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跟咖啡厅里的那个男人一样,简杭宇最终也昏了过去
第64章
“啧。”祁砚知松开一直抵在简杭宇脖子上的手臂, 等人慢慢沿着墙壁滑落跌到地上,神色才由冷淡渐渐转为了几丝落寞。
其实有时候还得庆幸人的脑子不会一直犯浑,至少在这种极度愤怒差点无法遏制行动的时刻, 一个脑海里始终沉静的声音就显得尤为关键了。
“砚知,冷静下来, 你不能杀人!”母亲的呼喊像隔着一重重翻越千山的海浪,径直地、清晰地, 跃入祁砚知耳畔。
“母亲……我……我控制不了……”
这期间的很多时刻祁砚知都并不像简杭宇所以为的那样轻松,看似是他在主宰生死, 可事实上祁砚知自己才是被主宰的那个, 忽然上涌的情绪只会跟他的理智抢占身体的主导权,让他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做出违反自己意志的行为。
简杭宇的表演其实很拙劣, 他只是一味地试图激怒祁砚知,纵使那些都是事实, 纵使祁砚知内心深处最惧怕的也的确就是那些东西 ,可祁砚知却不能真的杀了他,也不能真的杀了庄思铭。
咖啡厅那天, 祁砚知始终记得那名几近退休年纪的老警察对他说的话,
“小伙子,这件事你做得不够理智。”老警察低头瞥了眼中年男人的惨状皱眉道。
“那我应该怎么做?”出于尊重, 祁砚知弯了弯腰, 侧身站在老警察身旁。
“你应该把他制服即可, 剩下的交给警察处理。”
如果记得没错,祁砚知很多年前就听过这句话了,只不过那时他还小, 听不懂话里的意思,现在长大了,话里的东西他却不想懂了。
于是祁砚知问了一个困扰他好几年的问题,
“如果警察的处理并不能让受害者或是受害者的家属满意呢?”
“再如果,事情的性质恶劣到整个社会都在谴责加害者的暴行,警方却没有……”
“不会有这种事!”老警察沉了沉嗓子,语气严肃地道,“警方会根据案件事实做出尽量公正的处理,法律也会给最终结果提供坚实且有力的保障。”
这种话在百度百科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祁砚知垂下眼睫,情绪不明地想。
“所谓的公正……”祁砚知叹了口气,轻声问,“真的就公正吗?”
“年轻人,”老警察抬头侧身望了望祁砚知的眉眼,了然般答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反过来问你,”
“你所怀疑的公正,它难道就真的不公正吗?”
“还是说,你所期待的公正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别人揍了你两拳,你就得十拳百拳地还回去?”
“哈哈哈哈,”老警察眯了眯眼歪着身子笑出了极深的鱼尾纹,慢慢转过头盯着同样被抬出去的中年男人,轻盈却又极沉重地说,
“那才不是公正,因为它比最原始的恶行更可怕,更危险。”
说罢老警察就瞥了瞥已经陷入沉思的祁砚知,围在外边的几名新人警察正在挥手朝他示意,老警察很快点了点头,随后抬手拍了拍祁砚知的肩膀,提醒道,
“该跟我们回派出所做笔录了,放心,这次绝对给你最公正的结果。”
“好。”祁砚知无言失笑,缓缓站直跟在老警察身后。
“嗐,你们年轻人都这样,会质疑、会冲动,”老警察边说边叉着腰杆往警车的方向走,声音很轻地补充,“但这是好事,至少你们对这个世界还处在怀疑阶段,不像很多已经走上不归路的小青年,”
“他们一声不吭,却对万事万物都充满了仇恨。”
老警察拉开车门,没进去,在鸣笛声很响的车边稍微站了一会儿。
整个下午就快结束了,步入夜晚的怀靖总是很热闹,可在这热闹之下的,又是许多由荒诞构成的罪案命案。
早已年过半百,见到过的离奇事件实在数不胜数,尤其近几年最盛,时代变化起来,经济发展起来,很多本应该在学校学习的年轻人却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关进了监狱。
怎么说呢?
老警察伸手摸了摸自己好几天没刮的胡子,铁青的胡茬,像大雪天还没被压倒的青松。
多些理解吧,毕竟人这一辈子还有不长不短的几十年,大多年少时无法承受的痛苦,
到了生命往后的某一阶段,几乎都会,
烟消云散。
祁砚知的脑海里就回荡着母亲的呼喊与老警察的忠告,起初他的确起了杀心,也差不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可当他一次又一次掐上简杭宇的脖子,感受着他皮下血管在自己掌心跳动时,那股浓烈到极致的杀意忽地就降了下来。
“砚知,你喜欢什么?”母亲在问他。
“我……我喜欢音乐。”祁砚知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喜欢音乐?”
为什么?
祁砚知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可能……可能是因为……因为音乐让我不再害怕。”祁砚知答得有些犹豫。
“那你害怕什么呢?”母亲的模样很模糊,声音却很清晰,祁砚知听见了,却回答不了。
“我明白了。”
母亲轻而缓地温柔道,“只要你能喜欢一个东西就很好,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杀了他,未来这么多年的日子里,音乐将会彻底离你远去。”
“不!”
祁砚知立刻急切回答道,“我做好了一切准备,这里是监控死角,我会在他死后清理现场,可以不留下一点儿证……”
“祁砚知!”母亲头一次如此严厉地喝斥他。
“他不值得你赌上后半辈子,你还有很长远很幸福的人生,不应该被这么一个垃圾困在原地。”
“可是母亲,”祁砚知痛苦地问,“我真的很恨他,也很恨跟那个人渣一样控制不住暴力的自己。”
“我是不是真像张阿姨说的那样,因为是杀|人犯的儿子,所以身体自始自终都藏着犯罪的基因?”
“不是这样的,砚知。”母亲仿佛离得很近,又好像隔得很远,她的声音像一双柔软却坚韧的臂膀,在一阵风经过时,温柔地托住了祁砚知慢慢下坠的身体。
“这并不是你的错,砚知,但你不能顺从地接受别人给你安排的命运。”
“你的未来,必须只能由你自己决定。”
母亲的脸庞似乎更模糊了,黯淡无光的阴影里,眼前真实发生的与犯罪无异的暴行,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蝴蝶飞走的画面,无论是音还是形,都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叮”的一下,
掌心血管再次蓬勃跳动的刹那,
母亲的身影彻底消失,清晰摆在面前的是被他自己紧紧箍在墙上,几乎已经陷入濒死状态的简杭宇。
“操……”
简杭宇哪怕被打得这么惨都还在叫嚣,祁砚知揍完他右脸终于得到了短暂的清明。
好笑的是,简杭宇身上疼,祁砚知脑袋疼,如果要问在这种情况下究竟谁疼得更厉害倒也不好说,因为前者看起来青青紫紫遍体鳞伤却至少找得到来源,后者脑袋就像被针扎断了神经,时不时就疼得断片。
不过好在祁砚知最终确定了不能杀人,于是趁着简杭宇差不多还剩最后一口气的关头,动手掰折了他的胳膊。
望着对方慢慢滑落的身体,祁砚知才像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那样单手抵着墙壁,对着角落竭力呼吸。
耳后的发丝轻飘飘坠到颊边,祁砚知低着头,抽手将它撩到耳后。
今天戴的那只黑色口罩安静地躺在地上,此刻阳光正好,一缕自窗边流入的光辉不偏不倚地停在上面。
祁砚知随意掠去一眼,只觉黑色有些太黯了,跟自己的头发一样,看着颇有几分说不出的压抑。
那染什么颜色呢?
祁砚知缓缓站直了身,抬头望向窗外。
风清树静,万里无云,只有天幕永远存在。
那就它吧,天空的颜色,
跟蝴蝶一样。
胃里时常翻涌的恶心感渐渐消退了不少,祁砚知缓了一会儿吸口气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忽然,身后传来了很微弱的一点脚步声。
如果仔细听的话,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脚步声,因为这其中并没有抬脚的动作,而更像是简单摩擦地面的声响。
可从这点进行分析的话,身后这人应该在这里停留很久了,久到腿部已经开始发麻或是发软,从而不小心弄出了些动静。
“谁?!”
祁砚知侧过身子,用透着一点深蓝的瞳孔朝楼梯口回望。
“别别别,是我。”
很快,一个穿着鹅黄色羽绒服的年轻男人从一面隔在楼梯与平台的墙壁后面走出,或许是站久了腿有点不舒服,那双套在脚上的麂皮靴还被他踩得歪歪扭扭。
祁砚知冷眼看着这个人一瘸一拐慢慢走近,探究的目光自上而下悄然落下,
“你是谁?”
对方的眼神实在算不得友善,段远稍稍一愣,走近的脚步微微一顿。
“我叫段远,跟你同一级的,不过不是同一个专业。”段远停下来说。
“段远?”
祁砚知轻轻皱了皱眉,将这个名字和这张脸在自己过往的记忆里对了一遍,很遗憾,什么也没找到。
“我不认识你。”祁砚知抱着手,冷漠地说。
“你在此之前都没见过我,当然不认识我了。”段远面色轻松地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祁砚知仔细观察着段远的面庞,发现他无论是目光还是下意识的微表情,都没有丝毫被发现的惊慌。
不正常,
非常不正常。
“咳咳,”段远单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轻咳,冷不丁觑眼道,“如果我说我只是路过,你信吗?”
突然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的祁砚知:“……”
兄弟,这特么是顶楼,哪个正常人闲得没事“路过”顶楼还待这么久啊!
“我不喜欢这种不好笑的笑话。”祁砚知平静说。
“好吧好吧,我知道这种场合不适合开玩笑。”
段远面色随意,但又默默收回了打趣,半自然又半认真地说,“其实我原本是想来……救你的,但现在看来……”
说罢他便低头瞥了瞥地上那位仁兄的惨状,表情不忍地说,“看来真正需要救的另有其人。”
“救我?”祁砚知觉得好笑,但又察觉到了关键,于是疑惑道,“你认识我?”
“当然。”段远笑着打了个响指,认真说,“我不仅认识你,还知道你前段时间一直被人霸凌,地上那家伙就是其中一个。”
居然知道这么多?
祁砚知心中疑惑更甚,于是他问,“这些事情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山人自有妙计。”
算是回答,却又不像回答。
总归没有恶意,祁砚知懒得追究到底,于是就打算问这其中最后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
回答得太快也太突然,祁砚知完全没想过会是这种可能,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
祁砚知很想问为什么,可刚刚他自己已经决定将前面那个视为最后一个问题,于是静静等心中各种上涌的情绪渐渐平息后,祁砚知松开胳膊朝对方瞥去极沉的一眼,缓慢道,
“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段远,”段远见状先投以一个轻松的笑,转而再次认真道,
“我想和你做朋友。”
不会背叛的好朋友。
第65章
段远将自己与祁砚知的相识以及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祁砚知的状态, 都在某天的电话里事无巨细地跟蒋昭南说了一遍。
时值夜晚刚回家打开电脑,蒋昭南为此特地放下工作默默听段远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好几个小时。
本想着应该只是简单听会儿故事,却没想到这故事越听越沉默, 此前第一次从资料上看到祁砚知那堆光辉成就时,蒋昭南只以为他在音乐方面如此惊人的天赋会使日子过得格外顺遂, 却不成想这二十多年的成长经历竟如此坎坷。
甚至……
段远说他知道的不过也就是些表面东西,祁砚知现在已经能做到风平浪静地讲出来, 可那些真实发生过的,烙在祁砚知身上不可磨灭的印记, 似乎都被他彻底埋藏在记忆深处, 这辈子都很难将它们平静倾诉。
蒋昭南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自己听到这些事情的心情,因为始终站在一个第三方的视角,通过段远寥寥几句概括性的陈述,蒋昭南并不能全然地了解祁砚知过去复杂而又痛苦的处境。
但哪怕是这样, 蒋昭南也能感觉到祁砚知的纠结、悲伤与憎恶。
所以与段远通电话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蒋昭南坐在房间正对楼下风景的窗户前, 盯着街边那棵被秋风吹拂的银杏,静静陷入了沉默。
“就是这样了,我对祁哥这些年的了解大概也只有这么多了。”
电话那头, 段远讲完了一长串祁砚知近五年来经历过的大事小事,包括校园生活和工作环境,其实都比初入大学受针对那会儿好很多了, 但近几年也的确免不了日常一些琐碎的破事发生。
不过一般来讲祁砚知都只管创作, 需要与人交涉或是对外宣传之类的任务统统都交由段远负责。
远离人群, 脱离世俗,不得不说,祁砚知这些年的情绪实在稳定了不少。
“谢谢你, 段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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