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他低声的询问道:“我们一起走, 可以吗?”
步云荩点了点头, 算是默许了。
两人从酒店里出来,并排着走在街上。
这条老街是真的很老, 在日新月异、发展飞速的胤城里,顽强的保持着他原始的样貌, 临街的门店装潢虽说都还不错,但是往上看, 很多楼面都掉漆发黑了, 铁质的防盗窗上也生满了锈斑,顺着雨水的冲刷, 往下划拉出一道道狰狞的的痕迹。
步云荩看着看着, 越发觉得这地方熟悉,可是又一时想不起来。
纠结了半晌,他偏头问向身边的周慕洋:“这是什么地方?”
“梧桐巷。”周慕洋道,顿了顿又补充,“你从前在这里工作的, 还记得吗?”
步云荩一下顿住了,他看着眼前的街景,虽然与记忆中相去甚远, 但大体的格局还在,过往的记忆丝丝缕缕的爬上心头,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梧桐巷,竟然是梧桐巷,难怪会觉得眼熟。
周慕洋伸手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那边原来有条胡同的,不过零几年的时候为了扩路,那些墙都被拆掉了。”
他说到这里,眼底流露出几分怀念与失落,记得他当年就是在那胡同里认识的步云荩,后来步云荩去世了,他想他的时候还会过来看看,只是后来有一回来,突然就发现那些墙都被推到了,他当时看着那些断壁残垣,有种世界崩塌般的感觉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虽然保持了大体的格局,但其实很多东西,都已经改变了,只是他的记忆却还都停在过去,不愿前行!
周慕洋甚至清楚的记得,那条胡同里有多少棵梧桐树,每一棵树长在哪个位置!
那是他在胡同拆掉之前的数年里,无数次走过这条路时留下的印象。
步云荩的人生空白了二十年,对于旁人来说久远的事情,在他看来也就过了几年前而已。经周慕洋这么一说,他立马就想起了那天晚上那个少年被人堵在巷子里围殴,自己脑子一热就冲了上去的事情。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过去看看吧!”
周慕洋自然没什么意见,点头应了一声,便跟着他朝着那边走去。
小街上人来人往的,放假的学生和年轻的情侣三三两两结伴走在一起,手里抓满了烤串糖葫芦之类的小吃,食物的香味充斥在空气中的每一丝角落。
“哇,那个人好帅啊,穿的那么体面,竟然也会来逛这种地方呢!”
“行了,那大叔年纪看起来都快赶上你爸了吧,他前面那个帅哥才叫好看呢,果真是长得帅穿什么都好看,这帅哥,就连穿人字拖,都能这么有味道!”
两人都长得很高,相貌又极为出挑,普一走进去,便吸引了很多的视线。
但是周慕洋的注意力,却全都落在了自己前面半步处的步云荩身上,他看见有许多女孩子朝着步云荩看,又听到那句说他年纪大的话,心里顿时变得沉闷和失落起来,原先那被步云荩接受的喜悦都不由冲淡了几分。
原先周慕洋总会扯些话题和他说话的,但是因为那些路人的言语和目光而陷入了沉默,步云荩走了一会儿,听见身后没了动静,停下脚步回过了头来。
他看出了男人眼里的黯然,问道:“怎么了?”
周慕洋立马回过神来,他扯起嘴角笑了笑:“没事。”
步云荩见他不愿意多说,也不追问,想了想,道:“你饿吗,吃点东西去?”
“好。”周慕洋没有任何异议的应道。
两人在小吃街里找了一家云吞店,步云荩进去看了看钉在墙上的菜谱,对老板道:“两碗云吞,加辣,不要葱姜蒜。”
站在灶台后的老板抬起头来,一大早上的,却是热的满头大汗,他一边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脸,一边道:“大碗中碗呢?”
步云荩道:“大碗吧!”
老板应了一声,示意他们进去坐。
步云荩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转了回来:“老板,一晚不加辣,做清淡的。”
周慕洋听见这句话,不由愣了一下。
他双眼呆呆的看着步云荩的背影,看他等到老板应了声才重新回头,然后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撞上了对方的视线。
周慕洋顿时觉得心脏狂跳了一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便慌乱的别开了眼。
步云荩觉得自从他早上说了那话之后,这个男人就变得越发别扭了,他其实心里不是很能理解周慕洋的这种表现,但是却也难得不觉厌烦,所以就干脆当没看见了。
“进去坐吧。”步云荩说着,率先走进里面找了个位置坐下,周慕洋整理了一下心情,走到他对面也坐下了。
这时候已经过了吃早饭的高峰期,店里客人不是特别多,加上他们也就两三桌而已,另外两桌有一桌是对情侣,还有一桌是个年轻的女孩,小情侣在甜蜜的说着话,小姑娘埋头吃的火热,都没注意到他们进来。
片刻,云吞上来了,满满的两大碗,汤香料足,看着就很有食欲的样子。
步云荩看了一眼,将清汤的那碗推到周慕洋面前:“吃吧。”
周慕洋点了点头,拿起汤匙慢慢尝了一口。
云吞的味道很好,馅料新鲜,皮薄晶莹,汤是用大骨熬的,浓郁鲜美,上面漂浮着白色的虾米和如绸的紫菜,卖相极为诱人,只是周慕洋胃口不怎么好,这么一大碗,要吃完实在有些困难。
等到步云荩将自己面前那碗红油云吞吃完了,抬头时,看见他那碗还剩下一大半。
步云荩愣了愣,问道:“味道不合口吗?”
“没有,”周慕洋顿了一下,又补充了句,“很好吃。”
步云荩却突然想起他们之前几次一块儿吃饭的情景,这人好像每次都没怎么吃的样子,他不由蹙起了眉头来,张口便数落道:“这么大块头,吃东西和小猫似的,难怪身子这么虚。”
周慕洋被他说得面色微僵,惭愧的低下了头。
他沉默了一下,加快了手上吃东西的动作,只是这美食对于健康的人来说是享受,换了身体不舒服的人,硬逼着吃便成了折磨。
周慕洋看着自己面前的大海碗,又想到对面坐着的人,感觉压力很大,可是他不想说自己吃不下。
步云荩见他低头吃东西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说的太难听了,略一犹豫,他伸手将周慕洋面前大大的汤碗拉了过去。
周慕洋抬起头来,错愕的看着步云荩。
步云荩拿起勺子将他碗里的云吞捞了一半到自己碗里,然后又将周慕洋的碗放回去,顺口说道:“帮你吃点儿,这些能吃完吧?”
“可,可以!”周慕洋讷讷的应了一声。
步云荩闻言,低了头用勺子在自己碗里搅了搅,便低头吃了起来,他面上的表情极为自然,倒没有半分尴尬。
周慕洋看着他额头渗出的热汗,心里一时觉得暖暖的,油然而生的满足几乎要蔓过心口。
半晌,再看自己碗里的食物,都变得有些吸引他了。
旁边桌上那个刚吃完东西的女孩子,一抬头就目睹了他们之间的这场互动,不由看呆了。
短暂的疑惑之后,女孩也不知联想到什么,眼底一时露出向往的神色来。
二人吃完东西付了钱,出小店继续往前走,一路上也没看到什么记忆里的建筑或者店铺之类,除了小街的走向没变,一切都显得陌生,这让步云荩的心情不免有几分失落。
行到小街尽头的时候,步云荩被一家古色古香的工艺品店吸引了注意力。
店里不时有顾客结伴进出,柜台后坐着一个五十上下的中年男人,右手边的货架下放着一个木摇椅和一张雕花的小茶几,茶几上烹了一壶茶,有个头发花白,皮肤松弛的老人坐在摇椅上拿着一把蒲扇缓缓的扇着风。
步云荩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家老店就是自己曾经来送过货的那家。
他当时还在这里买过东西来的。
周慕洋见步云荩直愣愣的看着那店里,说道:“这家店有一百多年了……这附近什么都变了,这店却还在这里!”
步云荩回头,视线突然落在了周慕洋的脖子上,顿了顿,他说道:“你过来点。”
周慕洋不明所以,却还是顺从的朝着步云荩走了一步。
步云荩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周慕洋脖子上那根黑色的编绳,然后扯了出来。
“阿荩……”周慕洋一下呆住了,他看步云荩一手捏着他脖子上的挂坠看,心头猝起一股心虚和无措,半晌,他低低叫了一声步云荩的名字。
其实步云荩昨夜就注意到周慕洋脖子上的吊坠了,只是当时心绪起伏太大,整个人都是失了理智,哪里分得出心思来想这些。
但是现在路过这家店,他一下就想起来了。
步云荩看着那狼牙坠子上的独特的银嵌和圆润的纹路,确确实实、是他曾经在这里买下的那一枚。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步云荩抬起头来看向周慕洋,疑惑的问道。
周慕洋想起关于这颗狼牙的事情,心里一时翻腾起抑制不住的悔恨与愧疚——他恨年少时候那任性又懦弱的自己,每每想起那个黄昏他在父亲面前说过的话,他就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不堪。
步云荩察觉到他眼底的自责和悲伤,顿时也联想到了那件事情。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那年的事情,我自己都快忘了,你别是记到了现在?”
毕竟对这家伙来说,都过了二十年了啊!
步云荩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心中最后那一点膈应的情绪也消失殆尽了——这个人说爱他,他是相信了,不然什么样的感情,能在如此漫长的时光里,依旧生生不灭呢?
步云荩敛起眼底的触动,缓缓松开了那枚狼牙坠子。
“这坠子,是步云茳给我的。”周慕洋见他收回手,自己将那枚狼牙握进了掌心,然后不禁就回忆起当年的事情来,“生日那天说了那样的话,我承认自己的确是害怕了,可是我对你的喜欢,绝对是真的。”
“你当时头也不回就走了,我心里害怕极了,我想去找你,可是父亲将我关在了家里,后来又送我去了国外,年关我回来,趁着他们不注意,跑去乡下找你,谁想却得知了你的死讯……小茳说这颗坠子是你要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后来被你丢了,他又捡了回来。”
周慕洋平日里沉默寡言,可是在面对步云荩的时候,话却总是不由变得多起来。
常有人自诩高冷,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误解,不屑于去解释。可事实上,在一个自己真正在乎的人面前,怎么可能做到云淡风轻呢?
周慕洋那样在意步云荩,他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彼此之间的关系,只要有可能,他什么都愿意去做,即便遭人唾弃,即便丢了尊严,即便……卑微到尘埃里!
他说着,将那坠子慢慢的塞进了黑色衬衫的衣领里,仿佛对待一件世间无价的珍宝。
步云荩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心里突然有种强烈的异样情绪,他不自在的曲起指尖揉了揉鼻子,故意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说道:“瞧你还是个大老板呢,几十块钱买的小破烂儿当个宝贝,还戴在身上几十年,也不嫌丢人!”
“不是的!”周慕洋面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低沉磁性的语气里竟还染上了几许哀求,“阿荩,你别这样说……这坠子,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步云荩被他眼底的认真镇住了,面上的轻佻的表情一下变得凝滞。
他突然忍不住去想,自己不在的这些年里,这个男人都经历了些什么?.
这个男人已经不再年少了,他完完全全的褪去了少时的青涩与稚嫩,变得稳重成熟,独当一面,而对自己的那份感情,好像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愈发深沉厚重。
深沉到让他这个不懂感情的人,也能轻易的感受;厚重到让他有种自己承受不起的感觉。
步云荩站在那里,往事里的恩恩怨怨,恍惚都随着穿过小街的风而纷纷散去,他看着眼前发丝斑驳的男人,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荩!”周慕洋见他瞧着自己不说话,突然有些忐忑,心想自己是不是又说了什么让对方不喜的话。
他朝前走了一步,想要说些什么缓解这一刻的沉默,谁想刚伸出手,突然眼前一黑,就朝前栽去。
俩人离的近,他这么一倒,恰好就撞进了步云荩的怀里。
“喂……”步云荩一只手扶住他,短暂的呆滞过后,不安道,“你怎么了?”
半晌,怀里的人没有半分反应,步云荩下意识想抬手拍拍他的脸,谁想掌心触上去的时候,就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滚烫。
那温度那么明显,步云荩甚至不需要多想,便知道这是发烧了。
可恶,自己竟然先前没有半点察觉。
步云荩绷着脸,直接弯身将人抱了起来,然后快步走到街上,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周慕洋路上昏昏沉沉的,虽然闭着眼睛,但满脸的痛苦掩也掩不住。
车子行到一半,他突然醒了过来,刚睁眼就开始恶心 ,司机匆忙睇了个环保袋过来,男人抓着袋子,就吐了个昏天暗地。
他的胃是真的很脆弱,无法承受负荷的时候就会产生排异,若在往常,他这样吐了之后,短时间内身体多少会好受一些,但是这一次,周慕洋吐完了却仍觉得腹痛难忍。
他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胃部,双唇抿的死紧,面色惨白惨白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步云荩看的心惊肉跳,想要伸手扶住他,却在手伸过去的时候,就被周慕洋一把握住了。
男人浑身虚脱的靠在椅背上,抓着步云荩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的身体忽冷忽热的,汗水流个不停,胃里的剧痛铺天盖地的刺激着他的神经。周慕洋甚至感觉到了生命的急速流失,那种感觉,让他几乎彻底崩溃。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因为生病而害怕过,甚至一度希望自己就那样痛死过去,可是这一刻,周慕洋害怕了——他好不容易等回了这个人,等到他愿意回头看自己一眼,又怎么舍得就此离开。
步云荩感觉到他指尖的湿润和颤抖,一颗心陡然慌到不行,焦急的问道:“你哪儿疼,你哪儿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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