉来野鸡便会用火烤了给我吃,生一把小火,将鸡腿烤得外酥里嫩,焦黄的鸡皮冒着些细细的油珠,再洒上几粒盐巴……”
罐罐舔舔嘴唇,小小的手遮了遮魏承的嘴:“别说了,哥哥。”
魏承笑道:“好啊,不说了,等再上山我给罐罐捉兔子吃!”
烤好之后,两个小孩都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而罐罐吃得最香,就连烤焦的皮也咽了下去,嘴角小脸蹭得雀儿黑,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
“哥哥。”
罐罐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罐罐不吃鸡腿,也不吃兔儿,罐罐以后,想天天吃豆豆……”
魏承笑了下,觉得罐罐真可人爱,比魏家当宝儿一样的魏德可爱多了,他抬手擦了擦这张小花脸。
“好啊,哥哥给你烤。”
俩小孩围着小火堆烤火,魏承想到魏德便想起若是里正回来后给罐罐找到了新家,那新家定也是有孩子的,他们会不会像魏德魏田一样是个贼坏的,对罐罐不好?欺负罐罐?
可是魏承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也是寄人篱下,春秋两季他还能跑山上挖点地果果腹,攒了几个铜子也偷偷换了过冬的粮,眼下也快吃没了。
魏承心里有点不舒坦,叹了口气:“罐罐,你听哥哥说。”
“如果,如果以后你有了亲人,他们对你不好打你骂你,你就来找哥哥。”
见罐罐水汪汪的小眼神满是迷茫,魏承耐心道:“你看,哥哥给罐罐烤地豆吃,给罐罐换棉鞋,哥哥不打罐罐,哥哥没有欺负罐罐。”
罐罐听懂了,小鸡啄米似地点小脑瓜。
“如果有人打你骂不给你粮吃…就算给你粮吃那也是坏的,你莫怕,来找哥哥,懂了吗?”
“懂了。”
罐罐奶声奶气道:“哥哥好,打罐罐打哥哥的人坏。”
魏承挠挠头,有点羞愧:“嗯…是这么个儿理。”
他是好的吗?他都帮不了罐罐……
过了会儿,吃饱喝足后罐罐就犯起了困,长长的睫毛懒懒的蒲扇着,脏乎乎的小手还紧紧抱着自己的小泥罐,魏承见状把小孩抱到了床板上让他睡觉,怕他不舒服想把小罐拿到一旁去,发现这娃抱得紧紧的,旁人竟一点也碰不得。
魏承也就由着他,自己则是蹲下来慢慢熬药,心里想着等罐罐醒了,也要喂他喝一碗。
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去两天,魏承的药也喝完了,他打算明儿个再去里正家看看。
夜里,破旧的柴门被猛地从外面踹开了。
第3章
魏承觉轻,在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时,拿着破旧的被子将同样被惊醒的罐罐团团盖住。
低声嘱咐:“别出声。”
罐罐睡眼迷瞪,畏缩的点头。
黑暗中,来人已经踢踢踏踏进来了,不过他们却不是冲魏承来的似乎是来拿镐头木锤等家伙什。
魏承听着他们不管不顾的说着什么“捉黄金子”“马老三狗娘养的也去”“咱们快些着……”,他心里有了些主意,悄悄挤上鞋子,咳嗽两声:“二叔,三叔。”
魏三年提着油灯晃了下,吸了口气:“娘的,这吓我一跳。”
又想起什么,装模做样道:“承娃子啊,怎么醒了?”
这么大动静要是还不醒那怕不是睡死了。
“咳着睡不好。”
魏承:“三叔,你们这是要去哪儿?用我帮忙吗?”
魏三年看了他会儿,用胳膊怼了下闷不作声的魏二年:“少个人看地笼子,带上承娃子一起去多个帮手。”
魏二年嗯了声再没多言。
魏三年朝他挥手:“穿上袄,跟着来吧。”
见魏二年魏三年先出了门,魏承从床底拖出个木箱子,翻出来两件破破烂烂的秋褂子全套在身上,最后套上那穿了几年跑棉又短小的袄子,轻轻掀开被子一角:“罐罐你且睡着,哥哥去给你捉黄金子卖钱买干粮吃。”
被子团里伸出一只小脏手勾住魏承的袖子,嗓音小的可怜:“哥哥。”
这两日里长还没回来,魏承藏的那些薯疙瘩和山豆已经没剩下几个,今儿晚上他和罐罐就是饿着入睡的。
罐罐像猫崽儿一样可怜,抿着唇:“冷,哥哥别去。”
“别哭,也别出声。”
魏承小大人一样道:“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等你睡醒了哥哥也就回来了。”
魏承一走出门就吹了一面门风雪,这雪又下起来了。
他冻得牙齿打颤,抱紧袖兜,紧紧跟着魏二年魏三年屁股后往茂溪山深林中走去。
又走了会儿,便撞上几伙村民,他们都打着火把,三三两两往山上去。
魏三年遇上一个与他交好的混子,两个人说了几句话,魏三年两指揩掉两管黄涕,又蹭在袖子上,骂骂咧咧:“干他娘,肯定是马老三走漏的风声。”
魏承在后面听的清楚,原来这两日有传闻有人在镇上出手了不少“黄金子”赚得盆满钵满。
这“黄金子”其实是一种蛙子,这种蛙子可不是雨天出来乱窜的癞**更不是见天在田里蹲着的那个,而是一种极其珍稀价贵,生于茂密丛林间的蛙,尤其以雌蛙最为珍贵,所以被村民称为“黄金子”。但这蛙子生长于茂溪山深处,虽然一年可以捉三次,春蛙秋蛙一般,冬蛙最贵,但深山里狼豹成群,还有熊瞎子作祟,谁也不敢贸然前往。
魏大年当年就是要银子不要命去猎野猪,和几人一同进了深山最后都被抬了回来,只有他伤得最重,大半边身子都被熊瞎子啃食殆尽,那惨烈模样就连周边几个镇上都略有耳闻。
富贵险中求,近年来还是有人想要进山,可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真的捉到了冬蛙子,据说这公蛙子要八十文一只,而那母蛙子一只要足足二百文!捉上五只母的,那就是一两银子!地里刨食的老百姓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两银子,试问这谁不眼红心热?
而魏三年口中的“马老三”正是村里镇上游手好闲的混子之一,这个消息也是他说给魏三年听的,却没想到这村里人竟然都知道了。
与魏三年说话的混子叫苟三石,他看一眼寡言的魏二年,又看一眼跟在后面的魏承,许是天黑他也没看清魏承的脸,还以为是魏三年的崽,关心道:“怎地带上孩子了,这要是碰上熊瞎子跑都不掉。”
魏三年回头瞥一眼,露出个阴笑:“我那个早死大哥的崽。”
又暗暗说了句:“这要是真遇上了熊瞎子,小娃子细皮嫩肉,可比大人受吃些。”
苟三石贼笑了声,点着魏三年的脸:“你啊你啊,你老魏家的心眼怕是都长在你身上了。”
在最后面认真记山路的魏承对这两人的话毫不知情,再说他从一开始也不相信魏三年和魏二年这两个活畜生有什么好心眼,他跟着来也不过是想从中占些便宜,这种事情他以前没少做。
因为此行人多,火把也多,即使进入了平日里来都不敢来的深山老林,众人也没多畏缩恐惧,三三两两的分散开来。
魏三年听着苟三石的话选了离人群较远的一片河沟,三个汉子说干就干,拉开膀子开始凿冰,魏承负责给他们清扫不断出现的冰渣,但凡动作慢些都要被魏三年骂上几句,在冰面凿出近六寸左右,便听到了活水的声音,那三人兴奋不已,开始热火朝天的下地笼。
地笼刚下不久,几人还没松下一口气,一阵绵长的狼嚎响彻山谷。
魏三年吓得当即就脱手了镐头,脸色一白:“狼?”
这时,就见几个村民带着家伙什屁滚尿流的往他们这面跑。
苟三石扯住一个人胳膊,急道:“跑什么,狼不是在那片山头?”
“快跑啊!你能跑得过狼吗?等狼来到这片山头就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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