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一路送陆宜铭上了车。
陆宜铭状态不错,自己坐进驾驶室准备开车。
关上车门前,陆宜铭还瞥了杵在车边的蒋澈一眼:“还不撤,准备去我家蹭饭?”
蒋澈一听,哪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老板情绪稳定得很,完全就是在期待池先生做的晚餐。
蒋澈往后退了两步,同他道别:“陆总再见。”
陆宜铭的车往前开,车头校准方向,正准备驶离,忽见一道远光灯闪来,照得他微眯起眼。
远光换成了近光,最后又熄灭,这辆车开到陆宜铭跟前,没有再动。
车上很快下来了几个人,有中年有青年,穿得倒是正式,西装革履的,但包围陆宜铭车的架势看起来并不友善。
陆宜铭矮了小半截车窗,露出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看着外头对自己呵笑的人。
“什么事?”他开门见山,不想跟人浪费时间。
“陆总,我们见过的,我是永念公司的老板,我司为您的爱宠提供过丧葬服务。”车窗外的中年男人谄笑着,眼眸眯起,看着乐呵,却毫无笑意。
“不知道您是否还有印象?”
第21章
就算陆宜铭日理万机,也记住了永念公司的名号。
无他,唯烦人尔。
自从他们接手过小渔的丧葬以后,已经找了丰勉集团不下三次,每次都说是来谈合作的。
因为短时间内频率过高,惹得蒋澈都有了怀疑,经过他的调查,才发现永念公司近年来一直在亏损,这时候如果没有其他公司对其加以支援的话,恐怕熬不了多久这公司就要破产。
难怪他们抓着陆宜铭不放,谁会错过这样一个天上掉下的馅饼呢。
但作为商人,陆宜铭很明白这事背后的风险。
且不谈前景,单就永念公司高层这样的处事风格,他就没兴致与人多聊。
陆宜铭看向那辆堵住自己的车:“不论你们是怎么开进来的,还请尽早离开,不然事情恐怕会变麻烦。”
但车外的人仿佛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固执道:“陆总,别啊,给我五分钟,看看我们的策划案,与贵司合作我们有绝对的诚意……”
“这位先生。”陆宜铭冷冷打断了对方的请求。
“丰勉有商务部门,网上都有公开的联系方式,联系他们会比找我更有效。”
那人急道:“怎么会,您可是陆家的家主,合不合作的,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么,陆先生,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想想您的爱犬,我们可是顶格服务了他的,他的培育钻石我们也加急进入了制作状态。”
陆宜铭依旧看向前方,眉间有了褶皱。
“我作为消费者,给了你们报酬,我得到对应的服务,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男人噎了下:“陆先生,您应该也不想花了钱却拿不到爱宠最后的遗物吧?”
面对这样浅显的威胁,陆宜铭却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人无语的时候真会笑一下。
他瞥了窗外的男人一眼,晦暗的眸色叫人分辨不清情绪,但无论是谁看了,都能读懂他的强势。
仿佛这世上,从未有叫他动容的事。
冷调的字蹦出来,砸向车外的男人。
“私情与公务不该掺在一起的道理,我十五岁时就懂了。”陆宜铭眼眸半阖,矜贵疏离如古塔封尘的佛像,不由人沾染半分。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威胁到我?”
永念公司的男人还想要辩驳,但这时候车库里出现了其他人的声音。
是丰勉集团的治安人员,他们在蒋澈下达通知后迅速到达了现场。
很快,未经允许闯入丰勉的人与车都被扭送去了附近的派出所,陆宜铭并没有对他们表现出丝毫同情,相反,在离开地库前,他特地吩咐蒋澈。
“我不希望小渔的遗骸在他们手底下出事。”
蒋澈一阵头疼,想到老板对他那小狗的重视程度,只觉得此事难为,却还是硬着头皮回答:“是,我会看着办的。”
……
回程的一路上,陆宜铭的脸色都没有好过。
恼人的人可以眼不见为净,但恼人的事却霸占着他的思绪,将他不停拽入深渊。
小渔的尸骨,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东西。
如今却被人利用,拿来作为对准自己的枪口。
这种矛盾叫他心口如磐石重压,仿佛眼见着绢花落尘,沾染污秽。
怎么会有人敢那样对他的小渔……
陆宜铭克制着车速,没让自己再在公路上失控。
车平稳驶回庄园,停在别墅门口。
他不再管车,直接下来往别墅里走,门庭处立刻有一个青年人凑了过来,脚步以及说话的语调都与陆宜铭周身的气氛格格不入。
陆宜铭听见那人说:“陆先生,王阿姨今天不在,晚餐是我准备的,你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我特地等着你的……”
后续的话他并没有听见,因为他径直进了电梯。
陆宜铭快速摁下关门键,将那道声音隔绝在外,他不想听。
此时此刻,他不希望自己的世界里有任何窥探的人——他想要躲起来。
陆宜铭去了琴房。
他三岁开始学钢琴,在他连语言都无法顺畅表达的时候,他就学会了读谱。
这是他小时候最想逃离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他失意时想要躲进来的地方。
他没开灯,月光叠加上路灯光辉足够他摸到钢琴边。
陆宜铭坐得很直,弹琴的仪态也是他从小练习的一项,琴键盖被掀开,修长的手指熟稔地找到了自己该在的位置。
他开始弹奏。
琴音激昂,毫无缓冲,有力的指尖砸向琴键,琴弦顺从地为他发声。
他知道自己弹得不好,可他没有停下,如今不会再有母亲和老师指责他情绪过重、表达不准,他只想弹下去。
忽然,乐声旋律变化,不再愤怒,情绪不再汹涌,缓和下来的节奏如同一场凌迟,告诉活人此生漫长,而想要的东西,永远无法再见。
陆宜铭感觉心口抽痛,孤独裹挟住他。
此时此刻,陆宜铭好想再抱一抱他的小狗,想问问他,是不是刚走就忘了自己这个主人。
不然怎么夜深露重,他从不入梦。
……
小渔循着琴声找到了陆宜铭,门关得严实,他没敢进去。
陆先生看起来很不开心,小渔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似乎自己变成人以后,陆先生就总是闷闷不乐的。
明明以前陆先生在家的时候也不这样呀。
小渔在琴房外坐下来,抱着腿,半张脸贴着冰凉的门板。
琴声里的情绪很重,就算他没有学过音乐,也能听出来难过。
这是让小渔感觉陌生的情绪,像难解的命题,不知道如何解答,通读题干却能也能揣摩出题人的意图。
小渔知道陆先生难过,却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如果是小狗的话,会怎么做呢?
小渔在琴房外痴等了许久。
久到肚子叫了几轮,这会儿都没了动静,偃旗息鼓。
琴房里的声音也消失了许久,静默着,吞着时间。
可陆先生还是没有出来,小渔在心里数数,数了好几轮一百,最终还是没耐住,跪坐起来,小心地拧开门把手。
房门打开,屋子里一片漆黑。
小渔张张嘴,却在发出声音前看到了坐在琴凳上的陆宜铭。
平日里高大威严的男人正半趴在琴键盖上,脸埋进臂间,后背拱起,一动不动。
不光是毫无形象可言,甚至可以说他……脆弱如丧家之人。
小渔推开门,留出足够自己进入的空间后,赶忙钻进琴房,随后又把门关上,不让走廊的光渗透进来。
他手脚并用地爬向钢琴,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响。
——他不愿意打扰陆先生。
可他想陪着对方。
靠近以后,小渔才发现陆宜铭呼吸浅浅,应该是过度疲惫导致了他的休眠。
入睡后的陆宜铭毫不设防,手臂靠着钢琴,手却垂落下来,暴露于半空,如枯枝无依。
小渔想,要是陆先生的难过能分自己一半就好了,那样他们一人一半,空气也不至于这样粘稠。
他看了会儿那悬在半空的手,随后动起来,手撑着自己,身体前倾。
脑袋钻进陆宜铭与钢琴的空隙里,接着往上蹭了蹭,发顶触到了对方的掌心。
他晃晃脑袋,想象是陆先生抚着自己头发,在心里偷偷模仿陆先生的语调,告诉自己——
小渔,好狗狗。
第22章
陆宜铭十三岁开始接触集团业务,十五岁的时候,父亲将一个子公司的实权交到了他的手里。
那是个连年亏损,濒临停业的子公司。
这是父亲给他的考验,陆宜铭不得不重视。
为了提高公司业务,陆宜铭想尽了各种办法,可市场收缩、产品没有竞争力的问题让这本就摇摇欲坠的公司难以为继,就算陆宜铭已经尽了全力,公司也还是没办法撑下去,最后困难到连员工的薪资都无法发放。
无奈之下,陆宜铭选择了向集团财务部门求助,他想靠着自己陆家未来家主的脸面,为自己手头的公司争得额外的预算。
但他没有想到,与员工工资同时下发而来的,还有公司的破产清算通知。
公司破产,员工全被遣散。
陆宜铭在十五岁那年,背上了几十人命运的重担。
他那时就站在书房里,看着他父亲的背影,听到他那伟岸的父亲发出沉重的叹息:“小铭,是我高看你了,你终究还是个孩子,只会意气用事……”
“我以为你至少会懂弃车保帅的道理,可你偏要为了那点没用的同情心,让丰勉面临风险。”
“你真不像我的孩子。”
十五岁的陆宜铭还没学会过度的自律,他将自己关在琴房里,一天一夜,谁都没理,当然也没有任何人来找他。
陪伴他的只有小渔。
小狗是主动跟着主人进来的,陆宜铭开了门叫他出去,他不肯,就咧着嘴笑,笑容甜美,冒着傻气。
陆宜铭没管他,只管弹自己的琴,累了就睡,睡醒又弹。
发泄了一整天后,他才从昏昏沉沉中缓过神来。
那时的小渔,跟着他饿了几十个小时。
可当他在琴房醒来的时候,小狗还是在第一时间蹭了过来,鼻尖拱拱他的手掌,湿漉漉的,冰凉凉的。
陆宜铭轻抚过小渔的脑袋,小狗又讨好地哈起气来,仿佛经过这许久断食断水的煎熬,他依旧开心。
“傻狗。”
陆宜铭嘀咕了一声,小渔却好像反驳他一般,也呜呜了一声。
可小狗的笑容没收回去,被蛐蛐了也不烦恼。
陆宜铭终于心软,他带着小渔去了餐厅,王阿姨迅速为他们准备好餐品,因为时间不着前也不着后,她准备得很简单。
就连平时吃新鲜菜的小渔都只轮到了一份狗粮。
陆宜铭亲手为小渔端去狗粮。
小狗的鼻子动动,也不挑食,在餐盘放下的第一时间就低下头舔了两粒粮进嘴。
小渔吃东西很快,嚼了两下就完成了吞咽,并同步衔接下一个取食动作。
只是这一次,小渔在舔进一嘴粮的同时,看向了依旧蹲在他面前的陆宜铭。
小渔探出脑袋,唇吻凑近主人。
陆宜铭以为他是跟平常一样在求摸摸,于是顺从地伸出手,指尖聚拢,去挠小狗的下巴。
只是弯曲的掌心刚路过小渔的嘴边,就感觉到了一阵温热的湿润。
有什么东西掉进了他的手里——
是小渔嘴里的狗粮。
陆宜铭:……
小狗收回了脑袋,鼻尖拱了拱主人的指尖,随后睁着圆眼,又笑起来。
他舌头吐在外头,尾巴跟着哈气的动作一起规律摇摆。
仿佛在说,你也吃点。
陆宜铭看着他的动作,感觉掌心里的狗粮黏腻沉重。
脏兮兮,又湿漉漉。
可他的小渔,却那样纯净。
他那天好好吃了饭,没再惩罚般饿着自己。
就算是为了小渔,他也没道理戕害自己的健康。
他是小渔的仰仗,他饿着,小狗就不会进食,他痛苦,小狗就无法愉悦。
他或许不是父亲期待的孩子,但他是小渔唯一的主人。
他得为了小渔好好生活。
……
可是小狗终究是走在了自己前面。
甚至连遗骸都被无关紧要的人把持着,成了威胁他的关键。
陆宜铭其实并不在意那颗钻石。
遗骨,毛发,遗物,都不是小渔。
微笑,忠诚,炽烈的爱意,那才是小渔。
陆宜铭只是懊恼,为什么他们总要一次次提醒自己失去小渔的这件事。
他够清醒了,他不需要现实再来敲重点,他不想通过回顾过去,来告诫自己小渔离去的消息。
他的小渔,一定不希望自己因为这样的事难过。
——可是小渔,人的情绪流动如水,无法抑制。此时此刻,我好想你。
陆宜铭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了身体的麻痹。
手臂被压了太久,血液不流通,手掌有了电视雪花点一般的痛感。
可在疼痛的前端,又有热度。
好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抵在自己手心,如钝头的矛,只是为了警告他看清现实。
耳朵比眼睛更早接触真相。
陆宜铭听到身边轻轻的呼吸声,很沉,很轻,像小狗的咕噜。
如果集中一点注意力去听,甚至能听出点语气。
呼噜噜噜,带着得意。
陆宜铭:……
他在清醒的瞬间就明白了拿脑袋蹭自己掌心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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