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丰动动唇,不服气道:“夫子怎么就不信学生,夫子能在堂上教师弟画花儿,我,我一没玩闹二没看闲书,只是没准备好,夫子何故如此苛责?”
“你竟还和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作比,他连话都说不清,难不成你也说不清?你不好生反省自学,见天却盯着旁的,你今年已落榜一次,来年就要再次下场,到时私塾师兄弟一个个去了县学,你还要在我这儿待上几年?”诸葛夫子冷道,“你若是不想学不用找这些个借口,直接去找学东离了我这私塾!”
周围人都看了过来,除了那对乡野来的兄弟。
周丰闹了个红脸,闷闷道:“夫子,学生知错了。”
诸葛夫子却不再看他,给后面的学子去指点字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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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学之后,众学子拱手与夫子道别就鱼贯而出。
魏承牵着罐罐正要去陈老童生那儿,走过一条小巷就见着几人拦了他的去路。
这几人瞧着面生,想来都是当初作弊被撵回家反省的学子。
周丰上下打量魏承和罐罐一眼,阴阳怪气道:“不用紧张,拦住你们就是想知道一个事儿,你们用了什么花招怎么就叫那冷面冷心的诸葛夫子待你们如此偏心?难不成是给了他多少金银?”
“师兄请莫要辱夫子清正名声。”
魏承淡淡道:“夫子两袖清风,诲人不倦,对众位学子也一视同仁,未曾对我兄弟二人有什么偏向。”
周丰冷哼一声:“我可不信。”
“有什么不信?”
几人身后忽然传来孙师兄的声音。
这几人一看到孙览孙师兄一个个就像是老鼠见到了猫儿,都收敛了姿态,乖乖应了声:“孙师兄。”
孙览道:“魏承读书晚,但姿态谦卑,聪颖好学,别说夫子,就是我这个师兄看他也比看你们顺眼。”
他又看一眼人群中的蓝袍少年:“行谦,你还不快过来。”
李行谦一听,忙跑到孙览身边,叫了声:“小舅舅。”
孙览看向那群学子,冷道:“时候不早了,还不快快回家,留在这里做什么?”
刚刚还趾高气昂的几人像是夹着尾巴道:“是,孙师兄。”
魏承看向孙览和李行谦的目光稍稍出神,难不成这位孙师兄就是县公之子?
待人都走尽了,孙览看着李行谦:“你以后莫要和那几个学子走得太近,他们一个个不求上进,只求安逸,你难不成你以后也要做那种不成器的酒囊饭袋?”
李行谦闷声道:“小舅舅,行谦错了。”
孙师兄年岁比李行谦差不了多少,却端得一副长辈之姿。
他道:“你祖母今早怎样嘱咐你的,你可还记得?”
李行谦一顿,颇有些不情不愿的看着魏承:“祖母让我多与他走动学习。”
孙师兄拍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我与魏师弟相处几日都觉得这位师弟稳重内敛,聪敏好学,是为良友,而那周丰之流现在会带着你作弊偷懒,往后没准就带着你欺男霸女,你若是能和魏学子交朋友,李老夫人还有我爹也就不会总是寻你问话了。”
李行谦一想到县公舅爷就浑身胆寒,乖乖道:“是,小舅舅。”
孙师兄又对魏承一笑:“魏师弟,你若是不愿与行谦交友也无妨,不必勉强。”
魏承打量下李行谦,见他一张白面涨得通红,两道目光青涩又带着些羞恼,想来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更何况有李老夫人这层关系交个朋友也不算什么。
他道:“李师兄,以后若是闲可一道读书练字,只不过魏承才入学不久,怕是会拖了李师兄的后腿。”
李行谦轻咳一声:“也,也没有。”
孙览笑道:“魏师弟,行谦不爱读书,他比你大上两岁,但你现在学的蒙学功课他怕是都不熟悉,你们若是一块学习还不知谁拖了谁的后腿。”
李行谦羞恼不已,前些日子他在家反省时听到孙览当着祖母的面夸赞魏承背书极快,今儿夫子也频频称赞魏承的字帖临摹的极好,于是指着魏承的腿边的罐罐道:“那,那我和他一道学,总不会拖了谁的后腿吧!”
罐罐皱皱小鼻子:“可是,罐罐才六岁。”
李行谦哽着脖子道:“六岁,六岁正是蒙学的年纪。”
“可是罐罐一会儿,要去学珠珠呢。”
罐罐将自己宝贝的小算盘拿出来,小胖手快速拨动几下,送到李行谦面前,学着陈老童子的语气:“这为几?”
李行谦一愣:“你,你这么大小的娃娃怎么会打算盘?”
罐罐乖乖道:“好玩。”
他又歪歪头:“你要学吗?”
孙览倒是会些简单的珠算,俯身拨动几颗珠子去考罐罐,罐罐却道:“太,简单了。”
小手快速的拨来拨去,小嘴还念叨着:“一上一,一下五除四,一退九进一十……这是九上法。”【2】
“……这是九退法。”
“一归,不须归……这是九归歌。”
这么一会儿就把孙览和李行谦惊得张大嘴巴,这,这小娃不是连自个儿名字都耍赖写不出还想换个名儿,怎么说起珠算来竟然头头是道?
罐罐歪歪头,用手挥挥李行谦眼前,乖巧得不行:“大哥哥,你放心,我们一道学,罐罐不拖你后腿儿。”
李行谦咽咽口水:“不,我是怕我拖你后腿。”
这兄弟俩怎么一个比一个……不像常人。
孙览也觉得惊奇,看向魏承:“你弟弟还真是不一般。”
“他是很聪明。”
魏承笑着摸摸罐罐的头,帮他把宝贝算盘放回书箱,道:“孙师兄,时辰不早了,也不好教弟弟的珠算师傅久等,那我们就先行一步。”
孙览忙道:“不碍事,你们快快去吧。”
等兄弟俩走远,李行谦才感叹:“我这才知道祖母让我同这兄弟俩玩的缘由。”
孙览摇摇头:“也不尽然是他们聪慧,更重要的他二人出身乡野,心性纯良,你若能与这等人交友只会耳濡目染,勤学向上,绝不会带坏了你。”
李行谦默了默,有点尴尬道:“可,可我既学不过大的,也算不过小的,我瞧那魏承不卑不亢,也不像是贪图钱财之人,他们怎能与我交友?”
孙览安慰他:“日久见人心,良友也不是一时处好的,且慢慢相处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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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从陈老童生那出来后魏承就带着罐罐去候牛车准备回家,眼下天渐渐热了起来,家中菜地和鸡也需要时时浇水添水,他们一人吃了碗汤饼后也就不再在镇上耽搁。
魏承离得老远就看到赶着牛车的李大郎,板车上还坐着李三郎和秋哥儿。
李三郎朝他们挥挥手:“魏承,罐罐!”
罐罐先颠颠跑过去,欢喜道:“大郎哥,三郎哥,阿秋哥哥。”
秋哥儿弯腰将罐罐抱上了车,又从袖中掏出把帕子包着的蜜饯:“今儿累不累?饿不饿?”
罐罐小腮帮含着果儿,摆着小手:“不累,不饿。”
“师傅说,罐罐学得好,还给罐罐和哥哥,买了甜饮子!”
“哟,这么厉害啊。”秋哥儿笑道。
李三郎接过魏承的书箱,颠了颠笑道:“还挺沉。”
又道:“今个儿你阿秋哥家传来消息,说是他们村有人卖驴子,赶巧我们也要去他村捉猪崽儿,就想着午时你俩应该就下了学所以就在此处等你。”
“原是这样。”
魏承道:“那趁着现在天还不热,我们尽快过去。”
牛车约摸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村户家中,一进院就看到地中央有两头头大耳长的毛驴,而院子里里外外都围着不少村人,许是有看热闹的,也有来买毛驴的。
卖驴子的村户是位老头,与几位买家正在“捂行”讨价还价。
李大郎稍稍把魏承扯到一旁去,悄声道:“我刚刚看过那两头驴子牙口,黑的那头虽然牙口磨损不少,但眼大有神,四肢也很健壮,青毛驴瞧着年岁小些,像是能多做两年活,可你看它前胸略窄,体态真不算好,虽说你眼下没什么地,可以后若是地多了,怕是这驴做了不几年活就不成了。”
魏承还真不会看驴,听了李大郎的话他也知道他更看好那头黑毛驴,于是道:“全听大哥的。”
李大郎喜欢听劝的人,笑道:“那头黑驴怕是要在三两银子左右了。”
魏承想到什么,忙道:“大郎哥,我今儿不知道要买驴,忘了准备银两。”
“我爹都想到了,银钱都备好了。”
李大郎拍拍腰上荷包,道:“你既也看中黑驴,那我这就去给你讨价了?”
“那就有劳大郎哥了。”
李大郎拍拍魏承肩膀:“没那些讲究。”
魏承和李大郎回到院子,就看到秋哥儿正抱着罐罐去看驴子,罐罐也是胆大竟还敢去摸那两头毛驴的耳朵。
“哥哥!”
罐罐从秋哥儿怀里跑出来,来到魏承跟前,高兴道:“那头驴驴,好乖啊。”
魏承想了想,悄悄问罐罐:“罐罐喜欢哪头毛驴?”
罐罐左右看了看,点了点那头黑驴:“罐罐喜欢,这只。”
有罐罐的话魏承心里就更安稳了。
三两银子属实不少,若是再买回去一头孬驴也是真够憋气的。
很快就轮到李大郎和那卖驴老头在袖子中“捂行”,两人竟然认识,讨价还价之前还说了几句家常话。
过了会儿就见着一位村户交了银子,欢喜的带走了那头青毛驴子,人群中传出一阵可惜的叹气声。
很快地,卖驴老头道:“这头黑毛驴也就让给李大郎了。”
有人还忿忿道:“老驴头,你既和这茂溪村的李大郎认识,还让我们来讨什么价?”
“对啊,你这不是玩我们呢吗!”
卖驴老头幽幽道:“你们嫌弃黑驴年龄大,我定三两,你们有给二两五,也有给二两六,还有人压到二两一,李大郎给了二两八,我管他认识不认识,谁价高我卖谁!”
见着李大郎往外掏银子,众人哑口无言,也都悄么声的散了。
见着李大郎带来的俩孩子新奇的绕着毛驴看,卖驴老头看出什么,皱眉对李大郎道:“你是替这俩小子买的驴?”
他没往上要价,也是看在李茂德的份上。
李大郎自是明白驴老头的意思,找补道:“这不我爹很是喜欢这俩没父没母的小子,所以特意嘱咐我来陪他买驴。”
卖驴老头用鼻腔哼了声,背着手没说话。
魏承听到他们对话,对卖驴老头道:“爷爷,您甭怪大郎哥没和您说明这驴是买给我们的,这毛驴我和弟弟看着属实喜欢,您若是觉得价要低了,再往上提提也成。再者这毛驴虽说是天生做活的牲畜,可也是您一点点喂养长大的,您将它卖了换了银钱,肯定也想给它找个好良善人家不是?我们家也就只有我和弟弟两人,家中田地只有两亩,买驴也是为了能自个儿赶车去镇上私塾读书顺便再卖卖自个儿种的菜,我兄弟二人定不会像有些人那样,买了头驴就恨不得让它往死里耕田种地。”
“对啊,叔,你看这承小子说得也是。”李大郎忙道。
魏承这一番话似是真说到卖驴头心里,他背着手点点头,叹气道:“带走吧,带走吧。”
等李三郎和秋哥儿也抓好了猪崽又回了趟娘家,几人便赶着牛车牵着驴回了茂溪村。
李大郎在路上还说:“这驴老头脾气是又犟又抠门,但心不坏,我爹当年帮过他所以他好心给让了两百文,这要不是魏承你说那番话,他没准还真能反悔!”
又道:“这驴你们先养两天,之后让你三郎哥先教教你怎么赶车,等熟悉熟悉之后你再上手,莫要伤了自个儿和小娃。”
魏承道:“大郎哥,我记着了。”
他们牵着头驴回村,一路上有不少村民出来看热闹还有人打听多少银子买的,哪来的银子,是不是问里正家借的云云。
而魏承一手牵驴一手牵着罐罐,目不斜视的绕开这群喜好搬弄是非的婆子。
将毛驴拴在屋后的一颗树上,魏承赶紧去从小铜罐取出来三两钱,买驴二两八,还要拿出百八十文去村中木匠去做套车。
还完银子后,魏承又带着罐罐上了山,罐罐背小背篓和杏儿一起打鸡草,而魏承在河岸附近打鲜嫩苜蓿给驴子吃,驴子食量大,一天可真是要吃不少粮,也好在驴子不仅吃草也吃秸秆麦糠,这些在村中很是好收价也不贵。
吃过晚食天也没黑,魏承喂过鸡和驴子,就挑水去灌溉后屋菜地,那村里的两亩田地魏承每隔几日天还没太亮就会去锄草,就连豆苗娘都说这家里家外的地都让魏承拾掇的像模像样,一点也不输他人。
夜色降临,小草屋里传来罐罐困倦的轻鼾声,魏承坐在油灯下还在仔细认真的临摹字帖。
自从前些日子秦家人来闹过一回,秦氏又说出魏大年的真正死因,魏承心里就埋下为父报仇的种子。
一开始他不想相信秦氏说的话,可越想当年的事情他就越觉得离奇,一是他爹身手极好怎么就能伤成那样,一道进山的人不仅有旁村的猎户汉子还有魏二年魏三年,他们会不会做了什么?二是当时魏老太太的确支开了他和秦氏,吵着嚷着要和他们分家就是怕秦大年死后秦氏和他占了魏家的房子,秦氏气不过带着他去找了秦大勇秦二勇,回来之后就有人和他说他爹死了,这些回忆和秦氏的话也都是能对得上的。
事情过去多年,早已死无对证,可若是眼睁睁的看着仇人逍遥,魏承只觉得自个儿枉为人子,肯定还有办法。
魏承敛了心神,专注练字,油灯跳跃,映着粗纸上瘦映清劲的墨字,隐约中似有世间难得一见的书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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