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高么?”陈文续关切地问。
“不是。”握紧了陈文续的手,“反正你牵紧一点就行了。”
依言反握住苏笛,陈文续答应道:“好。”
日落前的半小时,两人登上了这座海岸线上的高塔。
塔上的风就不如餐吧边的风温柔了,再次捋开遮住面庞的头发,苏笛跟着陈文续站到了围栏边。
从这里望去,沙滩上的人影小的就像乐高世界里的小人,海面又开阔像是洒得无边无际的香槟酒液。
四周同样在等待日落的游客纷纷举起手机和相机,但苏笛的思绪却晃晃悠悠地飘远。
她不恐高,她只是记得上一次登上这样的高台,是在苏明嘉死前。
苏家人疯了,他们坚信即使医生不赞成,但二次移植一定能救苏明嘉。
苏明嘉也疯了,但苏明嘉的疯不一样。
因为自己在苏家决定二次移植那天逃跑了,所以苏明嘉疯了。
苏明嘉恨苏笛有选择的权利,恨苏笛现在居然敢说拒绝自己,但她最恨的是肾衰竭的人为什么不是苏笛而是她自己。
于是在医院楼顶能将床单卷下的风里,她用泛白的手指紧紧拽着自己:“苏笛,你根本就没有让人爱你的能力,我恨你,妈妈恨你,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恨你。”
即使最后在惊恐的眼神里向后倒去,她也不忘诅咒自己:“你不是替我活了下去,你是害死了我,还恬不知耻地苟活在世上。”
她就是恬不知耻,苏笛想。
她要和陈文续继续走下去,要陈文续对此一无所知地和她在一起。
日落像是龙舌兰兑上了红石榴糖浆,橙色和粉色盖住了原本的天色。恋人在惊叹声中默契地靠近,苏笛和陈文续肩膀相靠,一直在原地等到了接下来的蓝调时刻。
蓝色纯粹而浓烈,让人能在仿佛尘埃落定的静谧声中感受当下的短暂的二十分钟。
天色渐渐浓沉,身体也感受到冷意,陈文续回头看向沙滩外灯火愈发明亮的餐厅。
“要下去了么?”
苏笛的神情有些许的紧张,她拉住陈文续的手腕说:“等一下。”
“等什么?”
完整的一句还没说完,陈文续就听见耳边传来了了“嘭”的一声,紧接着,一束烟花划过深蓝的天幕,在陈文续的眼中绽开了绚丽的色彩。
然后是第二束,第三束,数不清的烟花在海面上、天空中绽开。
陈文续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谁安排的烟花的。
烟花照亮了苏笛的脸,也照亮了陈文续眼里的笑意,“苏老师好大的手笔。”
在苏笛有些不自然地转开眼的时候,陈文续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又拉回眼前:“刚才为什么会紧张?”
苏笛在她面前一向是想做什么就做,哪里有过这种犹豫又紧张的时刻。
现在的氛围太不一样了,不一样到苏笛觉得陈文续眼神里有一种认真。不同于从前的试探和粉饰太平,这次的陈文续认真到似乎反过来在引诱苏笛去再撕开两人之间的隔层,“不一样,你现在是我的”
陈文续在靠近,苏笛顿了一下,才说出:“女朋友”三个字。
没有吻她,陈文续只是靠得很近,仿佛真的很好奇一样地追问:“那之前我们是什么关系?”
是什么,大概是陈文续认为契约结束以后要立刻撇清关系的“金主”,不乐意地哼了一声,苏笛说:“不知道,可能我是会给你爆点金币的床/伴。”
轻笑声中,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苏笛想抽手却没成功,只能看着陈文续用牙齿轻轻咬着她的手指。
将苏笛的手拉至自己身侧,陈文续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那现在是女朋友了。”
烟花结束后,耳边剩下的是空蒙的回声。陈文续看着她,轮廓是昏暗的,但苏笛可以清晰地想象出她的样子。
苏笛比谁都懂这样的场景,她在表演的时候代入过无数次,但只有现在是苏笛才真正明白了为什么恋人会热烈又无声地凝视彼此,为什么恋人会克制不住地拥抱亲吻。
那是一种人类因为无法真正触摸到彼此的灵魂,所以寻求用一切有温度的东西来替代的本能。
张开的手臂划过夜风,苏笛紧紧地拥住陈文续。
她喜欢这个人,从她一只脚还陷在泥潭里的时候就喜欢,到现在为止,这份感情有过膨胀和扭曲,但从来没有被消磨。
韩龄问过她,怎么就偏偏这么喜欢这个人。
苏笛说不出来,陈文续不是角色,她没办法深刻地去解释她喜欢陈文续的原因。
她一开始只是想知道陈文续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那么珍重地亲吻拥抱一个人,后来她想知道凭什么她不能成为那样的人。
苏笛知道自己不讲理,可既然陈文续看见的是一个相对来说干净的自己,那凭什么陈文续不能喜欢这样的自己。
苏笛也无所谓什么清醒自尊高低,她就是要陈文续爱自己,爱一个从来没有被寻常的目光注视过的自己。
身后有人打着手电筒走上来,似乎是巡逻的人员。在脚步声接近最高处时,苏笛只能不悦地将目光撕开,想要转身看向身后的来人。
可她没能转过身去。
陈文续抱住了她的腰,将侧脸贴在了她的耳旁。最初的惊讶过后,苏笛也收紧了手臂,用更紧的拥抱去回应她。
在看清拥抱的两人后,巡逻的人嘟囔了两句,但还是转开了手电筒慢慢走下去。
原本被风吹冷的皮肤慢慢升温,分不清到底烫的是皮肤还是心脏,苏笛想,就该是这样。
在她用拥抱确认了归属的这一刻,她就是我的了。
*
冒失的情侣因为跌跌撞撞的拥吻而草率地拉上了窗帘,第二天的清晨,在被阳光吵醒后,陈文续注意到了屏幕上的未接来电提醒。
苏笛动了动脑袋却没醒,只是循着热源朝陈文续这边靠近。
露出的脖子上有一直蔓延到被子下的吻痕,仔细地替她拨开面上的发丝,陈文续下床,为苏笛拉好被子,然后随手拿起开衫遮住身体,朝套间的客厅走去。
一路上陈文续都在捡两人随手扔在地毯上的衣服和浴巾。昨夜她们从浴室出来后,分不清是谁的头发打湿了浴袍所以干脆脱掉,还是从一开始浴袍就没齐齐整整地穿好,两人的浴袍狼狈地落在椅背上和地上。
取出了干净的浴袍放在床脚,陈文续一直到走到房间的最外面才转头拿起了电话。
电话接通时,陈文续面上的表情立刻收敛了起来。
“陈小姐,听说您一直在联系我。”
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是周岸,那是卓永传媒曾经最得力的经纪人。在陈文续成名前,千禧年间名声最盛的影后孟檀便由她一手捧红,如今孟檀合约到期自己和家人成立工作室,卓永也因为经济纠纷对她步步紧逼,所以周岸终于决定脱离卓永,休息一段时间。
现在尘埃还未落定,就有一些听到风声的人打电话想要抢占先机,但周岸都一一拒绝了。
陈文续回答:“周小姐,我也听说您已经打算离开卓永影业了,并且暂时没有成立公司单干的打算。”
那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陈小姐,你的消息比你老板要灵通。”
周岸指的,是韩龄对陈文续的了解。韩龄并没有和陈文续聊起续约的事情,但她对于自己想要离开吉光的事情也猜到了个七八分。
这件事是她和苏笛之间的一根刺,但现在陈文续希望可以在之后找到机会和苏笛好好聊一聊自己的打算。
于是陈文续没有遮掩地告诉她:“您是优秀的经纪人,没有任何一个打算成立工作室的人愿意错过这个机会,包括我。”
陈文续答得坦荡,那边在短暂的思考后问起:“陈小姐,恕我多嘴。吉光或者说苏笛知道您的打算么,或者说她知道以后会介意您的打算么?”
对于周岸知道她和陈文续关系的事,陈文续并不意外。
但是她并不认为她现在应该把这件事告诉苏笛。
同样没有正面回答,陈文续反问:“周小姐,卓永传媒现在难道就不介意你的打算么?”
几瞬的沉默后,周岸笑了,“陈文续,我喜欢有野心的艺人。”
“我会再和你联系的。”
并不否认野心这个词,陈文续回答:“那我等您的电话。”
回到床边的时候,苏笛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揪住了她的衣角,问她:“去做什么了?去预约送餐了么?”
苏笛露出的脑袋看起来十分“毛茸茸”,神色软了下来,陈文续若无其事回答她:“没有,去打了个电话,聊了些工作上的事。早餐我想和你一起和你下楼去餐厅吃。”
抬头看了看陈文续,苏笛又懒懒地躺进被子里。
苏笛隐约听到了陈文续打电话的声音,她虽然没有细说什么电话,但却没有隐瞒自己,那苏笛就没有再问。
“在客房里吃会怎么样?
听见苏笛的提议,陈文续也没有异议,“可以,反正你总会想办法让我没办法和你出门。”
想到昨天早上被一再拖延的出门,苏笛把被子往下卷了卷,故作不懂地问她:“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
昨天早上出门前苏笛去洗了个澡,洗到一半非要说水不够热让陈文续来试试,于是两人直到三个小时后才出门。
见陈文续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苏笛得逞地笑了起来。她跪坐起来,圈住陈文续的腰把她拉近自己。
闻着两人身上混杂的味道,苏笛笑着说:“那谁让你吃这套呢陈文续。”
苏笛的呼吸贴近自己的腰腹,素净的脸上少了几分攻击性,多了些满足和依赖,看起来乖巧又调皮。
她确实吃这一套。
第16章 “苏笛,我被提名了。”
短暂的度假结束后,两人又重新回归了忙碌的工作。
陈文续主演的《徒有虚名》在杀青半年后播出了。高开高走的剧情,女性导演和编剧不失细腻的叙事,让这一部作品在一众都市剧中脱颖而出。播出过半后,剧情的争议性更是带来了居高不下的讨论度,对剧情的分析和解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一时间,《徒有虚名》从一个不被看好的冷门剧,一跃成为了一部热搜频出的爆剧。
虽然仍然有人用“互联网没有记忆”来提前当年被诬陷的事情,但陈文续没有再回应,只是再次用演技证明了自己。
陈文续也在大年初一的饭局上接到了一个等待已久的好消息。
饭店老板的女儿喜欢陈文续,在替女儿要过签名之后,饭店的老板忍不住笑着推开了包厢的门:“今年我这饭店真是贵人多啊。”
饭局上有准备接手她的事宜的周岸,有《徒有虚名》的导演,还有一位,是往年参与含金量最高的,备受瞩目的银翼奖评奖的评奖人员。
她得到的好消息,就在那名评奖人员敬的红酒里。
并不是酒气熏天的饭局,大家交流着近几年的发展,决定,也互相分享着好消息。
饭后其他人先走一步,留下了等着司机来接的陈文续和刚披上披肩的周岸。
“外面冷,在这里等司机过来吧。”
周岸看起来像是要和她一起走。但陈文续答应了母亲,要在饭局结束后回家一起守岁,所以她并没有主动发出邀约。
况且,陈文续觉得有些奇怪。
她记得周岸是开车过来的,而且席间周岸也没有喝酒。
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陈文续便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
原本只是寻常的送别和客套,并没有什么会吸引人注意的,直到陈文续听见了那个从话语间传出来的名字。
“华清,你似乎总有让人不甘心又无法嫉妒的能力。我确实不得不佩服。”
两人的脚步经过自己身边时,陈文续听见了一道久违的声音:“那我因为没有灵感半夜起来把全家的小狗都洗了这件事,你们也会一起佩服了?”
周岸的眼神在此刻落定,陈文续也在瞬间就确认了身后人的身份。
原来今天听到老板说的“贵客”,是不知何时回国的路华清。
陈文续没有回头,但路华清却在走出几步后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骤然回过头。
这个回头并不像久别重逢的慢镜头,路华清很快就认出了陈文续,陈文续也没有躲避。路华清看着陈文续,眼中有诧异,但很快就转为了一种早有预料的从容。
陈文续的面前有顶光投下的阴影,看不清表情。路华清似乎也在斟酌此刻是否是一个寒暄的时机。
但很快她就得到了回答。
“华清?”
同行的电影人并没有注意到被路华清挡在背后的陈文续,只是见她未动,好奇地催促她。
陈文续的目光里没有躲避,但也确实没有想象中的波动。在几瞬的犹豫后,路华清干脆地收回目光,“来了。”
在路华清一行人离开后,周岸听着外面的车门开关声开了口,“走吧,司机来了。”
身后,陈文续也开了口,“你是故意让我见到她的。”
周岸答得坦荡,“她和你有渊源,也可以成为你的机会,但我只是给了你个选择而已。”
“渊源”“机会?”“选择?”
两人之间有渊源不假,自己曾经难以放下不假。她在最具有希冀的年纪遇到了路华清,她被路华清的才华和坚定所吸引,也见证过路华清的决心。
她确实没有想到会在一点消息都没有的情况下再次见到路华清。但是如果说,在见到路华清的那一刻自己心中所想是否和周岸一样的话……
轻笑一声,陈文续从顶光下走出,面色逐渐明晰,“我们的选择早就不是彼此了。”
面上没有惋惜,周岸沉默了片刻,直白地问:“是你们,还是你?”
她在问陈文续,是否因为别人而放弃了利弊权衡。
陈文续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在走出饭店门口时告诉她:“周岸姐,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回去早点休息。”
12/53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