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却是向舒怀。
那个向舒怀。
“……好、好,对不起,姐,我不该那么说。”只是当下,余遥也只好退让一步。她换了种口气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而她姐姐只是用力摇了摇头。
“我不能说,遥遥。”她认认真真道,“关于我们两个的事情,我还不知道可以说出来多少。你也先不要告诉我妈妈,等我过段时间自己和他们去说,好不好?”
“——为什么?”余遥问,“是她不让你说出来吗?”
“……遥遥。”余晓晓有些无奈地笑了,“你干嘛总把她想得那么坏啊,她又不是什么无恶不作的大恶棍。是我们还没有做好准备,需要些时间。等到准备好了,我妈妈那里我自己会看着解决的。”
听她的口吻,好像是觉得余遥这样如临大敌,是件根本不可理喻的事情一样。
“……我把她想得坏?”余遥听到自己的声音,早已失去了往日时的理智,几乎快要发起抖来,“姐,余晓晓,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她是那个向舒怀啊。
向氏的小总裁、新星的大董事。是手握着金融巨头与互联网命脉的那个向舒怀。
曾经……在她还没有真正成长起来的时候,余遥便在她手下失败过,许多次。
——余遥是恐惧着那个人的,发自内心。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聪明到令人心生恐惧的人,几乎不像是人类,算无遗漏,好像能够预言一般,永远不知疲倦、不会动摇,只要是曾经在商场上与她交过手的人,大概都在某个时刻曾相信过向舒怀真的是一台凭借能源核心运转的机器。
……她也知道,在小姨生病修养的那段时间,向舒怀出面与拂晓签订了怎样的协议。
——是完全平等的、互惠的合作。尽管那时候的向舒怀想要吞下拂晓几乎只在一念间。
虽然如此,小姨却丝毫没有感到一丝宽慰。因为她们都知道向舒怀是一条贪婪冷血、充满庞然野心的蛇。这只能够说明她要吞下的东西远远比拂晓更多。如果她要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她们甚至根本没有阻拦的力量。
于是,余遥不免要想到——她到底为什么要教导余晓晓,真的像是一个合格的老师?又为什么要接近余晓晓?
接近这个……对她身上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天真得像是孩子一样的女孩?
见她情绪不对劲,她姐姐走过来要安慰,声音里充满了担忧:“遥遥……”
余遥轻轻抬了抬手,止住她的话头。
“……总之,姐。”她最终只是说,“小姨和姨父那里我不会说,你看着办就好……只是,这件事,我不会同意的。”
余晓晓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下意识出言想阻止:“遥遥,我——”
余遥摇摇头,不打算再说了。
“行了,姐。我本来想来找许总监,刚好顺路看看你,既然你这里有人,我也不打扰了。”她道,“等周末时候,我去家里找你和小姨,说公司的事。”
余晓晓怔在原地,看着她自顾自走出了休息室,在离开的途中与等在外面走廊的向舒怀打了个照面。
她还以为两人要对峙起来,连忙往那边赶去。却只看到向舒怀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
——而余遥的背影一僵,却没有停留地离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而余晓晓犹豫片刻,还是取出手机,给余遥发去了几条消息。
她看得出余遥并不想谈,可却实在无法对对方反常的态度置之不理。
……遥遥她到底在想什么?
消息发过去,等待了一会儿仍是已读不回,余晓晓抬起目光,只看到向舒怀仍然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望着她,好像是在等待。
——然后,迎着余晓晓的目光,她敛起眉眼、抿了抿唇,只是轻声地开口道歉。
“对不起,余晓晓。”
向舒怀只是说,神情安静得几乎看不出什么,嘴唇干燥发白,只有交握的双手之间、勒得失去血色的苍白指节才泄露了些许不安的情绪。
她说:“我今天不该要来的。”
说罢,她低垂着面庞,一动不动地站着。那几乎是——几乎是准备好了接受责罚一样的神情,像是个小孩子。让余晓晓无法不想起自己在向家老宅附近接她回家时候的样子。那时候的向舒怀也是这样的,神情平静而空荡,黑眼睛安安静静的,顶着满头的血迹。
……向弘山那个该死的变态。
想着,余晓晓忍不住咬紧了牙。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把向舒怀治愈得足够好了,足以抹去些许过去的经历留在她身上的痕迹。
可是现在余晓晓才发现,一切远远不够。
……即便是面前这个,刚刚才与她躲在桌下笑闹过、弄得衣冠散乱、连鼻尖也蹭上了灰尘,鲜活灵动得只如同普通少女一般的向舒怀,也仍会做出这样的姿态,为了完全不属于自己的错误而道歉,甚至做好了接受暴力和责罚的准备。
那无法不让余晓晓心底泛起一阵酸涩的涟漪。
于是,她只是走过去,轻轻地捧起对方苍白的脸颊。
“向舒怀,”alpha女孩小声说,“为什么道歉?你什么也没有做错啊。”
仿佛是耳语一样,两人靠得极近,浅浅的呼吸也交织在一起,似乎编织成一道安宁的协奏曲。
而向舒怀只是说:“……对不起。”
她声音也轻轻的,带着点压抑的低哑,好像是被困在了某个关于过去的回忆之中、怎么都走不出来一样。尽管余晓晓的体温正从两人紧贴的肌肤之间传来,也难以将深陷阴影中的她唤醒。
手底下只有一片冰凉。即便向舒怀并没有哭。可大概是她的体温太低了,冰凉柔软的脸颊触及在余晓晓总是灼热的指尖,显得也有些潮湿,只好像是眼泪一样。
alpha女孩只是靠得更近。
两人头抵着头,然后她轻轻地问:“一定要道歉吗,向舒怀?”
没有回答。
“那,”余晓晓便小声说,“——向舒怀,我要罚你了哦。”
那双安静的黑色眼瞳怔了怔,似乎逐渐反应过来了她的话,也只微微泛过一阵涟漪,动摇着、仿佛堪堪将要破碎的模样。
世界在与她记忆中的过去重合。
然后,向舒怀也只是不拒绝地站着,合上慢慢灰暗下去的眼眸,沉默地等待余晓晓所给予的疼痛降临。
……而只有温热靠近。
余晓晓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她微微拉开了些距离,在向舒怀有些诧异地睁开眼的时候,便又凑近过来。这一次吻得更用力,好像是要吃掉她一样,最终在那片苍白而柔软的嘴唇上留下了一枚属于自己的齿痕。
“好啦。”
而alpha女孩舔舔自己湿润的嘴唇,神色轻快,只是伸出手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罚过你啦,小雪花。”
“所以,就别再自责了,好不好?”
*
因为向舒怀的情绪看起来实在不好,这间办公室又充满了一种类似于案发现场的怪异感,两人干脆便打道回府,一起回到了家中。
一路上,余晓晓开着车,一边同后座上趴着的大冰块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一边关注着手机上的讯息。
……只是,遥遥那里仍然没有任何回音传来。
余晓晓不知道遥遥为什么这么反对她们在一起。
只是,这些是她家里的事,肯定要她自己来解决,没有把这些问题搁置、到时候再转嫁给大冰块来负担的道理。余晓晓这样想。
等到她们两个的关系再确定一些、再相处一段时间,她会将这件事与她妈妈和爸爸讲清楚,等待他们接受。到那时候再带向舒怀回家。
而现在……
就仅仅是刚才她与遥遥那段算不上争执的对话,都让向舒怀不安成这样。
余晓晓瞥了一眼后视镜,只看到向舒怀披着她的外套、蜷缩在后座里,半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只是嘴唇好像又咬破了,微微渗出些许血点来。
“大冰块,”她于是小声提醒,“不要咬自己呀。不痛吗?”
闻言,向舒怀怔了一会儿,好像才终于反应过来,松开了紧咬着嘴唇的牙齿,轻轻了一声:“……嗯。”
——现在这样,还是不要让她接触自己持反对和怀疑态度的家人为妙。
余晓晓于是这样决定。
“好啦,大冰块。”而她轻声开口,带着一点笑意,“向舒怀,要不要眯一会儿?我要去超市买点东西。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去买食材呀。
而那个被遥遥无比介意和警惕的大冰块闻言只抬了抬眸,飞快地回答,小孩子一样:“……我也要去。”
余晓晓没有办法,当然只能应好。
不过,大概因为超市毕竟是公共场合,尽管人再怎么少,向舒怀虽然情绪不大高,但也没有像早上在公司时一样依赖地趴在她的肩膀上——而余晓晓拒绝承认自己对此感到有点可惜。
于是,两人只是悄悄地牵着手,在彼此体温的陪伴下完成了这场心血来潮的生活采购。
所有该买的食材都买好、又选了一大堆零食后,余晓晓抱着一个大口袋,但两人仍然别别扭扭地牵着手、向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停车场无比空旷,零零散散停着几辆车,除了她们以外再没有其他的人在。余晓晓犹豫片刻,看与自己牵着手的人情绪似乎还不错、脚步也逐渐轻松起来,最终也还是问出:
“大冰块,你和遥遥说什么啦。”
而被她牵着手的omega少女抬起眸。
“……我啊。”向舒怀反应似乎有些迟钝,轻声答,“没说什么特别的。她想听什么,我就说了什么。”
余晓晓不明所以,便问:“——遥遥想听什么?”
“她想听……嗯。”
向舒怀回想了片刻,只好像本能一般凑近过来,将空余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颈旁。
大概是因为在车上稍微打了一会儿盹,她的黑眼睛雾蒙蒙的,语气里还缠着些许困倦的本能,因而反而显得更加缱绻,柔软的黑色长发打着卷散落在苍白的脖颈间,色彩对比鲜明,仿佛在诱惑一般。
而这样的向舒怀只是靠得越来越近,直到近得让余晓晓以为她要吻自己。
——尽管已经亲吻过许多次了,在这样冰冰凉凉、带着薄荷香气的吐息之间,她还是一下子红了脸,慌慌张张地松开了手里提着的口袋,那点灼热一直红到了耳尖。
“她觉得,是我这样故意引诱你,用身体。为了获得拂晓、或是更大的图谋……”
而向舒怀放轻了声音,望着她的眼睛,只是这样描述着。
声音如同蒲公英那细细的、轻盈欲飞的绒毛,随风堪堪欲散地摇曳着,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那么轻轻地刮擦着她的心间。
“……我们发生关系,余晓晓。”
alpha女孩的脸红得不像样子,好想快要熟透了,又好像彻底沉浸在了她的黑眼睛里。
“而我把你留在身边、让你离不开我……你永远都是我的。”
有一句话,向舒怀迟迟没有问出来。
如果、真的。
她们真的像是那样,做了的话。
如果她们之间有了那个永久的标记。
余晓晓就会真的永远都不离开她吗?
*
于是,这天晚上,向舒怀又一次做了梦。
她梦见那些惩罚——不过,其实不是来自向弘山或其他向家人的,看余晓晓的神情,她便知道对方是有些误会了。
而是在发生在她还更加年幼的时候,大概还在幼儿园小班。
那段日子里,她生母柳秀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又恰好可以归责于她,就会惩罚她。比如,她与亲生弟弟结束了一通不愉快的通话,或是与丈夫王兴吵了架,被吼了两句。
大部分时候都比较克制,柳秀用的最顺手的是衣架,很细,那种包裹着薄薄一层涂料的金属衣架。柳秀会注意到不去伤到她露在外面的皮肤。
即便偶尔擦过了手腕或脸颊,等到第二天去到幼儿园时,别人也会认为那是向舒怀的继父所致,只对她们二人报以怜悯与同情。
——毕竟,柳秀与家庭早早断绝了联系,未婚生子、贫困交加,第二任丈夫又是个常年家暴的赌徒,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被低低地压弯脊柱。她早就积蓄了满腹的痛苦和怨气,而无处发泄。
而只有这个小女儿比她还要更加弱小。
于是她会哭,边哭边高高扬起手中的衣架,重重抽打在自己这个女儿身上,一次、一次、一次。她会说,思虹,妈妈这么委屈全都是为了你,因为妈妈很爱你很爱你。她说,妈妈也不想罚你,所以不要再做错事了,不要让妈妈失望——
……因为这个,小小的向舒怀一度很害怕“爱”。
在幼儿园里,曾经有懵懵懂懂的同龄小姑娘学着动画片里的样子,像模像样地对她告白,攥着拳头伸给她。她说,王思虹,你真好看,我好爱你呀。
而那时候的小向舒怀望着她和她攥起的拳,只是顺从地闭上眼睛。
她以为爱她就是对她施以暴力。
是像柳秀一样,爱是用铺面抽下的衣架、眼泪和她读不懂的疯狂恶意将她淹没。
而那个小姑娘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只是茫然地愣在原地——因为,她攥起的拳头里面,只有一颗水果糖。
后来,等她四五岁了,不同于常人的聪明显露无疑,除了情绪失控的时候,柳秀便没有再怎么打过她了,大概是觉得她这个时候开始记事,已经不适合再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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