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球的声音更加多出了几分信誓旦旦般的笃定。
“不会的,你师尊前世还没有融为天……飞升成功,才会沉溺这世间的所谓情爱而难以超脱,可只要他飞升成功,他即使会记得你,也绝不会如同凡人一样爱你。”
光球认真劝慰道。
“他本应该是平等地爱这天下苍生的。可他如今独爱你一人,已经是他偏离天道,犯下的最大错处了。等他飞升成功后,他就会纠正这个错误。”
祈怀月突然冷静了下来,他控制住自己硬下心肠,不去看滔天灭世般雷劫之中的观渊剑尊。
“就算是死,我也想死个明白。如果你不告诉我所有的真相,我宁愿随师尊其后一同赴死,也不会顺应你的心意自刎。”
祈怀月在赌,他在赌这颗自称为天道的光球,对于师尊生死的在意比他想象得要多得多。
果然,接下来光球不再有丝毫隐瞒,告诉了他所有的实情。
天道有常,有生亦有灭。修仙世界的修者吞食灵气而壮大自身,相当于一个又一个啃噬着天地的蝗虫。
所以人,魔,妖三族本就是相互钳制而生,然而人族的英杰俊才实在是太多太多。
万年前的人族,在修道之境上突飞猛进,更是破坏了原本三族并立的平衡,灵气道则皆被人族而用,再度缩短了这方世界的寿命。
为了扼制这种恶果,本应无情无欲,万年高高至上的天道不惜分化下一重化身。
听到这里时,祈怀月已经有了些许预感。
果然,天道的那重化身,就是他的师尊,万年之前的蔺元。
蔺元的天命就是成为魔族至尊,作为天道化身的他,只要灭尽了人族和妖族,将除他之外的生灵尽数炼化,融入己身,就可以让天地重合,自己重新化为天道,再开一界轮回。
所以蔺元的本性就是魔,他本就是承载着天意,注定要吞噬一切的魔。
可当天道化身违背了自己的使命,爱上一个人族,甚至不惜为了这个人类而死,将原本自身维持存在的气运,都分给这个人族时,天道原本预设好的所有轨迹都被打乱。
天道化身迟迟没有回返天道之中,天地间大道灵则之力越来越衰弱,无论是妖,魔,还是人族的修道都越面临越来越可怕的天堑。
然而天道化身转身的苍华封再度爱上了人族残魂留存的云伊,至此天道终于横插一手,将这道残魂隐秘送走。
所以第三世的祈怀月才会出现在地球,过着正常地球人应有的生活。
然而察觉到爱人神魂不在此界的天道化身,纵然被天道封印住了记忆,却还是不惜以“飞升化道”,宁愿带着自己这重化身的气运与大道灵则离开这方世界,也绝不履行自己本该尽的职责为代价,逼迫天道硬生生将祈怀月送了回来。
而第三世,天道化身的诸承渊即使在飞升之时,隐约知晓了不取回他赠给祈怀月的气运,他就不可能重新融回天道之中,诸承渊也不愿“飞升成功”。
哪怕天道化身不可能永离天道而独存,哪怕诸承渊可能已经保持不了清醒理智进行下一次轮回,诸承渊也不愿以伤害自己的小弟子为代价,换得飞升成功。
所以,第四世,是天道“宽容”给天道化身的最后一世。
若是这一世,天道化身仍然不愿履行原本的职责,收回他分给祈怀月的气运与灵则之力,天道宁愿击碎自己这重化身,也绝不再给他下一次轮回的机会。
而光球,是寄予着天道一小部分灵则之力的最小化身。
或许是吸取了叛乱化身的影响,天道赐予给光球的能力甚至比不上寻常修士。
它唯一的作用,只是充当真正天道的“传话筒”,传达上位者动手前最后一道“宽容”的谕令。
祈怀月很冷静,他前所未有冷静地听完光球的全部解释,终于感觉到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得到了再全面不过的解答。
“只要我师尊得到了我身上的气运和道则之力,他就可以融回天道之中吗?不需要吸取其他生灵的气运?”
光球认真说道。
“这世间生灵的气运,不及他分给你的气运一半。天道允诺只要收回大部分的气运道则,就可以让你的师尊活下去。”
祈怀月用力握住自己的月常剑,少年垂下眼。
“活下去?天道不是要收回他的这道化身吗?”
光球小声辩解。
“你的师尊本来就是天道的一部分,他不可能离开天道真正独活。至少……他变回天道之时,还会保留他是个人类时的记忆。虽然这部分记忆对于天道来说,可能相当于沧海一栗,可如果他收不回那些气运,他就是真正消散在这方天地当中,再也没有轮回的可能了。”
祈怀月抬起头,他用力看着紫色雷海中被淹没得几乎不可见的那道身影。
即使他的眼睛已经被劫雷的威芒刺痛得几乎流下血,祈怀月也不愿移开自己的双眼。
“我可以……将师尊给我的,都还给师尊。但是,我要见师尊最后一面。”
光球有些为难地支支吾吾着,祈怀月轻笑道。
“如果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堂堂天道,不至于连我这个小小的请求都无法满足吧。”
下一刻,在祈怀月耳边响起的不再是光球的声音。
仿佛是过耳的清风,又像是山涧的流水,还如同冰寒的冻川,他听到一道不带任何情绪,犹如苍天星海般的声音平静响起。
“好。”
这道声音的主人,应该就是所谓的天道吧。
天道的声音,一点都不像是他的师尊。
祈怀月平静地想道。
他和师尊的纠葛爱恨,在天道眼中,是不是如同一部太过滑稽的电影呢?
刹那之间,他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下来。
无论是慌乱的人,妖兽,还是刚刚如同深海汹涌玩想要吞噬一切的紫雷,都变成了一副凝固的画卷。
然而他脚下似乎多了一重无形却坚固的阶梯,他一步步顺着阶梯,来到雷劫之中。
如同陷入滚烫的岩浆之中,雷劫中的温度高得祈怀月难以呼吸,尤其是靠近雷劫时难以抵挡的恐怖刺痛,让祈怀月几乎以为他自己撑不到来到师尊面前的时刻。
第181章
然而一道人影,陡然落在他身后。
于是残暴汹涌的紫雷,都化成飘渺透明的虚云,不再对他造成半点伤害。
祈怀月没有回头往后看,他一点都不好奇天道化成了什么样的人形。
在他的心底,所谓的天道不是他的师尊,小光球说的天道化身也不是他的师尊,甚至就连万年前的蔺元,他有时候也不觉得那是他的师尊。
因为,他心甘情愿承认的师尊,祈怀月至始至终爱上的人,只有名为诸承渊的人族而已。
穿过重重变得虚无缥缈的雷劫,祈怀月终于能看到他的师尊身影。
长发披散的男人,立于云端。
万里云动,剑气化千,如同坠入深渊的日芒,又像是斩开天地的恐怖剑气,横贯万千劫云惊雷。
一人一剑,孤身与一方天地为敌。
这幕景象,或许在外人眼中,是何等的壮丽恢宏。
然而在祈怀月眼中,男人身上的道道血印,条条愈合又新生的伤痕,是他毕生都没有见过他师尊有过的恐怖伤口。
诸承渊握住观渊剑,寒霜覆面地沉静保持着斩灭着雷劫的冰冷姿态,如同丝毫没有受到这些伤势的影响。
可是,师尊毕竟还是人族之身,怎么会不疼呢?
祈怀月伸出手,碰到了师尊沉重的喜服,每一寸原本轻盈的缎面,此刻都沉重地坠满了鲜血的重量。
好多的血。
祈怀月感觉到手掌中握住的仿佛不是一件衣袍,而是浸透着师尊全身血液,拉扯着他心脏的缚带。
“他快死了。”
天道冰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的陈述着一件事实。
“他死之后,下一个该死的就是你。”
天道化身,竟然会爱上一个它眼中与蝼蚁无异的人族生灵,这是何等的不合常理。
天道本没有感情,它本就是这方世界所有生灵诞生的起点,也是这方世界万物归寂的终点。
所以世界万物,无论是花鸟鱼虫,还是大能修者,在它眼中都是渺小如一。
直到祈怀月这个“意外”出现,直到天道沉默地注视着,他的化身爱上一个偏离它原本轨迹的“意外”,天道被迫同步感觉到了生灵的情感。
而它在感觉到感情时,第一次学会的感情,便是愤怒。
天道的愤怒不止限于它的化身,竟然敢将它身上的气运以及大道灵则之力,分给一个渺小的凡人,它的愤怒还在于,这个凡人甚至不愿接受它化身的这份爱意。
如同创造之物一步步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天道本以为送走祈怀月,已经是他结束这场闹剧的最好方式。
直到它感觉到,它的化身也在愤怒,甚至愤怒地暴动,做出更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天道终于下定决心,它要杀死这个背叛了它的化身。
在他们自以为得到幸福之后,让它的化身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死在他眼前。
无论祈怀月最后是否选择自刎,它都会让它的化身感受到世间最残酷的疼痛。
这是与它的化身让它感觉到生灵污秽的情感,同等残酷的报复。
而等它将这两个“意外”完全剔除,它就可以回到天道的正轨,重新变回原本亿万年无情无欲,不受人间丝毫干扰的天地大道。
而听着天道的话语,祈怀月突然松开了握住师尊衣袍的手。
他第一次抬眼,看着所谓“天道”化成的人形。
祈怀月能感觉到,天道话语中对他与他师尊隐藏着的深深恶意。
可是即使变成人形,天道选择变幻的人物形象,竟然与他的师尊有七八分相似。
最大的不同,就是“天道”与他师尊不同,眉眼中含着漠视着所有人,包括他在内的冷淡无情。
师尊像仙,却有人的温度。
天道只像亿万年无情运行的日月,从始至终只向他投来傲慢冰冷的一眼。
.
可如果真的无情,天道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让他进入雷劫之中。
祈怀月仿佛隐约握住了最后能让他得偿所愿的武器。
他抽出月常剑,一步步走向天道。
天道不可能被外物所伤,它不惧怕化身的攻击,更不会害怕这世间修者看似恐怖的道术法器,因为所有的大道灵则,本就是它赐予生灵的自身的部分。
它冷眼看着这个人类走近,不惊讶于这个人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会做出何等发狂的事情。
哪怕祈怀月此刻跪下来向他求饶,它也不会对要杀死它化身,以及祈怀月的事情有半分动摇。
直到祈怀月走到它身前,将握着的月常剑递给它。
少年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点淡淡的,转瞬即逝的柔软笑容。
“如果您杀了我,您就会放过我师尊吗?”
祈怀月在赌。
他在赌,师尊对天道的影响,会比天道自认为的多得更多。
天道没有接过他手中的剑,祈怀月像是预料到了这般结果,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将月常剑轻轻举起。
只是月常剑的剑端不是对准冷眼注视着他的天道,而是对准他自己的胸膛。
极其细微的噗嗤一声后,锋利无比的月常剑,顺利地没入了他的胸膛。
有点疼。
原来,师尊前世自刎的时候,竟然这么疼啊。
但其实也挺快的,一下子就捅进去了……
祈怀月在剧痛的虚弱中,突然感觉他的手被一种恐怖的力道握住。
天道化身的男人,以一种堪称恐怖的冰冷目光看着他。
像是看着最憎恶,最污秽,最肮脏的魔物,不对……天道绝不会以这样情绪外露的眼神,看着人族眼中厌恶的魔物。
蝼蚁或是人族,在它眼中本都是一样的。
可是看着沿着雪白剑身流出的,染污着少年雪白指尖的鲜红血液,一种绝不属于它自身的疯狂情感,让天道陷入最厌恶的本应是人类才会生出的愤怒,痛恨,畏惧,甚至是慌张,痛苦之中。
明明只是一个人类,明明是一个他早就下定决心铲除的普通人族……
少年虚弱的指尖,轻轻抓住了天道靠近他胸膛的手。
“不要救我。”
这一刻,祈怀月看着天道,仿佛依赖地看着不久之后就会融入天道体内的师尊。
他带着一点委屈,害怕,又无比信任的放心,小声说道。
“无论我……之后去了哪里,师尊,都会来找我的,对不对?我,没有丢下师尊……只是有一点意外,要让……师尊过来找我了……我会,乖乖等师尊的,师尊,不要着急,我会乖乖等,师尊,过来……”
祈怀月无比相信,他师尊曾经对他的承诺,无论如何,师尊都不会丢下他的。
一滴墨水,不能染黑汪洋。
可是如果那滴“墨”是他师尊,而他让自己化为师尊无论如何都不能忘却的记忆的话,师尊,应该……会来找他的吧。
师尊,一定会来,找他的……
带着再放松不过的笑意,少年的身体,悄无声息地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息。
天道下意识抱住怀中生息全无的人类。
那道刺入少年心脏的伤口,疼痛仿佛具有传染性的病毒一般,从它抱住祈怀月开始的那一刻开始,往它的体内蔓延。
这种近乎难以忍耐,如同从身体深处开始溃烂,却持之以恒蔓延腐烂开的疼痛,让天道近乎入魔一般撕碎了它自身化为的人类躯体。
疼,还是好疼……
为什么那个人类从头到尾都没有碰到它,却还是让它感觉到比天地初分,比自身被蚕食更恐怖的疼痛?
整个世界开始分崩离析,可即使如此,天道也没有感觉到半点疼痛消失的迹象。
它想杀了所有人族!
它想毁掉这方世界!!
它,想……见它的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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