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都看得出,齐山民精神有些不正常了。
晋父脸色不太好看,问晋母:“明儿什么日子?”
晋母:“冬月十四啊。”
晋父摇头,踉跄着离开:“晋宝还在,该二十一岁了。”
然没走两步,晋父就倒地不起。
这出殡终以混乱结束。
回到齐家,齐山民拉着李宝福从厨房走到卧房,齐母跟他在身边不住掉眼泪,赵庄生沉默地跟着三人。
床边,齐山民说了好大一通话后外加几天几夜没睡好,吃过李宝福喂的午饭抱着一件晋生衣服睡着了。
李宝福安慰齐母:“大娘,节哀。”
齐母摇头哭道:“我的山民,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她锤着胸口,歪在侄女身上恸哭:“我的儿啊!”
李宝福轻声道:“大娘,晋生哥好好的为什么会想不开呢?”
齐母擦了眼泪,瞅着跟儿子交好的李宝福,将事情原委道出。
李宝福坐在齐家院里,脑中浮现出晋生两人曾在院中招呼他和赵庄生吃饭的场景。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想着要是那天自己多跟晋生说说话,他或许就不会想不开了。
赵庄生只默默牵着李宝福的手,李宝福去哪儿他去哪儿。
“哥,以后我要是死了,”李宝福说,“你会怎么办?”
赵庄生想也不想地说:“跟你一起死,这样办一场葬礼省钱。”
李宝福被这个答案逗笑,他感受着赵庄生的手心温度,说:“以后我们死了也要埋在一起。”
赵庄生:“好。哥生陪你,死也陪你。”
私语时,齐山民的声音忽而在身后响起。
“宝兄弟。”
李宝福起身,轻声道:“山民哥。”
齐山民面色苍白,昔日的意气风发早已不见,说:“劳你来送荩卿最后一程。”
李宝福说:“山民哥,人生不能复生,你得保重。”
齐山民默了须臾,说:“是我对不起他,我把他害死的。”
“哥你千万别这样想,”李宝福说。
“不然还能怎么想?”齐山民苦涩一笑,“荩卿父母逼他娶妻他为了我数年不应,而我……因为母亲的话,”他喉结滚动,哑着声音说:“居然劝他为我想想,是我对不起他。”
晋家父母想晋生娶妻生子日后好有孩子帮衬家里,晋生没有答应。但齐山民因为齐母数年念叨,终在晋生投江前两日松了口,答应齐母娶妻。
当夜晋生应下后并无异样,但翌日起来齐山民就发现晋生不见了,他在家中、晋家找了好几遍都不见人。终在午后想起李宝福家,可阴差阳错的他跟晋生错开了。
齐山民最后在晋生外祖家的东溪边上找到了晋生的遗书和外袍,这衣服是当年他买给晋生的。晋生很喜欢不常穿,但在最后那天他穿上了这件衣服离开。
遗书寥寥几字,字迹苍劲。
“吾媚元轩,祝卿恩好百年。若来生有缘,愿再遇卿。”
尸身是过往渔船打捞上来的,齐山民捏着遗书,看着那被泡白的面容。蓦然想起最后一次齐母闹时,他心力交瘁,晋生抓着他的手哀求:“元轩,我求你不要娶别人好吗?”
“荩卿,可我娘也在求我,她就我一个儿子。”
晋生松开了齐山民的手,说:“我也只有你一个。”
诸多话语皆在昨天,齐山民喝了许多酒,跟李宝福和赵庄生说了很多话,说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最多的就是:“千万别辜负对方的感情。”
李宝福和赵庄生默默听着,最后看天色不早,齐山民才起身将两人送到村口,说:“劳烦宝福兄弟你来了,日后你若还记着晋生就来多看看他烧个香。”
李宝福劝齐山民注意身体千万节哀,齐山民笑着应下。
李宝福在离开时,回首见齐山民独自站在风里,身形单薄。
赵庄生握紧李宝福的手,说:“有空我们再来看看山民。”
李宝福点头,但不知那是他最后一次见齐山民。
自此余生,他再未见过齐山民。
第42章
晋生离开后, 李宝福蔫了好几天,做什么都没兴趣,为此李多福常来陪他说话。
还说起张武回来的消息在村里掀起水花,只因张武年近三十还没成婚, 虽说有军功可离家这么多年早不会种地, 手有残疾腿也跛了。
纵朝廷分给他五亩良田, 但这么个下地费力的人,婚事自不好说。
李婶也道:“大武就比多福你大一岁,这你又要生了, 他还单着, 整天在家里说他不着急不着急。可他不着急我着急啊,他是为朝廷立功回乡的, 分了田地和钱的, 婚事怎么找不到?但他就不着急,气得我哟……”
厨房里李婶喋喋不休念着,李多福剥了个柑:“哎呀李婶,武哥他有自己的想法。你别催嘛, 都当祖母的人了,等得起。”
李宝福跟和儿、李婶孙子翻花绳玩,赵庄生在院里舂米。
“我哪里等得起?”李婶怅然道,“你说他去河西、漠北那几万里外的地方打那么多年仗。这大半个国土都走遍了,回到家里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我这当娘的心里难受。”
李多福安慰李婶,问及想要个什么样的, 自己回去看看陈璋家有没有合适的。
怎料李婶听了这话,说:“陈璋是好,但我觉着多福你这日子难过。”
此言也不假, 这两年陈璋在外跑生意忙,十天半月不在家。
陈父陈母心疼陈荣这个大孙子,更莫说去年陈大嫂又生了对双胞胎儿子。乐得陈父陈母当即跟族里请了遗训,日后这六成家业都给陈大一家。
当时陈璋不在家,李多福这个二儿媳气也没用。
只因这陈家没分家,家里产业怎么算都算不开,茶地是陈家祖辈传的,只是在陈璋手里发扬了些。
陈璋回来后,听说这事也只一句:“大哥三个儿子,养着费钱,爹娘高兴就好。”
为此李多福母女在陈家被陈母明里暗里嫌,陈璋见着就劝,见不着就当没听见。
为此陈家父母的事让李婶怕讨回来个多事的,尤其是张武这样子。她宁愿要个贫苦户家里姊妹多的,也不要这样的。
两人围着火聊了许久,李婶孙子嚷着饿,李婶才回家去。李婶离开,李多福也坐不下,跟李宝福聊了两句也要走。
李多福才怀六个月,李宝福又送不少大头菜和萝卜,她提不了,李宝福就送她。
才下土坡姐弟俩就在两家岔路口见到带侄儿的张武,张武飞快地看了眼李多福,说:“多福妹妹。”
李多福惊讶道:“张大哥,这么多年没见,一下子没认出来。”
张武:“十一年了,当年我走的时候你……你才成婚没多久。”
李宝福将张武神色收进眼里,总觉他很怪,尤其是跟李多福说话时。
天色不早,聊太久耽搁事。李多福让和儿一手一个大头菜,自己提着菜篮子走了。
李宝福目送李多福消失在路尽头,就听张武问:“你四姐跟陈璋过得还好吗?”
李宝福:“好啊,我姐这不又要生了。”
张武牵了牵嘴角,随即像是自言自语:“我回来这么久,还没见过陈璋,他生意忙吧?”
陈璋生意是忙,忙得腊月初六才回了家。
然就在初七晚上,李宝福和赵庄生才睡下没多久,就听院门被急促敲响。
“宝福!开门!”
李宝福推开身上的赵庄生,说:“四姐。”
赵庄生按住想起来的李宝福,抓衣下床。李宝福穿好裤子衣服,点好油灯拿上汤婆子去了厨房。
厨房里的火堆还有余温,李多福双眼通红抱着汤婆子,和儿挨着母亲坐着。
“姐,怎么了?”这么多年来,李多福从未深夜敲过家里门,还带着孩子。
“没什么,”李多福声音,“就想过来看看你。”
这等谎话,李宝福是不会信的,他让赵庄生把和儿带去屋里睡,继而才问:“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等会儿就去陈家问。”
李多福深吸一口气,说:“陈璋他打我。”
此言一出,李宝福先是愣了几息,才蹭的站起,怒道:“他要造反吗?居然敢打你?!我非得也给他来几下。”
他没想到素日谦和的陈璋居然会打人,震惊还未咽下愤怒就冲上李宝福脑海,要知道李全都没打过自己孩子,陈璋是哪里来的脾气?
李宝福闹着要出去,却被李多福拦下:“你干嘛?!这大冷天出去,不要身子了?”
李宝福被硬生生按回凳子上,很不理解:“他都打你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宝福提着油灯见李多福右脸上有个红肿的巴掌,心疼得煮鸡蛋给李多福滚脸。
水壶咕噜声里,李多福温下急事弟弟,将事情原委道出。
原是吃晚饭时,厨房里还未上桌的一道萝卜排骨汤被陈荣瞧见,他嚷着要陈母给他先盛一碗喝。
彼时只有陈荣与和儿在,陈母就一人一碗分匀。
陈荣碗里三块排骨,和儿碗里是萝卜,李多福看见,瞥了眼陈母。
陈母有些悻悻,说:“来,和儿,祖母给你夹块肉。”
一坨肉飘在萝卜里,李多福不高兴陈母,可为陈璋才回来她也只能忍忍。
很快,陈荣碗里肉吃完了,他就去抢和儿碗里的。
和儿不让,敦实的陈荣一把将她推倒。和儿没站稳摔在地上,碗里萝卜洒了一地。
李多福立马把和儿扶起来,实在忍不了,喝道:“推你姐姐做什么!”
陈荣委屈极了,躲在陈母身后。
陈母和稀泥道:“哎呀,小孩子闹事是这样的。荣荣,快给姐姐道歉。”
“我才不要!”陈荣哼了声,想跑可到厨房门口被陈璋抓住。
陈璋:“你做什么呢?”
陈荣怕二叔,挣了手躲到父亲身后。
李多福将事儿说了,想着陈璋才回,也不好发脾气,只让陈荣道个歉就行,奈何陈荣被宠惯了死活不道歉。爷奶讪笑着让李多福这个二婶别计较,李多福这下是忍不了了,当即跟他们吵起来。
这一吵,陈母不高兴了,骂陈璋挣再多钱都没出息连媳妇儿都管不住。陈父说和儿一个丫头摔了就摔了又没出啥事,怎能让他的宝贝孙子道歉?
而陈大两口子自得了六成家业,尾巴都要翘上天,也早念着剩下一点,护着陈荣没好气道说孩子还小,弟妹你消消气吧。
陈荣像个斗胜的公鸡,隐匿在父母身后一脸得意地看着和儿,和儿紧紧抓着李多福的手安静站着。
面对这一家子,李多福气得是两眼昏花,扯着陈璋就要他说个明白,凭什么两个儿子你得最少?又把平日里陈母对和儿的不满和嫌弃道出。
这一说不得了,陈母原地三尺跳起指着李多福骂她肚子不争气,人矮脾气大,只会生赔钱的小丫头,顺便还将李家所有人都骂了个遍。
李多福听着这些话,怒火直冲脑门,回骂陈母:“我不好?我矮!那你个面上虚伪的老虔婆就高了?背个油菜杆都看不到你人,早上起来不是先把三个孙女骂一通,就是骂大哥跟爹一样好吃懒做!我什么运气?!才遇上你们这一家人?当年要不是陈璋三跪九叩的求我,你以为我稀罕嫁到你们家来?一家子没天理的东西!护着个没教养没人性的丑胖子,我都懒得看!”
劈里啪啦一顿话说完,两位老人家气都出不匀,陈大想帮忙,陈璋喝住他。
陈母扑在陈璋怀里,大哭着说:“老二啊,你看你娶得什么媳妇儿?连我都骂,我可是你亲娘啊!你三岁生病我看的、长大成家我操持的,就连孩子也都是我给你带。如今你要这样纵容你媳妇儿骂我吗?那我和你爹老了该怎么办啊?”
李多福:“你老了找大哥去啊?你把家产分那么多给他,不指望他给你养老,还指望和儿和我这两个不中用的吗?”
“够了!”陈璋喝道,“你有完没完?”
“没完!”李多福瞧着陈璋只觉陌生,哭着说:“你在外面不知道女儿过什么日子,我在家里却是天天看着。你爹娘嫌她是个女儿,明里暗里骂。就连吃饭她多吃一块肉,你娘都得阴阳怪气几句。”
“这家里钱是她爹挣的,她这个女儿却享受不到一点福,你让我怎么完?”
“弟妹,你这话,”陈大媳妇撇嘴道,“说的好像我们不给和儿吃一样。”
“听到没有!”陈母指着李多福怒目圆睁道,“老二,她对我是恨之入骨,我给你养孩子还错了?”
说着陈母就往墙上撞:“既然是我的错,那我去死好了,这样你们俩兄弟也能好好过日子!”
“多福多福。”陈璋扶着陈母实在无奈,“赶紧给娘赔个不是,这事就过去了。”
瞧着陈母那老泪涕横的虚伪样,李多福岿然不动道:“陈荣给我女儿道歉。”
陈母啜泣哭喊,她又打陈璋,“老二,你给我教训她!她都骂你娘是老虔婆了,你还要袒护她吗?”
说着,她又破口大骂:“你个小贱人凭什么要我孙子给这赔钱货道歉?!早知道她当初生下来是这样一个得理不饶人的东西,我就该给她淹死算了,你下个还是女儿,我定给你淹死!生不出儿子……”
“你个老虔婆闭嘴,我是做了什么孽!遇上你们这家人?”李多福怒道,“要不是陈璋他当年求我,老娘嫁给那瘸子都不进你们这烂心肠的家,你以为……”
一声清脆的响亮打断了李多福的话,也打得李多福偏了头。
厨房里安静下来,陈母不闹,陈父微惊,陈大两口子也显然是被惊到了。
陈璋手也在疼,他颤抖地收回手,固执道:“多福,快给娘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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