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怀月躺在师尊身边,即使他们被分配的是略为简陋的草屋,可他还是感觉到了无比的安全。
只是夜色渐浓,祈怀月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听到了不知何处响起,幽怨而哀伤的低低哭声。
祈怀月头皮微微发麻,这一刻他脑中闪过了无数种鬼故事的情节。
他的脸几乎恨不得死死埋进师尊的胸膛,诸承渊安抚般轻轻拍抚小弟子微微战栗的脊背。
“怀月,哭的那人是村中的老妇,不是山中的妖魔。”
一听见是凡人,祈怀月心中的畏惧稍解,他生出了些许迟疑。
要不要,去看一眼呢?
晚饭都是村中百姓用自己的口粮和年节都舍不得吃的鹅鸭,给他们做的。
他们这群天霄宗弟子白吃白喝白住了别人的东西,如果真的有力所能及,能帮村民解决的麻烦……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啪啪拍打门扉的作响,孟玄素嘹亮的声音响起。
“师弟,师侄,快醒醒,我们去找一下嚎哭的妇人,问问她因何而哭。”
祈怀月打开门,孟玄素显然是行侠仗义的话本子看多了,发亮的眼睛和周围一圈天霄宗弟子一样,写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祈怀月忍不住看向师尊,诸承渊轻轻握住少年的手,青年剑尊看出了弟子心中的想法。
“怀月,我随你一起去。”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并行而去,连村里的蝉都忍不住低了声音,更别说可能出没的妖魔了,没过多久,他们就顺利地在草屋中找到哭嚎的老妇屋子。
没打开门,屋中阴暗处传来的恶臭,让原本抱着行侠仗义想法的天霄宗弟子,忍不住有些迟疑。
孟玄素大大方方地点开火把,走了进去。
火把将房屋照亮得一览无余。
骨瘦如柴的老妇靠在简陋的床榻边,床榻上横躺着两具一大一小,更加枯瘦的人形,如果不是他们还有着浅浅的气息,祈怀月等人都要怀疑床上的已经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阿婆,可是有何解决不了的难处?”
先前就是操持晚饭的炊者之一的老妇,听见孟玄素的询问,猛然抬起脸。
脸上斑点沉沉,像极了毫无活志的垂死老人,却因为他的这番话,眼里迸射出了说不出的光芒。
“求仙人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儿子和孙子……”
在老妇人的叙述中,祈怀月等人终于弄明白了老妇人哭嚎的是何事。
原来在数月之前,村中进洞源峰捕猎的年轻人,似乎遭遇了极为可怕的妖魔,只有老妇人儿子在内的几人逃了出来。
只是逃出的几人都发了高热,嘴里说着旁人听不清的胡话,烧退之后都陷入了昏迷中,除了有呼吸这一点外,旁人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唤醒他们。
而有些昏迷之人的亲近之人照料病人后,甚至也会患上同样的病症,就如同老妇人的孙子,也变成了其中的一员。
村落与世隔绝,也少有看病的医者。
村中的人都以为这是会传染的时疫,久而久之不敢再去靠近这群昏迷的人,只能任他们自生自灭。
只有老妇人不肯放弃,她孤身一人,只有这两个亲人,只是再如何不甘,她老朽之身,也负担不起夜以继日照顾两个病人和自己的重担。
就在她绝望得快要放弃之际,她听闻有仙门弟子斩妖除魔,为此她宁愿舍弃大半身家给村中人,换来了做炊者的机会后,又刻意在夜中放声哭嚎,寄希望于会有仙门弟子来搭救她的亲人。
听老妇人说完了前因后果,孟玄素同情之余,又有些说不出的为难。
他们这一行都是剑修,少有并修医道的弟子。
然而眨眼间,孟玄素又下定决心。
“阿婆,你在这稍等我们一会,我去请师长来为你的孩子看病。”
老妇人无比感恩地连连点头。
祈怀月却莫名觉得老妇人的面容有些说不出来的熟悉,他定定地看着妇人许久,又忍不住提灯去看床上如枯木一般,脸上同样生出了斑点的两人。
老妇人身体畏惧地挡在床上的人面前,她担心会有嫉恶如仇的仙人,为了斩草除根,不惜对她的孩子下手。
老妇人嘴里喃喃念叨。
“仙人,仙人手下留情,大发慈悲……”
祈怀月安慰道,“老人家别怕,我只是想看看他们的病症。”
孟玄素动作神速,不过片刻就将一位师长请了过来。
略通医道的修士看了一眼床上两人昏迷不醒的情况,有些惊疑不定地摇了摇头。
“此事关系重大,我会启禀宗主,封住洞源峰,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孟玄素身边的弟子们一片躁动,有些聪明人脸上已经浮现出了些许不安的神色。
“难道,此病……还能传染到修士身上?”
一听到有人问出这种可能,屋内的天霄宗弟子一个个避老妇人如蛇蝎,有些不更事的年少弟子还露出恐惧之色。
诊断病症的修者摇摇头,凝重道,“我暂时查不出此病的根底,以防万一,染上此病之人,我会令傀儡照料他们,其余凡人,必须和他们隔开居住。至于宗门弟子,进入洞源峰内清缴妖魔,也许等此峰内的妖魔灭尽,这些人的病症就能不药而愈。”
随性的修士都做出了决定,数十个如同稻草人的傀儡如同蜘蛛网一般,向村落各处分散开来,将病人统一挪到了一个房屋中。
第141章
村中被惊醒的百姓议论纷纷,听闻仙门弟子能搭救患病的村民,格外顺从地听从仙门处置。
然而村中的房屋,无人敢继续居住,随行的两位长老一位祭出紫光网纱,无形的纱网一层层扩大飘散,从高空中到地面如同半扣的高塔,将洞源峰牢牢围住,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另一位先一步进入洞源峰中,探查山峰异样。
雪林道人到这时仍然踪影全无,另外两位长老没有显现出任何异样。
来此处历练的弟子们只能暂时在村外空地上度过一夜。
大部分的筑基弟子都没有太好的储物空间,自然不会考虑带上床被这样无用又占地之物,大部分只能席地而坐,闭目修炼。
祈怀月看了一眼自己的储物空间里,师尊给他放进去的古床厚被,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他心里五味杂陈,既不知自己何时能回去,也不知道他的师尊此刻如何。
不过此处已经是洞源峰,或许他离回去的路已经很近了。
祈怀月振作起来,他在偏僻处放了一个防御和隐蔽两用的阵法符箓,确保无人能看见此处异样后,拿出一张床后,示意师尊和他早些休息
床榻由灵玉制成,通体晶莹而纯净,毫无一丝杂质,冬暖夏凉,仅仅是玉胚,便知何其贵重难寻。
诸承渊垂眸打量了这一处玉床许久,祈怀月有些困顿地拉了拉师尊的衣袖。
“师尊,还不睡吗?”
青年剑尊轻轻抚摸着少年的额头,他不想拒绝少年的好意,然而此刻他也无比清醒,哪怕是他现在的全副身家,也抵不过这处灵玉床的一角。
所以,他凭什么让他的弟子,为了他的一己私欲而留下?
甚至于,他还没有在外人面前护住祈怀月的能力。
“怀月,睡吧。”
诸承渊轻轻吻上少年柔软的面颊,青年剑尊声音低沉平缓,如同最动人不过的安眠曲。
祈怀月躺在师尊怀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醒之后,进去洞源峰深处探查的钱长老召集弟子。
“山中并无过多精怪,之前伤人的精怪也许已逃到别处,而且我已将村落凡人染病之事禀告宗门,宗门很快就会增派长老来此,我剑道弟子修心只求一往无前,最忌贪懒怯懦,所以剑道试炼之事一如既往,弟子可以多人组队,我和梁长老会随时注意你们的情况。若有不测,我们会立刻出手施救。”
听见钱长老说精怪已逃,而且已经将此间之事禀告宗门,原本忧心忡忡的弟子们都放下一颗心,不再担心自身安危难以保障。
只是以防万一,原本都打算孤身行动的弟子,还是分成了三组队伍,往洞源峰的不同方向进去探索。
祈怀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和师尊,孟玄素一组,只是临行前,看着钱长老不苟言笑的面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
是他的错觉吗?
他为何在一晃神,竟似乎有些脸盲地觉得,钱长老的面容,有些奇异的熟悉?
祈怀月不敢大意,进入山中一段距离后,他将自己察觉到的异样,告诉给了师尊。
诸承渊并没有在钱长老身上察觉到他弟子所说的怪异之说,他能察觉到祈怀月的紧张,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少年的手,低声安抚道。
“怀月,呆在我身侧。”
诸承渊顿了顿,即使是过分的小心,他也不愿轻易放过让祈怀月感觉到不安的异样。
“不要靠近让你觉得怪异之人。若是我们中谁人感染上同样的病症,即使是我染病,也不要来救我。”
诸承渊沉黑的眉眼,直视着祈怀月难以置信的面容。
青年剑尊平静却冷静异常地重复了那句话。
“不用忧心我。怀月,若我是你的师尊,我一定不会死于这场疫病中,若我死了……”
诸承渊异常冷静,他也格外清醒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在注视着祈怀月,难以入眠的午夜梦回之际,他心中同样闪过比祈怀月更加沉重的念头。
他曾经笃定祈怀月的到来,是横渡时空之说。
可若是此界,连同他都是旁人所造之物……他绝不会允许自身,成为伤害祈怀月的利剑。
胸膛中跳动的心脏越是沉重压抑,诸承渊越是近乎冰冷平静道。
“不要对此界心存留恋。如果有一日“我”也挥剑向你,或是对你行了逼迫伤害之举,那人便一定不是我。”
诸承渊此刻的声音,比起嘱托,更如同阎罗冰冷催命似的命令。
“我一定给你留下过杀敌之器。到了那时,不要动摇,用尽你一切手段——
怀月,一定要杀了“我”。”
即使在说着让祈怀月动手杀自己的近乎疯魔的话语,诸承渊沉黑的眼眸也冷静异常,只有那用力握住少年手掌的冰冷指尖,泄露出了青年剑尊微微不稳的心绪。
祈怀月听得云里雾里,如在梦中,他甚至一时有些想不明白师尊说的到底是什么。
即使,假如,万一……师尊说的话语成真,他又怎么可能,用师尊赠予他的剑气,对向师尊呢?
然而在诸承渊不容置喙的冰冷黑瞳中,祈怀月能感觉到,师尊此刻想得到的绝不是他慌乱否认,亦或者是犹豫心软的答复。
说出这番话的青年剑尊,定然是下了极其狠厉的决心,才这般叮嘱他。
如果他给出了肯定之外的其余回答,只会让师尊更加放心不下他。
祈怀月感觉喉咙中无比干涩,然而最后,他还是在师尊含着沉重盼望的注视中,点头应了下来。
“师尊,我会……乖乖听话的。”
少年点着头,雪白秀丽的面容上,眼眶却不争气地红了红,乌黑柔软的瞳眸如同被迫披上了刺痛铠甲的幼兽,蒙上一层忍痛却不想落泪的水光。
诸承渊这一刻心如刀绞,他轻轻将少年人再搂入怀中。
“只是以防万一的极端之例。怀月,即使为了你,无论如何我也会保全自身的。”
没有人能将他与他的弟子分开。
诸承渊从不怀疑这一点,倘若他最大的怀疑为假,即使是再强大的外敌,都不会动摇他守在祈怀月身侧的决心。
孟玄素吊儿郎当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够了啊,钱长老都说了洞源峰里没有什么危险的妖兽。你们这对师徒至于像要生死离别一样,抱头痛哭吗?”
跟随在孟玄素身侧的修士们,甚至忍不住对这两个过于“害怕”而抱在一起安慰的剑修们发出了嘲笑声。
“就这样的人还修剑呢?没看到妖兽就哭鼻子了。”
或许是为了迎合孟玄素的心意,有人配合着说道。
“孟师兄,我看你这师尊挑旁人的眼光,确实不好,若是我……”
孟玄素眉头一皱,虽然他平日就看不惯冷若冰山的诸承渊,可是师门矛盾归根到底还是师门内部的矛盾,旁人嘲笑诸承渊,连带着嘲讽到他师尊头上,他可就不能忍了。
孟玄素毫不客气地回讽一句。
“你若是看不惯,就尽早去别人的队伍。”
看见孟玄素不悦,刚刚说话的弟子才知道自己的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不由讪讪地收住声。
然而诸承渊与祈怀月两人,完全没把他人的言语放在心上。
他们此刻心心念念与感怀柔软的只有彼此,甚至连手都握得更紧了一些。
孟玄素发现这祈怀月与诸承渊两人完全将视他们如无物,嘴上没好气地骂了一声,却还是尽职尽责地当起了作为头领带路巡查周围的职责。
洞源峰上的雾气浓郁,越往深处林草越茂密,他们一行磕磕绊绊,偶尔遇上了柔弱的妖兔,在周围环境的恐惧放大下,也被吓得一惊一乍好几次,错失了好几次时机。
原本不少一人能解决的妖兽,都被他们稀里糊涂地放走了。
慢慢的,孟玄素以及他周边的几人都格外恼羞成怒,他们逐渐分散开了距离,决定下一次若是谁遇上了不长眼的弱小妖兽,就由那人单独解决。
不然他们这一次出行别说是试炼剑法,只怕到最后只能灰头土脸地回宗门,剑上连血点子都没有一个。
一开始众人还有些畏惧,然而他们逐渐发现,以他们这群剑修,个个筑基期的实力,只要放开畏惧,施展出平日的剑术水平,话本子里凡人畏之如虎的妖魔,通通撑不过他们几剑。
有些人甚至慢慢得了乐趣,以练剑为名,不求一招致命,只求耍弄妖兽,好多些在同辈面前出风头的机会。
“赵师兄好厉害!竟然使出了惊湖剑的十九式!”
刚刚出口嘲讽诸承渊的赵姓修者昂首挺胸,不忘鄙视地看了两手空空,碌碌无为的祈怀月,诸承渊两人一眼。
“当然,我可不像某些人一样胆小如鼠。没见到妖兽就哭哭啼啼,见到妖兽了,只怕腿都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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