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尹坐着没动,甚至看不出丝毫异样的表情,半晌只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我也没走更好的办法。”
“你要真觉得错了就收手吧。”白榆沉声道:“否则就别摆出一副虚情假意的模样。”
“我答应你不动陆征,你还想怎么样?”萧尹缓缓挺直脊背,靠在椅背上。
“12区和13区原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把你的人撤回来,别掺和。”
“这一点就强人所难了。”萧尹语气还是缓着,声调却渐渐冷下来。“我和周川各取所需,合作还算愉快。这不是一言一语,就能放手的。”
“愉快?”白榆凉凉道:“我听说灾备基地的高能燃料丢了十七支,而我们拿到的只有九支。你当真是在那里偶然遇见我的么?”
“真的是天意,只能说见者有份”。萧尹低笑一声。
“不过,我还是佩服你的勇气,竟然这个时候跑回来。”他说着,目光露骨地刮过白榆,像要把他看个对穿。
“你就这么自信,都两年多过去了,我还爱着你,不舍得杀你?”
“这与自信无关,也与爱不爱无关。”白榆抬起眼,在昏黄的灯光下与萧尹四目相对。
“因为我扪心自问,直到现在,不到万不得已,我依然不想置你于死地。所以我想,你也应该如此。”
静默在空气间蔓延,这一刻仿佛时间凝固。
萧尹移开目光,将两人的碗叠在一起,站起身来:“你好好休息吧,其他事明天再说。”
第72章
“嘟—嘟嘟”。
通讯器急促的呼叫让陆征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四周已是天光大亮。他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记忆铺天盖地涌来,如碎片一般逐渐拼凑完整。
白榆离开了。
陆征立刻坐起身, 难以言喻的震惊让他血液骤凉,脑海中一阵一阵眩晕。
“陆队!陆队!你在吗?”猛烈的敲门打断陆征思绪,是顾嘉南的声音。
陆征缓过一阵劲, 简短道:“进来。”
值班室的门“滴”一声被打开,旋即又一阵风似地重重阖上。顾嘉南火急火燎地冲进来,看到陆征完好无损的样子才蓦然松口气。
“陆队,今天上午会议等了你半个小时都没来, 通讯器也不接,我把城防所、医院、宿舍区都翻了个遍, 生怕出了什么事。白榆也没在医院,不知去哪了, 找不到人。”
陆征沉默地听着,一言不发地穿起作战服。末梢神经的麻痹还没有完全消退, 他的手指有点发颤,暗扣扣了两次都没对准。
顾嘉南眼尖,拧着眉头问:“陆队, 你怎么了?”
陆征胸口一片冰凉, 却觉得头脑发热、嗡嗡作响。他走进盥洗室,用冷水兜头泼下,水流哗哗地冲着, 直到连同面颊、口腔皆是冰凉, 陆征才停下来, 双手死死撑住台面, 沉声道:“白榆走了。”
顾嘉南还愣在外头, 没听清似地又确认一遍:“白榆走了?去哪?”
“他是昨晚走的,估计已经不在城内。立刻下令全城搜查,每个关卡都不要放过,我怀疑他去了12区,沿途监控全部调出来。”陆征用力搓了一把脸,声音冷得像泛着冰碴。
“是!”顾嘉南一刻也不敢耽误,紧急排查没多久,就有兵士来报,昨夜凌晨3点,白榆和沈长翊从北面关卡出了城。
心中的猜测重重落地,北面关卡是通往12区最近的路。
现在是中午12点,白榆出城已经9个小时。
他早就把陆征的处境看得一清二楚,只要一旦出了城,陆征就不可能亲自去追。作为战时指挥官,他无法为了个人私情,抛下全城去搜寻自己。
肩上的责任和压力像一张密集的大网把陆征束缚其中,逼迫他把冲动、担心和思念层层剥离。陆征挺直脊背、站得脚跟生疼,才艰难下令让韩凯带队搜寻。
越野车、侦察机齐齐出动,可人一旦入了深山就如同大海里捞针,韩凯竭尽全力,才在深夜时分找到城防所被盗的那辆车。
只是车里车外,哪还有白榆的影子?
韩凯狠不下心责怪白榆,在心里默默把沈长翊骂了一百遍。线索到这里就全部断了,连搜寻犬都嗅不到半点气味,显然是被人用直升机带走了,他垂头丧气地回去复命,不知如何是好。
同样不知如何是好的,除了卫城一干人等,还有远在12区的萧尹。
按理讲,失而复得,最是心动。白榆的到来也的确让他很高兴,但那也只是情绪上的提前满足,理智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白榆来得很不是时候。
他原先的设想是等一切尘埃落定、木已成舟,再把人弄到手。可眼下白榆偏要自投罗网,用心再明确不过,就是要破坏他的计划,让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付诸东流。
萧尹内心激烈地挣扎。
人既然来了,就没有再推出去的道理,他分怕了,不敢了。
白榆的能力他是知根知底的,难保不会掀起浪来给他迎头一击。可如果把人彻底关起来,或者废了白榆的腺体,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真的再无回转可能了。
黑暗静悄悄地吞噬人心,卧室的房门已经关上,但萧尹依然没有走,他坐在客厅陈旧斑驳的沙发上,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起身走到大门口,对通讯器里道:“准备好腺体休眠针剂,明天一早送来。”
突然,卧室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那声音仿佛从胸腔深处撕裂而出,带着一种无法抑制的痛苦和挣扎,穿透墙壁,撞入耳膜。
萧尹不动声色地等了一会儿,咳嗽声却停不下来,到后来几乎能听到白榆急促嘶哑的喘息,令人心惊。
他抬手象征性地叩了叩,就推门而入。
卧室灯光骤然打开,把白榆狼狈不堪的模样照得清清楚楚。
萧尹起初还面无表情,但当目光落到枕边星星点点的血迹时,不由瞳孔微颤。
白榆蜷起身体咳得满脸通红,他的唇色一向是淡淡的,此刻却泛着病态的嫣红。一路紧张奔波,他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撑住了,但当深夜困顿欲睡的时候,满身伤病却一股脑奔袭而来,连一丝余地都不留。
萧尹手背贴上白榆额头,旋即像被烫到一般,一触即放。
白榆发起了高热。
萧尹拿起搁在沙发上的通讯器:“肺部感染发热需要挂水,再拿些治疗烫伤和贯穿伤的药来。”
“腺体休眠剂也一起拿来吗?”通讯器那头问。
萧尹抿唇片刻,低声道:“暂时不用了。”
白榆眼下的伤势没有一阵子调养是恢复不了的,这个时候让腺体休眠太冒险,说不定会要了他的命。
特勤组队医来的很快,一刻钟后冰凉的液体就顺着静脉滴入白榆血管。萧尹干脆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输液的那只手上一片斑驳的伤痕,布满水泡和红疹,手指关节处的皮肤紧绷绷的,仿佛随时都会裂开。
萧尹曾经很迷恋白榆这双手,修长白皙又不矫揉,拇指和食指的夹缝衔接处有一层薄薄的枪茧。无论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还是任务结束后平淡温馨的相处时,他每每只要握住这双手,内心都能得到奇异的平静。
萧尹移开目光,扫过白榆沉睡的面庞,用极轻极低的声音道:“他就是这么保护你的?”
“那相比之下,还是我待你更好。”
“无论是实验室,还是灾备基地,我都让他们血债血偿了。”
白榆一阵冷一阵热,眼皮像灌了铅般沉重。他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仿佛自己又回到卫城地下避难所,纷纷扬扬的冰雪冻住了一切生机。他自己咳嗽着,却以为是周舟在咳,一声一声,喘不过气来。
萧尹用温水替他擦拭降温,白榆出了汗,温度稍褪,可没一会儿又灼热起来,如此反反复复,折腾到天明。
白榆是被一阵窒息般的痛苦闷醒的,他缓缓睁开眼,映入萧尹毫无表情的脸。
铁钳般的大手扼住他的脖颈,稍一使力,就让他几乎呼吸不能。
白榆没有挣扎,静静地与萧尹对视。
几秒过后,喉间的压迫骤然消失,萧尹松开五指,微笑道:“其实有一点你说错了,扪心自问,我有无数次想杀了你。”
微凉的指腹撩过白榆面颊 、耳后,停在脖颈后充血肿胀的腺体上,打着圈摩挲着。
白榆神情蓦然变了,“你想干什么?”
“临时标记,嗯?”萧尹看似漫不经心,嘴角还挂着些许笑意,可眼神却幽寒彻骨。
“陆征也真是个奇才,难为他忍得这么辛苦。若是换做我,那是万万忍不住的。”
他单手压在白榆胸口,俯身凑近耳畔:“哥,如果我说,我现在就已经忍不住了呢?”
薄荷信息素的气息攀骨而上,如同又凉又滑的蛇缠绕全身,露出剧毒的尖牙和信子。
白榆瞬间有释放压迫信息素的冲动,又生生克制住。且不说他眼下身体情况没有十足的把握制住萧尹,就算他现在杀了萧尹,也还有其他人。
整个特勤组和两百多个实验体组成的庞大力量无孔不入,早就建立了完备的运作体系,就算除掉萧尹一人,也会有旁人接手。到那个时候,只怕情况会比现在更糟。
至少目前看来,萧尹对他仍有几分顾忌。
白榆抬起手,捂住后颈腺体,冷冷道:“出去。”
他的吐字带着沙哑的气音,听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白榆说完这两个字,就精疲力尽地闭上眼睛,翻过身去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他的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薄唇微张。萧尹看着白榆的侧脸,片刻后在他手背上轻轻一吻,竟然真得放开他,往后一躺睡在白榆身旁。
“好了,不吓唬你了。”他把额头抵在白榆脊背上,嗅着那缕若有似无的,让他又爱又惧的葡萄柚信息素的气息。
清晰有力的心跳隔着血肉和单衣,咚咚传入耳膜,萧尹渐渐阖上眼睛,享受这失而复得的感动。
这是自从白榆离开的九百多个日日夜夜以来,萧尹睡得最安心的一觉。
白榆累极了,直到下午三点才彻底醒过来。他将将一动,背后的人就立刻醒了,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呼”,白榆口干舌燥,捋了捋汗湿的头发坐起身来。
他斜睨向一旁支起胳膊打量自己的萧尹,终于缓缓开口:“你究竟打算把我在这个屋里关到什么时候?”
“我要见沈长翊。”
第73章
萧尹从懒洋洋支着下巴到坐直身体, 沉默片刻才幽幽道:“你这是忘了自己的处境?跟我谈条件?”
“处境?”白榆面色不变,淡道:“不如你说给我听听。”
萧尹看着他,闷声笑起来。
“时候不早了, 我有事出去一会儿,晚上再来陪你。”
他穿好作训服,拿起收进腰后的匕首, 拔开刀鞘瞧了瞧。寒芒掠瞳,一闪而过,萧尹道:“匕首不错,送我吧。”
白榆心里涌上一阵怒火。那是陆征的战/术匕首, 自己临走的时候,除了通行证, 只拿了这一样东西,权且当做念想。
昨晚萧尹对他搜身了。
“我在这里树敌颇多, 留把防身的匕首也在情理之中吧。”白榆强压下揍他的冲动,不紧不慢道。
“你放心”, 萧尹从容地把匕首收回去,“这里很安全,只要你不迈出这间屋子的话。”
“你究竟想把我关到什么时候?”白榆态度冷硬。
“关?”萧尹转过身, 声线也凉了下来:“你在这儿吃穿不缺, 还有人照顾,这个待遇放眼12区,想来的人都会挤破头。”
“你回来的目的你我心知肚明, 就不要挑战我仅存的内疚与耐心了。这两三年, 你过得辛苦, 我活得也不容易, 还是彼此体谅一下吧。”
“——呼”, 萧尹顿了顿,又缓了些语气:“哥,我们好不容易又在一起,我不想发火。屋子里的确有点闷,但我答应你,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让你出去的,这一天不会太久。”
房门轻轻阖上,没有落锁。
萧尹心里有数,白榆既然主动来,就不会轻易走,上不上锁都一样。
白榆拉开窗帘,沉沉地望向屋外,宿舍区比他走的时候又扩建了,至少多招了一倍的人。墙上的钟表已经停了,但他知道,他来到这里已经一天一夜。
浴室里冰冷的水珠从喷头洒落,尽管是五月的天气,随着水流持续不断地冲击着身体,那股寒意也逐渐渗透进骨头缝里,白榆整整冲了一刻钟才擦干净身上的水珠,若无其事地在屋子里转了转。
厨房里留了足够的罐头和干面包,他坐在沙发上,撬开一罐番茄土豆汤,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12区山区多、平原少,自然资源比13区还要贫瘠,适合大面积种植农作物的土地稀缺,导致新鲜蔬菜很珍贵。白榆垂下眼帘,看着手里汤多菜少的罐头,心里多少有点难言的滋味。
特勤组的食物是军用特供,尚且不过如此,其他人的生活更是可以料想。
一阵阵寒意上涌,让皮肤都泛起战栗,白榆把空了的罐头往桌上一推,拉过毯子歪在沙发上打起盹来。他冷得浑身发抖,那层薄薄的毯子紧紧裹在身上,却起不到丝毫安慰。
晚上7点,在监控里看到异常一幕的萧尹匆匆赶回。
白榆高烧接近40度,眼皮沉沉的半睁半阖,苍白的面容浮出病态的绯红,开始答非所问。
“怎么回事,比昨晚烧得更厉害了。”萧尹脸色沉得像锅底,冲昨夜来诊的队医质问起来。
队医摇了摇头,一脸无奈:“他肺腑受伤,情况本就凶险,反反复复也属正常。这里毕竟条件有限,我还是建议他住院观察。”
萧尹的目光在白榆和队医之间打了个来回,踱着步阴沉道:“你先治着,如果情况变化再说。”
队医只得依言照办。
把人送走后,萧尹伸手抚上白榆滚烫的面颊,心里疑窦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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