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说了这些话之后,那些刁民就不敢跟他作对反驳。
哪曾想在外面见了他要战战兢兢,匍匐跪拜的平民百姓在这一刻却铺天盖地反噬他的言论。
[狗屁不通!薛家造反与一小儿有何干系?难不成薛家还要靠那么丁点大个人来砍下皇帝的脖子不成。]
[残忍就是残忍,尔等冷血之人也配称之为龙子凤孙,我看你们都是连那猪狗都不如的禽兽!]
[简直是无耻至极,哪怕是禁言我也要骂你们元家皇室心狠手辣,残忍之至,简直不堪为皇室。]
也不知为何,此前一旦出现脏话和讥讽言语便会立刻禁言人的天幕,这一次就像是死了似的没有任何动静,任由他们谩骂唾弃那些人。
皇帝已是气得掀翻面前的紫檀御案,暴跳如雷:“无知刁民!胆大包天!给朕宣召令,不准这些贱民再妄议天幕之上的皇室!不准——!”
嘶吼声几乎要震破整个宫殿。
*
薛兰鹤望着小孩单薄的身形,心底泛起细密的疼痛。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元宁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在暗地里舔舐了多少次的伤痕,才会在现在做出这样懂事乖巧的姿态。
“是舅舅来迟了。”他叹息自己竟然还没有一个孩子豁达,便轻柔地将温热掌心落在元宁的发顶,哄着:“岁奴说得对,一切有舅舅在。往后你想哭就哭,想闹就闹,天塌下来有舅舅顶着。”
现代社会的便利远超他想象,至少在这里,他能用真金白银为元宁筑起铜墙铁壁,尽可能地保元宁一世无忧。
可巧的是,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我们薛家,还有你的母妃……”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小孩突然煞白的脸色更是印证了此前他的猜测。
甚至就连薛兰鹤自己都没有察觉,他方才问出口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元宁一听此话,眼圈先红了。他猛地咬住下唇,血珠渗在苍白的唇纹里:“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舅舅。”
薛兰鹤深呼吸三次才松开拳头,却止不住太阳穴突突跳动。玄关镜面映出他猩红的眼眶,喉头竟然泛起了点点腥甜。
“元、盛、昭。”三个字从齿缝碾出来,眼中的仇恨几乎要将人吞没。
大盛朝所有人都能看见天幕之上薛兰鹤滔天的愤怒。
“放肆,他怎可直呼陛下名讳!”有那峨冠博带的老者皱起了眉头。
更有那酸儒更是在天幕中言道:[好个狂妄竖子,竟在此妄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天地纲常!]
可他们刚在天幕说上一两句,竟然被直接永久禁言。
还在上方显示了良久的“禁止传播封建糟粕”。
“岂有此理!”这下更是连带着他们也一并气得脸涨成了猪肝色,这天幕竟然说他们的言论都是封建糟粕,岂不是将他们的脸往地上踩吗?
可天幕高高在上,并不在意他们的惊怒。
现代。
极度愤怒哀痛之下,薛兰鹤竟然冷静下来。他抹了把脸,掌心的冷汗混着脸颊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在袖口洇出深色痕迹。
他直面元宁,却发现小外甥连哭都是安静的,泪珠子成串往下掉,却连抽泣声都闷在喉咙里。这哪里还有半点他曾经见过的金尊玉贵的皇子模样,分明是惊弓之鸟。
他难受,难道他家外甥就不难过了吗?小小年纪就遭此大难,他真不知自家外甥这一年多来是怎么活下来的。
“岁奴,莫哭了。想来我能复生,你能到现代,那咱们薛家所有人,包括你的母妃都能在某个世界的角落里重活一世,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薛兰鹤轻哄着元宁,这句话既是在宽慰小孩,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元宁若不是心态好,早也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活不下去了。
他说:“母妃曾经也一直在安慰我,说只要能活下去就是最重要的。直到她病逝以前,都在为我操劳。”
尽管小嗓儿还有些颤抖,却仍能听出些坚强与倔强。
可以说,要不是他的母妃的细心呵护,元宁也撑不到现在。
薛兰鹤想到自家阿姐,又是好一阵酸楚。
眼前恍惚间闪过阿姐入宫前发间还簪芙蓉花,那时她鬓边的金步摇仍在叮当作响。
那样活生生的明媚小大姐要进深宫中,却连一具残骸都没捞到。
他沙哑着嗓音说:“你母妃说得对。且元氏皇室的做法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不然怎的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们薛家之人重获新生呢。”
他思及方才元宁提到的直播二字,心里已经有了些定数,目光像是若有所感似的,直勾勾地朝着天幕望向众人。
大盛朝的人心中一惊,盯着薛小将军这张俊脸,就好像被他面对面地逼视一般。
皇帝元盛昭更是差点吓得从椅子上掀翻过来。
一年多前的箭伤好似在肋下隐隐作痛,薛兰鹤屈指敲了敲茶几,沉声道:“元盛昭,你猜我这里有没有你堂堂皇帝勾结敌国的罪证?”
龙椅上的帝王打翻了鎏金香炉,香灰扑簌簌落在明黄龙袍上。
饶是知道薛兰鹤已经去了异世,就算是有证据也不能拿得出来。即便是真的摆出来,天下之人也不能耐他如何,可皇帝还是因为这句话慌得心惊肉跳。
盛朝众人也因为薛兰鹤的这句话给惊了一跳。
[这是真的么?皇帝竟然还会通敌卖国?]
[在历史上,通敌的皇帝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就是我们这位龙椅上的帝王觉得椅子坐起来刺挠呗。]
天幕之上到底是玩笑话居多,谁也不能莽撞将心里话都给抖出来。
只是现如今的皇室经过这一天之内的反转折腾,威望到底是在人们心中大打折扣。
不过百姓们都是任劳任怨的老黄牛,没有到触底到不可忍受之时,是不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而反弹抗议的。
薛兰鹤心里也清楚大盛朝那里是什么样的,他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味深长地说着:“元盛昭,你且好生等着吧。你的报应不久之后会来的,这皇位你坐不稳多久。我也看看你们元氏皇朝何时覆灭,那些个龙子凤孙还能不能享受荣华富贵。”
字字句句,清晰无比。
“乱臣贼子!胡言乱语!”紫袍文官气得对着薛兰鹤破口大骂,说他是逆贼反心,怪不得薛家会被满门抄斩。
镇守边关的武将们却对帝王家寒了心,抱臂冷笑:“当年薛家军死守潼关三日,换来的就是满门抄斩?”
要是换成了他们,只怕是会恨老皇帝恨得啖其血肉。
暗潮在大盛朝的每个角落里涌动。
年轻郡王摩挲着兵符纹样,白日微光映亮他嘴角的弧度。他眼中烈焰蓬勃,对那庙堂露出了攥拳的姿势。
第11章
元宁又告知薛兰鹤,将他送往现代的系统也不知怎的没了动静,所以他对现代一无所知,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舅舅了。
薛兰鹤将心中的忧虑摁下,点头说:“无事,我听你口中说来,那系统也挺好,想来就算再回来亦不会让你做任何为难的事。”
元宁也是这么觉得的,他双眼亮晶晶,还跟舅舅比划:“对呀,系统还跟我说了好多好多现代的事情呢。我当时以为它是在骗我,没想到都是真的。”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薛兰鹤也不去想那些令他悲痛愤恨的事,当即以照顾好他的小外甥为重。
他对元宁说:“舅舅先带你去沐浴,待会儿就会有个叔叔把衣服送上来,然后舅舅再带你去剪头发。”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之后,大盛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他的短发上。
现代的各种神奇事物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先前看得都已经眼花缭乱,甚至都无暇再注意那些不紧要的细节。
一开始只有一小撮人关注到这一点,但是经由薛兰鹤提及后,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发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随意剪短至此。]
[这个世界的男子好似都是这般的短发,是何缘由呢?]
[短发瞧着好生奇怪。]
大盛朝的人生活在人人皆是长发的环境中,且还有一种刑罚名为“髡刑”,指的是剃去烦人的头发。还有时会用削发代为砍头,是以头发对他们而言是比较重要的。
他们看着觉得别扭,更加难以理解。
礼部的官员们更是摇头冷哼道:“蛮夷发式,成何体统。”
好些十几岁的少年聚在一起摇头晃脑地说:“短发多利索!我也想……”话没说完就被老丈敲了脑门,疼得少年眼角飙泪,不敢妄言。
元宁攥着自己的头发,面露迟疑。
它现在干枯毛躁还发黄,但到底也是自己的头发。
在他犹豫不舍之际,薛兰鹤说:“要是咱们岁奴不愿意,就不剪了。”
元宁却说:“不,舅舅,我要剪发。”
他细细说来:“之前我看那些男子皆为短发,想来长发在这个时代才是特立独行。我知舅舅定会护着我,但我也不想旁人总拿异样眼光看着我。况且,我来了新的时代后也想换个生活方式。想来母妃若在,也定会支持我这么做的。”
他才年方五岁,就已经可以条理清晰地说出这样一段话,洞察出人们心中的成见,足见他有多么聪慧懂事。
好些大人都不及他通透明理。
大盛朝人听见他这般解释,也是恍然大悟,对这位小皇子心生佩服。
[五岁稚童尚且懂得顺应时势,五皇子当真不是一般的聪明。]
[五皇子的心志非常人能及,真是可惜了。]
皇宫里的那群人咬牙看着天幕之上数以万计对元宁夸赞的弹幕,心中的气闷弄得他们快呼吸不上来。
他们想捂住眼睛不去看,可是天幕上的新奇玩意儿又会让他们忍不住抬起脑袋去见识一番。
皇宫的雕花窗棂上映着无数张矛盾的脸——既恨不能撕碎那两个乱臣贼子,又被花洒的淅淅沥沥水声勾得抓耳挠腮。
一众皇子更是嫉恨不已:“不过是一个罪人,怎会如此好命!”
现代。
薛兰鹤面对外甥,满脸的动容,温和地说:“舅舅会支持你做的一切。”
他小声道:“还是希望这个系统在直播时能够注意你的隐私,该打就打马赛克吧。”
元宁没有听见他的话,他被舅舅抱到了卫生间里,正脱去了衣衫洗浴。
大盛朝的人不明所以:“马赛克是何物?”
稚童洗浴没什么好避讳的,他们本想好好看看,不成想在薛兰鹤脱去元宁衣衫之后,元宁脖子以下就被黑白两色拼成的小格子遮挡得严严实实,不论怎么变换角度都看不见了。
“莫非这就是马赛克?长得和马分毫不相似啊。”有人泛起了嘀咕,不过也觉得尚好。
否则的话,若是这天幕能跟在小皇子身边长大,那岂不是全身上上下下都要被看得一清二楚了。
总统套房里配备的洗浴用品连儿童款的都有,可谓是面面俱到,薛兰鹤也就不用再喊助理帮他带过来了。
浴室的水汽漫出来,雨淋模式的花洒喷出涓涓细流,元宁躺在浴缸里面,手里头还抓了只浑身滑溜溜的橡皮小鸭子。
他还没来得及细细观察小鸭,又被薛兰鹤手里拿的东西吸引住了视线。
薛兰鹤再往浴缸里挤了四五泵的泡泡浴液,没过多久,原本还是清波荡漾的浴缸里骤然蔓延起细密的泡沫,还带着好闻的清香。
元宁望着舅舅又挤了一泵儿童洗发水,溢出来的草莓香味冲淡了中药汤剂的记忆。
他感叹道:“舅舅,这个好方便喔。”随挤随用。
薛兰鹤用玩笑话同他说:“那还是懒人更聪明点,想出了这么多便利的东西。”
现代随便一件新奇物什都能让大盛朝人观摩半天,许多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那使用方便的瓶子到底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老匠人摸着祖传的榫卯工具,望着天幕上的塑料奇特瓶子怔怔出神。
有那聪明人已经唤来了书童研墨,将沐浴露泵头的构造画了十七八稿,琢磨着总有能人再多看几眼可以悟出来此物如何制作。
他们初听薛兰鹤这一说法还是有些新奇,不过到底是让他们觉得有些不对劲:懒人大都是些不思进取之人,又怎会让他们的生活更进一步呢。
工部的官员嗤笑一声,摇头不屑说:“此话真是无稽之谈!若懒人都能造神器,要寒窗苦读作甚?”
薛兰鹤哪里会管大盛朝的人如何作想,他要是真的在意,早便谨言慎行起来了。
他十分细致地为元宁清洗头发,手指轻轻揉搓着,还是头一回这样精细地干活,活脱脱就是一副将军捻起绣花针的现代版。
冲洗完了头发,他又用温和的力度搓洗元宁的身体,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满池的脏污,羞得元宁面红耳赤。
薛兰鹤点点他的鼻尖:“在舅舅面前还羞赧什么。何况舅舅曾经在那行军路上为埋伏敌人,便是几天几夜都不曾沐浴也是常有的事。”
最后他才拿起干发帽温柔地给元宁裹好脑袋,再取来浴巾,将边角仔细掖进孩子腋下,这才抱着元宁向外走去。
倒是客厅里竟然坐着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关总,您怎么来了?”薛兰鹤一脸诧异,心里却在计较,这人不在自己公司里安安稳稳地管理事务,大老远跑到隔壁市来做什么,
关臣眼眸沉静,理直气壮地说:“公司旗下的艺人出了事,我这个当老板的总不能真的撒手不管吧。”
薛兰鹤微微眯起眼睛,对这些老奸巨猾的商人嘴里的话信不了多少。
“来看家里人的。”关臣含糊地说了句,他淡声转移话题,“再说了,你家外甥的事难道真就这样解决了么?”
户口,身份,桩桩件件都疑点重重。
中央空调出风口簌簌作响,房内立时落针可闻。
这话确实让薛兰鹤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不知该作何回答。
他总不能说自家外甥是穿越而来的吧。
关臣随手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扔沙发上了:“给你们家小外甥买的衣服鞋子,当作见面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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