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加利眼神错愕了一瞬,随即又挂上那副清淡温和的笑容,只是这笑意却并不达眼底,他解释道:“少爷,奴隶就是被像您父亲那样的人踩在脚下的蝼蚁。”
尤眠皱了皱鼻头:“蝼蚁又是什么意思?”
由加利显得更加惊讶,他是故意这样说的,想看看这个无辜少年会对他如此不敬的话作何反应,他想了很多,却独独没料到他完全就是一张纯净的白纸。
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少爷,你的前任管家好像什么都没有教给你。”
尤眠不大高兴他这样说,一把甩开他的手,当即反驳道:“管家爷爷很好,不许你这样说他,妈妈说了,等我七岁就给我请家庭教师,老师会教会我一切的。”
由加利摊了摊手,显得很无奈:“我并没有诋毁的意思,这样吧少爷,为了表达我的歉意,在夫人给你请家庭教师之前,我可以先教你些东西,包括你想知道的奴隶与蝼蚁。”
尤眠的眼睛亮晶晶的,连刚才的不愉快也一扫而空,又主动牵起了他的手,和他拉钩:“你要说话算话,不然就会变成妈妈说的长鼻子匹诺曹。”
“这是当然,只不过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少爷你不可以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老爷和夫人。”
尤眠连思考都没有,直言道:“成交。”
当天晚上,哄小少爷睡觉的由加利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永生是人类从古至今一直在追寻的……于是他们找来一些女性奴隶,强迫他们不停生下孩子,在七个月份时将孩子生剖出来,茹毛饮血。他们相信,这样的孩子还没有经受过世界的污染,因而最为纯净,最能延年益寿。”
“好残忍的故事。”
由加利笑笑:“也只是故事罢了,少爷,你该睡觉了。”
尤眠害怕的裹进被窝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和在昏暗灯光下仍旧璀璨的眼眸,这个故事和管家爷爷,和妈妈,和从前所有人给他讲过的真善美结局都不同,让他新奇又刺激,他总觉得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缠着由加利继续给他讲。
可被由加利以时间太晚为由拒绝,此后也再没讲过。
第50章
父亲和母亲还在激烈的讨论,对小小身影的到来浑然未觉,尤眠几乎是落荒而逃,脚像踩在了棉花上,好不容易迈开步子,膝盖都晃了一下,在即将摔倒的时候,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他。
由加利脸上带着惯常的无奈与宠溺:“少爷,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把自己弄的这样脏,老爷知道了,要罚我的。”
尤眠的眼泪扑簌簌的掉,巴掌大的脸上布满了晶莹的泪珠,在他日复一日的禁足生活中,充当着半个老师身份的由加利显然得到了他的全部信任并成为眼下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由医生,我……我到底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我听见父亲说母亲根本就没有生育能力?而我是个怪物呢?”
在由加利的知识补充下,尤眠已经懂得了很多事情,知道怪物是什么含义,知道女性要十月怀胎才可以生下小宝宝,也知道了人人平等,世界本不该有高等低贱之分。
他死死抓住由加利的小臂,颤抖着问:“由医生,母亲和我说过,我是你接生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从出生你就是我的家庭医生,你告诉我,我不是怪物对不对?我也不可能是怪物啊!母亲常和我说,我还是个胚胎时,在她肚子里很调皮,所以才给我起了眠这个名字。你告诉我,他们说的话,都不是真的对不对?”
在尤眠充满期望的表情当中,由加利罕见的没有如往常那样安慰他,而是沉默了一会儿,看少年眼中的光芒渐渐散去,他才略带怜悯的说:“我很抱歉,少爷,但我不想对您撒谎。”
骗子!
全都是骗子!
尤眠哭喊着跑开了,由加利上前到书房门口捡走了那顶漂亮的兔子灯,这是半个小时前他指导尤眠做出来的,小少年本想求得父母夸奖,却知道了整座城堡最大的秘密,他带走兔子灯,抹掉尤眠曾来过书房的痕迹。
打从那天起,尤眠就不愿意再穿母亲做的新裙子了,母亲温和的问他原因,他也只是在一边赌气,不愿回答她的问题。
尤眠的母亲是整个王国世代筛选出的最优秀血脉,一张和尤眠有六成相像却更加柔和温婉的脸上此刻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一向乖巧听话的儿子这是怎么了?
由加利见状,适时开口解释:“老爷和夫人这段时间都很忙,少爷得不到陪伴就像要枯萎。”
这话说的很奇怪,像在打什么哑谜,尤眠侧着耳朵边生闷气边对这种富有诗意的说法感到好奇,但母亲却恍然大悟,没有问为什么,就先给尤眠道了歉。
“小眠大了,不喜欢礼裙那我们今后就不要穿了,妈妈给小眠做王子的礼服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童话故事了吗?”
已经六岁的尤眠脑袋昏昏,人也懵懵的,他并没有不喜欢裙子,母亲缝制的衣服沿袭了皇室传统,纷繁复杂,也总是喜欢在裙子的不同位置缝制上漂亮的宝石做装饰。
亮闪闪的,有些夜里还会发光,在黑沉如漆的夜晚照亮一方小小天地。
尤眠遇到困惑不解的事情总会下意识扭头看向由加利,向他寻求意见,医生对他点点头,尤眠就也朝母亲点点头:“只要是妈妈做的衣服,我都喜欢。”
母亲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发顶。
尤眠在她手心蹭了蹭,一场生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没心没肺的,也没有对“怪物”的事情刨根问底,不管怎样,他到底是人是鬼,只要围绕在身边的爱意不消散就行了。
母亲让人把尤眠带下去,说是给他量一量最近的尺码,好给他做衣裳。
由加利看出夫人有话要说,没等她开口就主动找借口留了下来,母亲注视着尤眠的身影消失在柱子后面,表情噔时有些不好看,看向由加利的眼神也变的尖刺锐利,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蔑。
“他是我的孩子,你却把他教导的连撒娇都要看你的眼色了,由加利,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不要越界。如果不是眠眠的身体还需要,你现在已经变成冰冷的尸体被扔回下城区了。”
由加利没有任何的辩解,弯腰鞠躬,恭恭敬敬的答:“是,夫人。”
变故发生在两天后,尤眠的新衣服都来得及做出来。
冲天的火光蔓延开来,滚滚浓烟从华丽的客厅开始汹涌,走廊里,仆人们惊慌失措的奔逃,哭喊声、脚步声交织成一片,一股脑的往外冲去,但城堡的大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怎么拍打都无济于事。
“怪物啊!”
“救命!救救我!”
然而放火的元凶却举着蜡烛满脸的冰冷,谁也想不到面前这个矜贵无比,前一秒还在饭桌上和父母笑着撒娇的小男孩,下一秒就踢翻了墙角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大桶灯油,火势蔓延的很快,消防系统也失了灵。
大火无情的肆虐着,吞噬着家具、衣物,城堡很多地方都还采用木质结构,在高温下“吱吱”作响,又不堪重负的轰然倒塌,天花板上的纯水晶吊灯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砸落。
浓烟呛人,但今天是斋戒日,城堡所有人都不许携带电子设备,自然也没办法联系外界,唯一的可能就是连接着城堡背后的一座大山,那座山是贵族们成长到一定年岁需要进去历练的一座猛兽之山。
各大家族会派人看守,定期保护这座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历练之所。
只要火光蔓延到山上,就一定会有人发现这座孤零零坐落于山腰间的城堡,会派人来解救国王的家眷,于是人们只能用力捂紧口鼻,听着城堡主人一家三口之间缘何于此。
“孩子,我的孩子……”母亲痛哭流涕,却被脸色铁青的父亲拦腰抱住。
尤眠怎么也没想到,一年多以前由加利接任他的管家时,讲述的那个故事竟然就是他的身世,他的亲生母亲不过是千千万万被选中的胚胎容器之一,尤眠还要谢谢这个城堡的女主人不能生养,因而从那些胚胎中挑了一个自己抚养。
否则他连睁眼看世界的资格都没有。
也难怪他的身体天生就不好,出生就必须有医生陪伴,他被剖出来时还不到八个月大,原来母亲从前一直说的怀孕时多么艰辛,都来自于另外一个女人。
“虽然我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但这些年从未苛待过你,哪怕你身上流着下城区肮脏的血液,我们也将你养到了这么大,你把城堡钥匙交出来,这样下去,你母亲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男人仍旧身姿绰约,尤眠不知道这背后有多少个胚胎的功劳,亦或只是心理作用,他的母亲还在哭泣,不停叫着尤眠的名字。
“那你又怎么解释地下室的药人?你是凶手,母亲是帮凶,你们经常不在家就是在拿那些人做实验,我都亲眼看见了!”
男人皱了皱眉,但对尤眠的这种小打小闹仍旧不放在心上,他只是不满的责怪着:“是谁蛊惑你,带你下去的?眠眠,别闹了,这里这么多条人命,那些仆人平日里对你很好,你怎么忍心让他们也跟着葬身火海。”
尤眠的情绪更加失控,流着眼泪说:“那管家爷爷呢?那些堆在一起腐烂的侍女尸体呢?我不会交出钥匙的,父亲母亲,这个家是罪恶之源,世界应该是平等的,我们都该死。”
“过家家的游戏该结束了,眠眠,我早就该发现,将你交给同为下城区出身的由加利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否则也不会将你养成如今这般样子。什么公平?什么平等?那是愚蠢之辈才会相信的说辞”,男人自觉语气过于生硬了些,眉心拧了拧,又十分平静道,“真是天真的可笑。”
尤眠的歇斯底里,周围的漫天火光对这个男人来说,似乎都不算什么大事,正如由加利所说,绝对高傲的上位者,是不会在意一只蝼蚁的死活。
尤眠心里生起一种深深地无力感,他低垂着的眼眸意有所感猛地颤动了两下,水晶吊灯砸落的一剎那,他也被掐准时机扑上来的仆人抓住长发将手反扭在了身后,开始在他身上找钥匙。
有不少人包括尤眠的母亲在内都已经因为吸入过多一氧化碳而陷入了昏迷。
半响,仆人颤抖着手说:“老爷,没有…少爷身上没有钥匙……”
“这不可能”,男人脸色骤然大变,贵族们一生奉行的处事不惊的假象再也伪装不下去,他没想到真的有人连自己的生命也不要了,冲上前掐住尤眠的脖子,语气阴沉,“你还真是被灌了迷魂汤了,他让你来放火,自己却没有出现在这种场合,你就没怀疑过自己是被当枪使了吗?”
可六岁的小孩子哪里想的到这么多,甚至于他到目前为止的价值观塑造都仅仅来自于那些美好的童话,黑白分明,好人有好报,而坏人必将得到惩罚。
他只是明白,如果这个地方不被摧毁,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受害,他不知道父亲身上背负着多少人命,但仅是他所看到的那些,就足够他们下地狱了。
他单纯的想,父亲掌管着王国所有的制药企业,只要父亲这个最大的头目及母亲这个帮凶死了,就不会有人再去戕害下城区那些无辜的人。
尤眠闭了闭眼,唯一对不起的可能就是这些陪他们送死的仆人们了。
不过父亲的产业做的这样大,他不信他们不知道,否则那天管家和侍女们就不会是那样的表现了。
男人一把将尤眠甩到墙上,现在说再多也无济于事,随后他开始着急的组织仆人们去撞门,但此时此刻,能保持清醒的已经不多了,头顶的天花板开始砸落,人们尖叫着想要躲避,却还是被砸了个正着。
尤眠的头撞到墙上,顿时眼冒金星,晕之前还在想自己可真是个冷血无情的家伙,把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搞得像人间炼狱,心中却没有多大的情感起伏。
火舌舔上华贵的衣裙,他猛地咳嗽了两下,明明这里身体最差劲儿的就是他,可坚持时间最久的也是他,他看着再无一人站立的大厅,缓缓闭上眼睛,身体却突然被一团云雾撑起,柔软的再把他往高处送。
莫非这就是母亲之前说的人死后灵魂升空的感觉?
他虚弱的人睁开一只眼,不是幻觉,的确有人在托着他。
“眠眠,别怕,妈妈送你出去。”
不知何时,母亲醒了过来,纤细柔弱的身体正用尽力气双手举着他把他往橱柜上面送,这座城堡是母亲的陪嫁,她从小就被国王哥哥丢在了这里生活,对这里的一切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熟悉。
尤眠不知道这样一双弹钢琴的手是如何移开那么重的橱柜的,但橱柜后面的确有一个狭小的通道,只供尤眠这么大的孩子通过。
母亲双眼被火熏得通红:“走吧,孩子,以后你就孤身一人了,要好好生活啊。”
“你毁了我的一切!我要杀了你!”
他的母亲反身扑向他手持餐刀的父亲,一起葬身在了火海中。
尤眠愣愣的,不知所措。
只知道遵循着本能往外爬。
城堡的后面连着一座阴森诡谲的大山,尤眠从橱柜爬出来的一瞬间就昏倒在地。
第51章
虞岱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也不知道是因为尤乐在他身边咔擦咔擦吃着东西的缘故,还是火柴燃烧时的的噼啪声和那天重合起来,他竟然罕见的做起了梦。
“咱们终点见。”
风亿和虞岱交换物品,他从虞岱手里拿过一把短刀,又递给虞岱一小袋药品,和他挥挥手就头也不回的扎进了深山丛林里。
他们的任务是在七天七夜内登顶,之后会有直升机来接,当然,如果不幸在途中被野兽吃掉,那也只能怪自己平日里训练不过关,这样的废物自然也是没资格继承家主之位的。
虞岱上身利落的黑色冲锋衣,一直拉到顶端,只露出一双冷酷的眉眼,下身则是工装裤腿一直扎进靴子当中,包裹着少年富有坚韧与力量感的小腿,他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
擦干净短刀上沾染的野兽血迹,虞岱拨开和他等高的灌木丛,隐约间,看到前方有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影,他挑了挑眉,转身就走。
“救救我……”
虞岱脚步一顿。
山洞里昏暗潮湿,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寒意。
四肢百骸仿若被浸在刺骨的幽潭里,高烧造成的全身剧痛似有千万只蚂蚁疯狂啃噬,尤眠只觉脑袋昏沉的厉害,钝痛一波接一波的袭来,又如潮水带走脑海中的某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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