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晴一脸认真地纠正:“这不叫骂人,叫陈述事实。”
喻逐云乐不可支。
警.察已经四散开追人,不会在这种天气跑上山顶,就算抓也是抓那些停在半路的家伙。他刚想去发动机车,就忽然感觉包里的触感不太对劲,顺着拉链的缝隙往里看,拿出了一个已经被挤得变了形的小盒子。
香甜的气味散开来,白奶油,顶部缀着几枚鲜红的小樱桃。这一年的蛋糕没什么花哨。
南晴见他半晌没说话,还以为他不喜欢,有些尴尬:“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没关系,你把它扔回去吧……”
喻逐云避开南晴的手,将盒子举得更高了些。
月色温柔,隔着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他看见少年剔透的杏眼里带了几分紧张,乖得不要命。
心中霎时柔软又茫然,丝丝缕缕地泛着疼。
他出生在圣诞节前夕,平安夜。
可前半生颠沛流离,与平安二字毫无关系。
“为什么?”喻逐云哑着嗓子:“谁说不好吃了?”
两人走到破败的山亭坐下。
山风呼啸,小麻花式样的蜡烛歪歪扭扭地插在蛋糕上,一共十九根。喻逐云拿出打火机,看了好几秒,最后却只点燃了一根。
对上南晴疑惑不解的目光,他的喉结滚了滚,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嚣张不屑:“麻不麻烦?吃都不吃就光顾着点蜡烛了?”
南晴对鸡蛋过敏,自己过生日都不吃蛋糕,轻而易举地被他说服了。
小小的烛火在风里摇曳,只闪烁了几秒,就被轻轻地吹熄。
南晴有些着急了,他还没来得及唱歌呢!下一秒却忽然感觉眼前一花,鼻尖一重,多了一抹雪白的奶油。
喻逐云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指尖,低着头,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了蛋糕。
他呆了呆,忽然睫毛簌簌颤动了几下,弯起了唇。
时间已经很晚了,收拾完蛋糕盒,两人重新回到机车旁。这回摩托车却出了故障,点完火以后排气管轰轰喷气,给了油却不走。
这车虽然好,但毕竟上了年头。刚刚的一通横冲直撞,不知伤到了哪里,卡壳也是正常。
周围黑灯瞎火,没光,也没什么工具,想要原地修好实在是太难。
喻逐云看了几眼就放弃了,他将南晴的包背在胸前,半蹲下来:“上来,我背你。”
这座山多高多远,即使骑着摩托车都花了好一段时间,若是背着一个人负重下山,不知道要累成什么样子。
南晴摇摇头:“我可以自己走的。”
喻逐云扭过头,扫了一眼南晴的细胳膊细腿,不予评价。他只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语气闲散地恐吓道:“你成绩这么好,应该也知道野外的荒山上会有什么东西吧?”
“烂泥地,毒虫,毒蛇。这些都还好,说不定会冒出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你的脚,等你低头去看,就把你永远都留在这里……”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觉脖颈被一双手臂环住。
南晴纤瘦柔软的身体贴上他的后背,围巾上的毛球垂在他的脸侧颤了颤,小声道:“不要说啦!”
喻逐云忍不住笑。害怕了啊?
他起身,扣住南晴的腿弯掂了掂,过了几秒又往下,用滚烫的手心捂了捂少年的脚踝。他其实没想欺负他,只是知道这山路不好走:“行了,我骗你的,你……”
“我们是共.青.团.员,要信奉唯物主义,不能搞封建迷信。”
南晴一脸认真:“世界上没有神和鬼,我们所有人死之后,都会回归宇宙,消失不见。”他说完才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他可是重生回来的,说这些合适吗?
喻逐云忍俊不禁:“得了吧。”
他说:“我什么都不信。”
天色墨黑,四周昏暗无光。没了车灯指引,南晴只好拿着手机打了手电筒,照亮眼前荆棘丛生的路。
山路险峻,没有魖魖鬼影,只有带着锯齿般叶片的杂草。烂泥地里很容易深一脚浅一脚,背着他的人却走得极稳,浑身火热滚烫,薄薄一层汗浸在里面的黑色高领打底上,勾勒出结实的线条肌理。
南晴抿住唇。他以前一直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可现在却忽然有些恍惚。如果世界真的唯物,怎么会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手机上的时间从十点五十分一点点地往上加,过去了将近七十分钟。
远处的城市灯光暗淡,钟楼内的钟声响了十二下。昨日过去,现在已是新的一天,平安夜。
“喻逐云,十九岁生日快乐。”
唯物唯心,南晴想了很久还是不明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现在。
他认真地说:“不管过去怎么样,未来要一直平平安安。”
喻逐云微怔。
他低头看去,南晴松开了手,很快又带着什么冰凉的东西环上他的脖颈,贴上胸膛。
四周彻底没了光,可不知为何,他立刻就清晰地分辨出了那是一条银制的项链。
精致小巧,底下坠着一枚水晶红苹果,在朦胧的夜色里闪着微光。
在看清的瞬间,二人跑出了浓密漆黑的树林,走进了宽阔明亮的山道。路沿两侧的灯耀眼,蜿蜒而下。
太过刺目,喻逐云不受控制地闭了闭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南晴问:“刚刚吹蜡烛的时候没有唱生日歌……你现在要听吗?”
喻逐云的声音很哑,过了半晌才低低道:“好啊。”
南晴于是清了清嗓子,为他唱。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幸福祝你健康……”
喻逐云安静地听着。
从十岁算到现在,他已经半聋了九年,即使戴上了助听器,世界也依然寂静无声。
直到今天凌晨。一道温软的嗓音从他的背后响起。
少年贴近了他的左耳,毫无所觉地闯进他的生命里。
-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背上的人已经睡熟了,喻逐云才走到了山脚。
他打了辆车,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在后座,对司机报出了南晴家地址。进入小区之后,他又将人背到四楼。
到了家门口,他才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年喊醒。
少年还有些朦胧,脸蛋上全是倦意,依然强撑着对他弯起眼睛:“谢谢你呀喻逐云。平安夜快乐。”
喻逐云应了一声,心软得不像话。
目送着南晴回到家,他又走下楼,站在灯下看了会儿窗户。等那里的光也彻底消失,他才转过身,往外走。
越走越快,到最后竟然疯狂地跑了起来。不知身体里究竟窜起了什么东西,烧得他发疼,发软,发麻。
他心跳鼓噪,沿着马路一路向前跑,越过稀少的车流,最终在空无一人的学校门口停下。绕过一片常青树,单手扒住墙面翻了过去。
那日被他随手扔掉的白色围脖去哪了?
喻逐云的心底空悬,一股颤栗的疯狂从指尖缓缓汇集至心脏,甚至让他像个疯子一样拉开垃圾桶。
在哪里?还在这儿吗?
绿色的塑料桶内空空如也。过了两三天,垃圾早就被清洁工倒了好几次,他一无所获。
可那是南晴给他的东西!
喻逐云咬着牙,有些颓然,又有些疯狂。
直到跑至公告栏间,他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狂响。
月考的红榜刚刚张贴上去。
期中考试的被换了下来,没来得及扔。
月色如水,凉风刮过枯枝残叶,四周安静无声。
片刻后,喻逐云翻出校园时,胸膛的口袋里多出来了一小片铜版纸。
那上面是一个秀丽的少年,照片下用正楷写着两个字,南晴。
胸膛被烧得滚烫,十二月底的深冬里,喻逐云头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是的,他心动了。
是的。他完了。
第22章
高中时代的快乐总是被压抑的生活凸显得格外动人。圣诞前的艺术表演让三个年级的学生们都撒了欢, 整个学校内洋溢着十足的欢乐气氛一直延续到元旦节。
这年的贴吧还很时兴,有不少人将那天的录像和照片上传到宜中吧里,又掀起了一波讨论的热潮。
作为首页飘红热帖讨论的当事人, 南晴这两天也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怕出名猪怕壮。他刚回到教室, 还没来得及整理竞赛复习资料, 就被班里的女孩们团团围住。
“南晴,刚刚大课间又有一大堆人跑过来要你的Q.Q, 我们都替你拒绝啦, ”女孩们笑眯眯地说,“不过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哦, 你最近好火好火,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南晴笑了笑,向众人道了谢。
事实上, 他不给联系方式不是因为高冷,单纯只是因为太久不玩Q.Q,连账号和密码都已经找不到了。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善意欣赏是非常美好的事物,他虽对如何处理这些关系有些苦恼,却并不讨厌。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 并不是所有人都抱着“欣赏”的目的与他交朋友。
自习课前, 乔思娴抱着一封写得极为潇洒的情书和一大捧鲜艳的红玫瑰跑进了班里。
她气喘吁吁的,刚放下花就叉腰大骂:“有毛病吧!都说了我不能替南晴收礼物,那个人还直接把花塞到我手里让我带过来!我本来想扔回去的, 老高刚好在楼梯口……我害怕被他抓住盘问, 只能赶快跑了。”
班里霎时一片哗然,周遭众人全惊讶地伸了脑袋。章妤翻了翻情书,发现上面并没署名:“看见是哪个班的人了吗?赶快还回去吧。被老师发现的话南晴有八张嘴都说不清楚了。”
“怎么还啊,那个人看起来也只是个传话的, 放下东西就跑,比刘翔还快,我都没看清脸。”乔思娴气红了脸:“怎么办?对不起啊南晴。”
南晴先安慰了她一句没关系,才低下头扫了一眼红玫瑰,忍不住抿了抿唇。
尽管上一世他并没有与顾嘉禾一起参加过艺术节,但那天小提琴被人弄坏时,他立刻就锁定了凶手是谁。因为顾宇彬一直都嫉恨他,明明是自己主动放弃了乐器,却偏偏不好好反思,反而恨他能出风头,能抢走大众的关注。到最后事情败露了,还要顾梅芳来给他擦屁股。
南晴知道她心里有数,便也没再说些什么,然而从此以后,他相信不管是顾梅芳还是顾嘉禾都知道,他很讨厌顾宇彬,已经不会再与之有任何关系。
顾宇彬的事还好解决一点。
现在的情况于他而言才棘手。
他根本不知道送花的人是谁,而且这个人既不礼貌又不真诚,在南晴与ta毫无交集的前提下,擅自托班里的人送这么一大束代表爱情的红玫瑰来。没有考虑过南晴到底愿不愿意收,也没考虑过到底会不会被老师骂。
偏偏ta应该也没有太大的恶意,南晴不想说ta什么重话。
万一是个女生——不,都给他送花了,肯定是个女生。
她因为害羞才这么做,也能理解吧。
正当班里众人为这件事争论不休时,姗姗来迟的姜泰德终于进了班。他一见这个场面就严厉地开口:“都上课了,一个个没听见铃声吗?你们都是一班的人,还要我提醒?”
众人立刻散开,没敢辩驳,悻悻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姜泰德见状才满意,扫视了一圈班里,目光却霎时被一大捧红玫瑰给吸引了,诧异地说:“这是什么情况?”
他的目光往上移,呆了片刻:“南晴?你怎么……”
南晴乖乖起身,说了句抱歉。
姜泰德见状也凶不起来了,叹了口气:“行了,把花带上,去我办公室。其他人给我好好在教室自习!”
这会别的班都在上课,就连办公室内也空荡荡的。
姜泰德让南晴把花放到茶水台的桌上,给他拉了张凳子坐下:“老师也看了你在艺术节上的表演,小提琴拉的真不错。”
南晴知道姜泰德是不忍心责骂他,认认真真地解释了花的来源。
姜泰德心里高高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他又劝了南晴两句,嘱咐他不要耽误这个时期最重要的事情,才抬手把放在办公室抽屉里的一叠资料抽了出来:
“你一直都是最让老师省心的孩子。这两天宜城初三的学生要来咱们学校参观。学校领导那边想在我们高二年级抽两名同学,给中考生们做学校宣讲。上头指明了要你去。”
“你这两天没事的话就留在办公室吧,免得有人来打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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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晴和姜泰德两人离开后,一班的学生们还是没忍住,兴奋不已地聊起了天。
他们过了好一阵子才消停下来,渐渐地,四周只剩下水笔和纸张摩擦的声响。
班里一直安静无声,周岸康埋头算了二十分钟的数学题,终于伸了个懒腰。他的余光扫过窗外,登时被站在那里的喻逐云吓了一跳。
“卧槽!”这人什么时候过来的?
喻逐云懒洋洋地挑了挑眉,对这声脏话不置可否。他的视线从南晴的座位上扫过,语气霸道:“同学,你知道南晴去哪儿了么?”
周岸康立刻收回了半空中的手,警惕地看向喻逐云。
不止他,班里的大部分同学都做出了同样的表情。坐在讲台上的章妤更是大着胆子开口:“上、上课时间,所有人都不要说话!”
喻逐云嗤笑了一声。
就说吧,一班的这群人看见他就恨不得报警,也就南晴那个小呆瓜会一本正经地说他是好人。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这群胆小的书呆子怎么想,换做以前早就抓住周岸康逼问他南晴到底去哪儿了,可今天居然耐心地站在窗外,一直等到下课。
铃声响起的刹那,他冷倦微嘲的声音又在周岸康耳畔响起:“现在可以说了吧?”
周岸康本以为这尊瘟神待不了多久就会走,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能硬生生地等到现在,整个人都麻了,缓缓侧头望去。
少年的面容锋利而冷峻,乍一看仿佛欧美黑白色调电影里的Gangster,凶得要命。可仔细看的话,他等了这么久,脸上似乎也没有多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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