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之人多是紫微书院的学生,此时此刻才对于怀鹤的剑法有多厉害有了真正的概念。
他们之前也听说过归雪间的事迹,但同是书院的学生,再厉害似乎也不会超过想象。何况修习武器时,于怀鹤也会和别人对练,他学的很快,但从未使人受伤,没有任何一人觉得他是敷衍了事,好像是真的尽力了。直至现在,他们才知道,于怀鹤对灵力收放自如到了何种地步,根本不会让人察觉到他真正的修为。
同为紫微书院的学生,人与人之间竟有天壤之别。于怀鹤只是无意展露真正的自我,对名利没什么渴求。
归雪间看起来那般柔弱,风一吹都能倒,没料到竟也这般厉害,精通阵法,能施展千年前的仙人法诀,比之于怀鹤也不遑多让。
照月阁的那个弟子也十分惊讶,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法诀,可供操控的树木,生长的羽翼。
记忆中,法诀中并无和这二者相关的字。
但……阁主是不同的,是千年以来第二个将《四十一字真言法诀》修到这样程度的人。她想,法诀深奥无比,变幻莫测,蕴含天地规则,应当是她见识浅薄,还未理解。
“”这两个人,真的只有大乘期的修为吗?
“不是,应该问他们真的是有二十岁吗?”
“修正一下,归雪间还不到二十。”这人是棋社成员,比起别人,对归雪间多几分亲近。
“这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太可怕了。”
归雪间和于怀鹤的修为高到这种程度,同是学生,他们已经没有嫉妒、羡慕这类想法了,剩下的唯有崇敬。
另一边,绿蘅仙人独自支撑护山大阵,从和花秉秋之间连接的阵法知晓了这件事。
如若不是不自在天排斥外人,他也会赶往那里,助两个后辈一臂之力。
又觉得两个学生有大勇,有大修为,未来实在不可估量。
兵刃相接,一切悄无声息地展示在玉幕之上。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古籍上记载的第一魔尊是不可战胜的,四位仙人也只能将其封印,现在似乎也有了战胜的希望。
*
几十招过后,第一魔尊隐隐落入下风,被逼到一个角落。
忽然间,他扯着嘴角笑了:“归雪间,你真应该感谢你的先祖。”
“人和魔真是不公平。天道是如此的偏爱人族这种脆弱的东西。人可以成仙,魔族却只能龟缩在荒芜的魔界里,饱受烈火和饥饿的这么。如果你的先祖没有选择成为人,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修为、朋友、道侣,都会化作泡影。”
归雪间微微皱眉。
第一魔尊表现得好像很义正词严:“我现在做的,只是在为我们魔族讨回自己应得的东西。”
很长一段时间里,归雪间都在思考魔族为什么会处于现在的状况。在所有不同的族群中,人,妖族,妖兽,皆可以通过修行得道成仙。魔族似乎是遭受天道厌弃,天生被食欲掌控,只存在微薄的理智,很难摆脱艰难的处境,无法成仙。
与此同时,魔族的诞生比所有的种族都要晚,魔族的典籍中记载的也不过是一千多年前的旧事,且与第一魔尊的诞生息息相关。
如果魔族食用人的血肉,失去理智,对应的是修士做下恶事,沦为魔修,不能再成仙,同样都是天道的惩罚呢?
如果这真的是惩罚,那为何天道如此吝啬,没有给予魔族一点希望?
与此同时,丹青曾说第一魔尊可以命令所有魔族,西月仙人在第一魔尊的身上感受到了天道的为止规则。
归雪间将这些看起来毫无关联的零碎历史拼凑在一起,得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至于真假,本来无人能够证实。如果有,只能是面前的第一魔尊了。
归雪间对方,将猜测诉之于口:“天道是公平的。千年前,魔族自烈火与岩浆中诞生,是一个新的种族,修行方式不同与人和妖,只是被你独吞了,不是吗?”
此话一出,第一魔尊的眼角一跳,神情难以置信,他似乎难以想象自己的谎言会被人戳穿。
……竟然是真的。
当天道对魔族降下教化,赐予他们修行成仙的本能,第一魔尊将其独占,对于整个魔族而言,他变成了天道一般的存在,魔族也彻底沦为他手中的工具。
为此第一魔尊舍去了姓名,他成了一个代号,一种意志,一个规则。
第一魔尊死死地盯着归雪间:“人在修仙过程中产生的恶念,邪念,千千万万年,这些念头汇聚到了一起,影响现世,就有了魔界。魔族又从魔界中诞生。”
人的恶念本是无形之物,被舍弃掉的东西,又在其中诞生了有形体的东西。
世间万物,奇妙无穷。
第一魔尊神情扭曲:“天道所谓的教化来的太晚了,我已经不能成仙了。”
他哈哈大笑:“又有什么用处?我活着,魔族就是我手中的玩物罢了。人族也同样如此。今日之后,本尊保证此世也如魔界,人和魔再无区别,都是本尊之下的走狗牲畜。”
在此之前,他就不再出击,收敛声势,只是躲避,甚至忽然得知真相也是因为第一魔尊突兀提起归雪间的身世。
归雪间知道他在拖延时间。
以归雪间的修为,四字法诀太难掌控,“不自在天”维持的时间绝不会很长。第一魔尊只需要等法诀消失,调集全部魔族聚集于此,杀死归雪间和于怀鹤即可。
他不在乎有多少牺牲,不在乎那些魔族的性命,只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
归雪间脸色苍白,嘴唇失去血色,在日光下近乎透明。
他能猜得出,于怀鹤也知晓此事。
这样一段时间,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缓和的调息。
归雪间抬起手,雀水在他的掌中凝聚成实质。
第一魔尊一愣,他果然认出了这把弓。
他厉声道:“那是他的弓,你竟敢……”
归雪间半垂着眼眸,不动声色道:“不是你亲手杀了他吗?”
“你怎么一直穿紫色?”
“您说过喜欢紫色。”
“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吧。”
“当然,从过去到现在,永远。”
这些是前世归雪间清醒时曾听到的对话。
紫犀也的确为第一魔尊付出了永远。
或许他们之间真的有一丝感情。
一个机会,一个瞬间,归雪间想要动摇第一魔尊的心神。
而第一魔尊还是退缩了,他怯懦地不敢面对,连最后的报复也销声匿迹。
他舍弃了所有。
归雪间抬起眼,向另一侧的于怀鹤看去,不需要言语,他们能明白对方。
他轻轻笑了。
殁箭已断,这最后一箭,归雪间以“死”代替。
他射出这一箭,灵力散发着光芒,耀眼得胜过太阳,在天际滑过。
*
纵横峰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巨大的亮光笼罩着整个玉幕,那光芒超过了人眼能接受的极限,太过可怕,像是要将一切摧毁。
在此之前,双方斗法使拉的太远,他们看不清形势,只能捕捉到隐约的身影。
光芒散去。
突然,一颗头颅自天空落下,由远及近朝玉幕的方向滚来。
有人已经不敢再看了。
是一张陌生而惊恐的脸。
是第一魔尊的头颅。
然后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第147章 圆满
归雪间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不自在天破碎,雀水消失,归雪间从半空跌落。他闭上眼,听到风声自耳边响起,没有丝毫担心。
有一个人总是会接住他。每一次,从无例外。
然后,归雪间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于怀鹤还未收剑归鞘,他的气息很冷,周身还有未散去的灵力,有种很锋利的攻击性,在拥抱归雪间时却像是细密的云,将他包裹其中,不受任何伤害。
落了地,于怀鹤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
忽然,他的脚步一顿,抬手遮住了归雪间的眼。
看来前面就是第一魔尊的尸体了。
归雪间记得,自己射中了他的心脏,与此同时,于怀鹤砍下了他的头颅。
第一魔尊死的不能再死了。
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归雪间小声说:“……我想看。”
这一次,于怀鹤没有像往常那样阻止,他甚至刻意走到很近的地方,近到归雪间能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于怀鹤好像明白归雪间的执念。
归雪间睁开眼,视线落在那个头颅上。
他害怕血,如非必要都会避开,此时却无知无觉地盯着那个头颅,眼前闪过很多画面。
魂魄被迫脱离身体时的绝望,拘束在第一魔尊身边时的痛苦,残魂漂泊无依,沉浮不定时的自我劝解,曾经因为眼前这个头颅而遭受的所有痛苦,全都涌现出来。
或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归雪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没有办法,手臂紧紧勾着于怀鹤的脖颈,十指张开,紧贴着于怀鹤的皮肤,以这样的方式从中汲取温暖和安慰。
“他死了。”归雪间低声说,又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嗓音更小,低的几不可闻,“第一魔尊又死了。”
这一次,第一魔尊以紫犀的身体为容器,死在了自己和于怀鹤的手中。
前世很想看到的一幕,现在终于得见。
全都结束了。
于怀鹤的手搭在归雪间的后背,顺着脊背,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他。
归雪间的心绪也随着这样的节奏平静下来,他仰起头,看着于怀鹤的侧脸,觉得第一魔尊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他死了,自己自由地活着,和于怀鹤在一起,书院的同窗师长,峦锦城里无辜的人,都活了下来,也不会发生前世的灾难。
然后,被拘束上千年的天道规则自死去的第一魔尊体内浮现,去往该去的地方。
甚至连魔族都能得到更好的结果。
归雪间露出一个笑来,他蹭了蹭于怀鹤的胸口,刚想说什么。
忽然,归雪间察觉到有些不对,如梦初醒。
又拽了下于怀鹤的袖子,示意这个人往前走。
某种感觉越发强烈了。
归雪间从于怀鹤的怀里跳了下来,扶着对方的手臂,弯下腰,犹豫了好一会儿没有动作。
于怀鹤知道没有危险,随意地问:“怎么了?”
归雪间:“……没什么。”
方才所有的心力都放在第一魔尊身上,现在忽然感知到了某个阵法。
归雪间希望是自己的错觉。
在阵法上,归雪间的感觉从没错过,他只是不想面对现实。
终于,归雪间下定决心,以很轻的力道拨开草丛。
里面有一颗闪闪发光的石头,很眼熟,曾经在书院大比中见过。
归雪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此时此刻,玉幕之上,归雪间的脸逐渐靠近,放大,直至被一只眼睛填满,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他的睫毛很浓密,日光下,每一根都纤毫毕现,忽的睁大了眼,眼睛很圆,看起来很可爱,眼角泛着很淡的粉,又眨了一下,像是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寄希望于是自己看错了。
照理来说,与巨大的一只眼睛对视,看起来是有点吓人的。但归雪间的眼睛太过漂亮,极致的美丽压倒了其余的一切感官。
归雪间的眸色略浅,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像是品质最好的玉石,又像是一汪澄澈的湖泊,一眼望得到底。纯粹,天真,盈满了少年气,情绪的波动很明显,可以看出里面全是惊讶和不敢相信。
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少年人,能以无比决绝的姿态,和于怀鹤一起杀了第一魔尊。
不能再欺骗自己了,归雪间凑近了看,确定这是运行中的梵行诸天阵,也就是说,自己的一举一动可能被玉幕外的人全都看的一清二楚。
归雪间有点崩溃,不知哪来的力气,飞快往后退,拉着于怀鹤同手同脚地逃跑了。
眼睛消失了,独留玉幕之外的人失神叹息。
跑了一小会儿,离开梵行诸天阵的范围,归雪间气喘吁吁,实在走不动了。
于怀鹤问:“怕什么?”
归雪间艰难地偏过头,确信以这个人敏锐的观察力和过目不忘的记忆,绝对知道方才那是什么。
于怀鹤道:“你的法术来历不明,但都是以灵力施展。别人就算怀疑,一是没有证据,二来你是紫微书院乃至整个修仙界的英雄,没有人敢真的质疑。”
说的好像也对。
“至于被我抱着,”于怀鹤看着归雪间,“你不是我的未婚夫么?抱一抱又没什么。”
归雪间竟被这人辩的哑口无言。但知道是知道,脸上的热度一直没有褪去。
于怀鹤捞起归雪间,在空中飞了片刻,停在一个湖泊边,将归雪间放在一块石头上坐着。
他淡淡地问:“现在还难过么?”
归雪间:“?”
他现在只有无尽的羞耻和尴尬。
于怀鹤点了下头,又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问:“你的前世是怎么回事?”
归雪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夸张的说,一瞬间,归雪间整个人寒毛全都竖起来了,和近在咫尺的人对视了一眼。
龙傲天是认真的。
于怀鹤神情冷淡,和平常没什么差别,仿若抛下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自己。他半垂着眼眸,捧着归雪间的下巴,不让他躲避。
这才有了点审问的意思。
归雪间吓得话都不会说了,磕磕绊绊道:“什、什么前世?”
于怀鹤若有所思道:“不是前世,也可以是做梦。那你梦到了什么?曾经经历过哪些事?”
归雪间觉得眼前这人也太过可怕,飞快地眨着眼睛,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或许是为了让归雪间放弃寻找借口,屈服交代,于怀鹤先开口了。
131/132 首页 上一页 129 130 131 1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