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会儿见!国航7977。”
许言没再回他,那就是没拒绝。
潘煜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口哨,好心情昭然若示。
下降的时候郑景恒不会说多余的话以防干扰驾驶员,只是提醒一句:“接塔台129.5。”
这一趟飞行,潘煜已经圆满了。
他看了下自从调参失误后就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的王灿:“我景哥跟你说话呢。”
“...你m,”王灿嘴唇动了动,终于不像个活死人了。他僵着一张脸调频道,憋屈地跟塔台联系,“塔台,国航7977,30L盲降。”
“国航7977,郑州,继续进近30L,修正海压1005。”
“修正1005,30L,国航7977。”
“国航7977,跑道30L,地面静风,可以落地。”
“可以落地,30L,国航7977。”
王灿跟塔台对了几句话,莫名地整个心都定了下来。他听着指令,放出起落架,操纵着飞机稳稳接地。
“塔台,国航7977,30L跑道已脱离。”
“国航7977,滑行到E3,联系机坪124.9。再见。”
“E3,124.9,国航7977。再见了,塔台。”
他们在新政机场滑行的时间并不长,九分钟的时候7977就已经到停机位了。原计划起飞时间是十点十分,他们延误了四十分钟才飞起来,但落地只比原计划晚了十二分钟,也就是说他们基本没在郑州上空耽误时间。
落地很顺。
郑景恒签单下机,并没有对王灿的飞行进行评价或复盘,只是招呼着潘煜,“小少爷,今晚跟着你沾光了。”
潘煜用着跟乘务长借来的充电宝,跟着郑景恒一起下机坪:“景哥,我等会儿不跟你回酒店了。”
“跟人约好了?”郑景恒看向他。
“嗯!”
潘煜重重地点了下头,眼睛很亮,里面是藏不住的开心。
郑景恒看着他的眼睛就想到另个人,他们两个长得真是一点儿都不像。
晚风刮过机坪,吹散了星星,荡起来他的衣角。
今晚无月。
“去吧。”郑景恒收回目光,说不上遗憾,只是笑了下,“一点前回来,我帮你瞒着。”
“谢谢景哥。”
高大的男孩卸了肩章,脱去外套,跑着下机坪的样子都独属于夏天。
郑景恒停在原地看他,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笑意。
王灿就这样站在他身后,而后开始不满足地走到他身边:“景哥…”
郑景恒大抵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喊自己,看了他一眼,笑容淡了些,声线温和却很疏远。
“今晚辛苦了。”
许言在管制室泡了一天,借着接水的空下楼站了会儿。
不出所料,小卷毛就等在大门口,穿着个干干净净的白衬衫短袖,徽章和袖标统统取下,领带是难得地端正,估计是有点紧了。他提了两下领口,眉头很轻地皱了下,人却站得很直挺。
不看手机,也不着急。
“许主任!”
潘煜对视线很敏锐,抬起头的瞬间便笑了。
“脸怎么了?”许言动了动脚,确定不是灯光的问题,径直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哥,打的!”小卷毛又开始告状,说地相当义愤填膺,完全忘了自己也曾还手,同样给林津庭身上上了颜色。
“为什么?”许言从门卫处拿了个小的医疗箱,把人随意领到了凳子边,“擦一下。”
潘煜不怎么怕疼,拿着小酒精就往脸上喷了下,闭着眼说话:“他觉得我撒谎了。”
“觉得?”许言不怎么相信,潘煜就不是个圆滑的人,有撒谎的功夫都把给人喷完了。
他把手上的云南白药递过去,没让他再乱喷酒精:“用棉签蘸这个…你撒谎了吗?”
“撒了。”潘煜相当坦诚。
“...”许言看着他的伤口,拧眉, “你是撒了多大的谎?”
“跟谎言大小没关系,是性质的问题,我哥不允许我对家里有欺骗。”潘煜没什么耐心,抹了两下就合上盖子,认真回想,“也有可能是因为我还手了,罪加一等。”
那也不可能不还手,许言虽没说,但觉得潘煜这个哥哥多少有点问题。
“坐好。”许言拧开药膏盖子,重新拿了两根棉签。
潘煜下意识坐端正了,眼睑向上,不怎么费力就能看见许言下颌线,映着路灯的光影,轮廓分明。
许言已经有很多年没跟人动过手,也有几年没给人上过药了。他侧了下身,借路灯光,看向正“坐如钟”的小机长。
“别乱动。”
他说完,自己先笑了下。
呼吸带动声波震动,从头顶上方传来,散在午夜的静夜里,夹杂着初夏的温度,热而收敛。晚风带起自脖颈垂下的工作牌,轻飘飘的吹在两人中间。
潘煜伸手握着,就像儿时他见别的小朋友打针都会握些东西,是不是手里攥着东西,大脑就会少了痛觉。
“好了。”许言合上药膏盖子,看他抓了下自己的工作牌,还以为是风打到了他身上,歉意一笑,“忘收了。”
随后,他便用修长的手指轻巧地提起挂绳,缠个小圈,将工作牌径直取下。
潘煜抿了下嘴。
“时间差不多了,我得上去了,”许言捏着工作牌,把半管药膏放在了他手上,“这个你可以带走。”
他明天再给看门大爷补支新的。
潘煜手间重新有了东西,因此能比较乖的站起来:“谢谢许主任。”
“客气。”许言手指轻勾已经乱成团的工作绳,干脆把车钥匙也扔给了他,“开我车走吧,明天帮我把车停到航站楼,钥匙放南航柜台就行。”
“那你…”
“我今晚值班,”许言看潘煜那张脸,现在看都还有种破败的帅气,突兀的他就能理解商纣王了,终是轻笑了声,“小潘机长。”
第17章
潘煜认识许言的车,停的位置都跟上次无差,打开车门,一眼就看见中控储物箱放着的草泥马挂件。
许言钥匙扣就一很简单的素圈,欣赏不了这么有特色的东西,随手就给扔车上了,一直没拿下去。
潘煜把混在硬币中间的小挂件给扶正,手指扒拉下它头上的毛,还挺高兴的。
“你长这么丑,却还没有被扔掉,多幸运。”
好心情又加一的小潘机长习惯性把车开上酒店门口,航司安排的下榻酒店并没有特定的泊车小哥在门口等他。
潘煜怎么把车开上来的,又怎么开下去的,伴随着停车场大哥的超大嗓门。
“刚就说你嘞,我手都快晃折了,你还莽着头往前开!”
“没注意。”
潘煜降了车窗,看了眼后视镜,扫着倒车影像,转了把方向就把车给倒进去了。
停车场大哥都没了用武之地,也没刚刚那么生气了。
“兄弟,你这水平可以啊,那么小的空一把就进去了。”
潘煜打了个响指:“练过的。”
他跟大哥随意聊了两句,低头扫了眼郑景恒发给他的消息——
“房间号8711,房卡在前台。”
钱谦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话说得再不留情面也不可能真的不管潘煜,房间照样给他留了。
就潘煜那性子,他敢单独住,钱谦还不放心呢,必须得把他跟机组捆死了,省的明早7977飞回北京,落地就发现少一人。
那可真没法交代了。
凌晨刚过,酒店前台正在交接班,潘煜稍等了会儿就拿到了房卡。
他这算是备用住宿,跟机组不在同一层。
电梯上到八楼,潘煜正对着房卡找房间,突然就听见一道声音从右边传来。
“这间。”
王灿蹲在走廊地毯上,一身常服,靠着门,听着电梯声招呼了他下,又继续低头打手游。
潘煜朝他的方向走过去:“有事?”
“我今晚…”
他话刚开口,潘煜就明白他意思了。
很多副驾驶飞行员在飞行结束后都会问一下机长这趟飞行中有没有他需要注意的点。
王灿关了手机,站直了等他开口。
潘煜习以为常:“飞得还行,落地很稳,但你航向道截取时调参错了。”
王灿没说话,只盯着他看。
“还没想明白?”
潘煜对工作非常认真,这个问题是一定要给王灿掰扯清楚:“atc让我们‘下降高度12,截取航向道’时,飞机的飞行高度并没有降到12。但你却把高度参数设置成了1200,所以雷达监测到实飞高度与设置高度不符,只会以为你还在平飞,不可能给出下降指示,也就无法显示航向道。”【1】
“明白了?”
王灿半响没说话,而后自嘲地笑了下。
潘煜都愿意说的话,他却不会说。
王灿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谢了。”
“什么?”潘煜接过外卖袋子,印着商店logo,里面有玻璃瓶相碰的声音。
“谢礼。”王灿言简意赅。
潘煜拆开看了下,下一秒就给他递了过去,不可置信:“…你是想把我给谢走?”
飞行前的十二个小时驾驶员是绝对不可能喝酒的。这不是底线,而是民航人的生死线。
一碰必死,没有任何转圜可能。
“你又不执飞。”王灿看了眼度数,“几度而已。”
潘煜把袋子塞到他手上,很认真地想了下自己刚背的成语,言辞笃定:“恩将仇报。”
“...”王灿点着手机给他看,“我倒想给你买几包吐司,都这个点了,开门能配送的就只有酒吧了,翻了半个小时才给你找到的24h超市。又不是只有酒,咖啡、牛奶、巧克力这不都有么,买的都是最贵的。”
“再说了,谁他么恩将仇报你,”王灿跟了他两步,为自己辩解,“你明天又不飞,副驾都挨不着你。”
“但我会进驾驶舱。” 潘煜刷卡进门,语气并无起伏,但却坚决。
王灿挡了下他要关的门,突然就笑了下:“你这人挺奇怪的。”
看着最不守规矩,但骨子里都是规矩。
跟其他张口闭口都是规矩制度的人完全不一样,特立独行。
潘煜彬彬有礼回复:“你也是。”
“…你应该看出来了吧,”王灿靠着房门口的墙,很轻却突兀地说了句,“我喜欢郑哥。”
“?!”
潘煜关门的手一顿,向他出柜的朋友有很多。尤其是在国外,经常是打着球或者聚着会就能看见队友跟他男朋友亲起来。但在国内大家都会含蓄很多,这么突然且陌生出柜的,潘煜还真只遇见了王灿一个。
“恭喜。”
王灿撇嘴:“有什么恭喜的,他又不喜欢我。”
“但喜欢这件事已经给你的生活带来了改变,不是吗?”潘煜一直都很喜欢生活中的变化,“它使你的生活变得跟往常不同,本身就是件很值得庆祝的事。”
“改变,”王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也不全是好的。”
“那你是喜欢一成不变吗?”潘煜打量着他,很是真诚,“看着不太像。”
王灿哽了下,半响扯动嘴角:“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他现在对潘煜的敌意已经近乎没有了,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潘煜跟郑景恒是真没可能,但跟郑州的atc,也可以说是许言、许主任,绝对有说不出的关系。
王灿常飞郑州,不可能听不出许言的声音。别说是他了,就是航线上的鸟都能认出许言的声音。
那是许言!
王灿看着潘煜,有种偶遇同道中人的隐秘暗喜,抓耳挠腮,试图暗示:“你知道吗,我有个梦想。”
“…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2】
“差、差不多吧。”王灿还真好意思应,“我想等合同结束了,开个鉴gay所,就在咱们航站楼对面。到时候各个航司内的那些所谓“好兄弟”、“好朋友”、“死对头”、“恶情敌”,统统都给我现原形!”
“……”
潘煜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只是见王灿陡然放轻了声音。
“就像你跟…atc一样。
“谁?”
“郑州atc,许主任。”王灿性格可能有点偏激,不太喜欢跟人留后路,“老实说,我挺意外的。”
潘煜莫名拧眉。
“你别跟我说你不喜欢啊?”王灿不相信,“你知道我属什么的吗?老鼠!哥哥我正儿八经地从初中开始就鉴gay,鼻子一闻就知道是不是同道中人。十几年了,没失误过。”
他看潘煜不说话,立刻对他印象又开始不好起来:“是爷们就坦荡点,又不丢人。”
潘煜做事向来随心,不是个在乎别人看法的主。
他迟疑是因为他真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虽然听起来有点扯,但过去的二十四年潘煜确确实实没谈过对象。
他五岁的时候想当飞行员,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把这句话当成玩笑,都在很积极地给他联系飞行基地、飞行俱乐部;带他参加或欣赏全世界各地的飞行讲座、比赛、聚会;搞笑的,有趣的、新奇的…各种都让他一一体验过;他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自己的飞行圈子,包括他的飞机、飞友、课程老师、教练、陪飞等等,应有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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