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笙问她:“你的名字?”
女人愣在了原地。
……多久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了?
她几次张合了嘴,神色恍惚,最终抽动着鼻子,低声道:“沈清。”
越笙点点头,见沈清的目光正似有若无地往他身后瞥,他有些疑惑地偏过头,就对上青年清澈无辜的目光。
暮从云已经将手里那一小团流光召回,在方才,金色的丝线在空中翻飞,极快地编织成了几个大字。
沈清欲言又止,但看在林妙妙的份上,最终还是咬咬牙,勉强答应了替他保密。
……刚才还拿那流光烫得她差点魂飞魄散,这会装什么呢!
林妙妙眨巴着眼,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又看看那个,对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表现出了极大的不解。
在问路前,想起青年说的她们都出不去,越笙迟疑片刻——但他视线下移,看了眼暮从云的伤腿,还是决定先带他下山再做打算。
“你认得离开的路吗?”
沈清点头,示意他们跟上自己。
重峦叠嶂的群山已经困住她太多年,多到她闭着眼,都知道这里的每一条小道通往何处。
只是……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林妙妙。
在女人们试图送小姑娘逃跑的那几天,她们这群亡魂,曾经在木屋外多次与她们穿身而过。
她想告诉女人们后山的路已经走不通了,她想告诉她们那些禽兽早就在那条小路布下了天罗地网。
她还想告诉她们,之前逃走的人不是忘记了她们,而是根本没有离开。
可是枯败死寂的面容并没有因为她们的话动容,听不见她们声音的女人们,还小心地躲在屋檐下,将稀薄的粥水倒到一块去。
——在后山徘徊的她们,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林妙妙走向死亡。
却什么也做不了。
林妙妙倒是表现得无所谓,比起生死,她现在看上去更担心自己的自作主张给暮从云带来麻烦。
见小姑娘总飘忽着看过来的目光,暮从云顿了顿,轻叹了口气。
他对林妙妙做了个口型:“没事。”
小执念的眼神一下亮了起来,连带着步子都蹦跳着迈了几步。
没走上一会,沈清的声音从前面响起来:“我只能送你们到半山腰,也就是妙妙离开的那个地方。”
“再往下面,我就出不去了。”
越笙扶着他的指尖紧了紧,问道:“出不去,是什么意思?”
暮从云也拉长了耳朵,奈何沈清沉默了片刻,只淡淡道:“就是字面意思。”
越笙眉心轻蹙,还欲再问。
树林里却忽然响起另一道女声。
“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把我们都圈养在山里。”
一个短发的中年女人,从不远处的树桩后飘了出来,眼神复杂地看向他们,最后向前头领路的沈清看去。
“陈姐!”
沈清微微一怔,连忙解释道:“他们是这小姑娘带来的人,我送他们下山……”
“我知道,”被叫做陈姐的女人点点头,接替了沈清的位置,继续领着他们往山下去,“你一直没回来,我出来看看。”
她话头一转,看了眼林妙妙,向身后二人说道:“这丫头出去的地方,是屏障最薄弱的一处。”
“但是除了她,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人能出去,所以我猜,她应该有办法让人看见自己。”
她巡视般的目光在二人面上游走一圈。
林妙妙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办法独自离开……
青年正思忖着,心里忽然升起一个荒诞的念头。
小石头刚恢复神志那几天,污染的净化程度还不太够,于是他也只好有事没事去一趟金鸡村,美其名曰探望奶奶。
林妙妙那会就经常出现在李奶奶家陪她,一来二去,也和暮从云有过不少接触。
用老头子的话说,他本身就是个巨大的净水器,就算不刻意地使用能力,也会影响身边的执念。
总不能是那时候……
越笙还没听说过这事,见陈姐看来的目光,下意识也随她看向暮从云。
但青年面上也是如出一辙的茫然,仿佛根本不知道林妙妙的事。
于是顿了顿,越笙转过头去,向前方的陈姐问道:“村里的人,有能看见你们的吗?”
暮从云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
——如果村子里有能看见她们的人,那他极有可能是画下阵法的人,也是十六年前杀害他父母的主凶。
但令他失望的是,沈清摇了摇头:“没有,至少我没有见过。”
“我们和村子间也隔着一道屏障,我死了……两年,他们看上去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她话语间露出一丝恨意:“要是他们能看见我们,要是我能碰到他们——”
话音未落。
“有。”
一声很轻的肯定在山林间掷地有声的响起。
几人齐齐停下了脚步,不约而同地看向低着头的陈姐。
她偏过脸:“能看见我们的人,我见过他一次。”
反应最大的不是张大了嘴的沈清,也不是倏然蹙紧了眉心的越笙。
“他长什么样!?”
暮从云挣脱了搀扶,他上前一步,凤眸圆睁,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越笙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陈姐垂着眸,回忆道:“大概是个中年男人,拿着一根手杖,我记得……他的左脚是义肢。”
“三年前,在歪脖子家的后院里,我和他对视了一眼。”
手杖、义肢……
——和暮从云记忆里的完全不是一个人。
他一时间有些泄气,偏过脸,却见越笙睁圆了眸,连呼吸都加重几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越笙这副表情。
越笙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连带着眼睫都落了霜一般凝固住了,呆愣片刻,才重新开机:“……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陈姐拧着眉摇头:“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他看得见我。”
在那稍纵即逝的一瞬间,她看见中年男人弯起嘴角,满意地笑了一声。
像是在面对自己漫山遍野的战利品一般,露出胜利的笑容。
越笙又不说话了。
他心里一时间浮现出很多猜测,也很快被他自己一一否定。
青年疑惑地看向他:“哥?”
怎么看越笙的反应……他认识这个人?
越笙如梦初醒般抬起脸,见三个执念和面前的暮从云都在盯着他看,他哑然,半晌轻垂下眼:“……先走吧,快天亮了。”
见三个女生都转过身往前走去,故意慢了一步的青年忽然凑近他的耳尖,温热的呼吸扑打在他的脖颈。
“——哥认识她说的人?”
他的唇几乎是贴着越笙的耳朵过去。
觉得痒,越笙偏了偏脖子,却没说不是,他下唇紧抿:“我不知道。”
但他只认识一位拿着手杖,一只腿是义肢的男人。
见他心情有些沉闷,暮从云主动将手搭在他肩膀上,故意喊痛:“哥,脚疼。”
青年抽了抽鼻子,可怜巴巴地看向他。
和他的目光对上,越笙愣了一瞬,终于从漫长的沉思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位还是个需要人扶的伤员。
他很快地弯下腰,让青年能揽上自己的后颈,前头却忽然传来了陈姐的声音。
“到了之后,你们要怎么离开?”
她回过头来,语气严肃:“山脚下,小镇里,都是他们的人,你们要怎么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
暮从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人皮妆造。
旅店里还有个瘦猴当替罪羊,大不了他洗把脸就能原路返回。
但他忽然意识到,越笙没有戴任何遮蔽的用具。
——如果那个在山上出现过的通灵人是越笙的旧识,他马上就能认出越笙。
半夜的跋涉已经足够远方露出熹微光亮,天色将亮前,他们在林荫后停下了脚步。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小镇的模样,在昏暗的暮色中,陈姐领着他们来到了“屏障”处。
看着林妙妙和二人安然无恙地穿过,她伸出手,和沈清一般,仿佛触碰到一道透明的墙,无形的界限将他们分割两地。
但她们眼底的失落只一闪而过,成千上万次的尝试,几乎让她们只会感到疲惫和麻木。
暮从云和越笙也抬起手来,想要触碰这一面碰不到的墙。
但他们的指尖却没有碰到任何障碍,而是伸手抓了个空。
陈姐摇摇头,示意他们快走。
沈清却上前一步,眼底里仿若燃起一点微弱火星。
“你们会把她们救出去,对不对?”
她手指指着的方向,不是山里的执念,而是山上的女人。
将要转过身去的陈姐也抬起头来,凹陷的眼眶里,荒芜的土地似有若无地生长出勃勃生机。
暮从云看向她们的眼睛,似乎从执念已经透明的灵魂中,看到仿佛为之燃之一炬的火焰。
越笙上前一步,向她们颔首,声音平稳:“一定。”
他面色冷静,却足够令人信服。
得了承诺的陈姐二人眼睛一亮,还未来得及出口道谢。
——半山腰的道路上,却猝然传来一阵摩托轰鸣的声音。
“在那里!抓住他们!”
“别让他们跑了!”
第41章 争执
暮从云的第一反应, 就是把越笙的脸往他怀里藏。
山上火光亮起一片,举着手电筒和火把的男人们乌泱泱地围过来,青年借着藏身的树桩往后瞥去一眼, 唇线紧绷。
他们这一路走得足够小心了才是,怎么会被村民们发现?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缘由。
——那两道轰鸣的摩托车启动声并不是围截他们的,熟悉的女声远远响起, 带着飞扬的尘土一路疾驰到他们面前。
“队长!”
长腿一撑, 引擎的声音几乎在他们耳边炸起。
余桃枝面色怪异地看了一眼他把越笙按在怀里的姿势。
很快她就无暇再去关注这些, 追过来的村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余桃枝把头盔上的面罩放下,拧着车把让摩托车旋了个身。
“快上来!”
另一辆摩托车也很快刹停在他们面前, 头盔之下, 露出一副清俊面貌, 年轻男人点头向越笙示意,而后也很快调转车头, 发动机轰鸣两声, 在荒山间迸发出巨大声响。
“你们怎么……”
越笙愕然,但青年回头看了一眼追兵, 迅速遮着他的脸,推他坐上了余桃枝的后座。
“别回头, 别让他们看见脸!”
他匆忙嘱咐一声,便蹦跳着伤腿跨上另一辆,两辆山地车速度一下飙升到最快, 在通往山顶的唯一一条水泥路上风驰电掣。
风声从暮从云的耳边呼啸而过,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他抬手挡住视线前的狂风,借着调整坐姿的瞬间,将林妙妙收回了手表里。
好在这会儿并没有人在意他的举动, 因为挡在面前的不止身后追兵,还有山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设的路障。
“靠——!”
余桃枝怒骂一声,一把转过车头,试图躲避地上密密麻麻的长钉,却仍然不可避免地降低了车速。
更要命的是,山脚下还用雪糕筒和人形墙体挡住了路,出口被人群围得密不透风。
看见那一片攒动的人头,就连青年也没忍住暗自咂舌。
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远远看见了他们的人影,山下吵嚷的人声一停,旋即爆发出更大的声响,不少青壮年挥舞着长棍靠近,试图将他们拦停。
再往前开,就要从他们身上碾过去了!
暮从云面前的男人将车急刹,对着余桃枝吼道:
“往回开!往山上走!”
村民们没有骑行工具,跑不过他们,余桃枝深吸一口气,一把拧转了车头。
好在这是两辆性能极优的改造山地摩托,男人带头将车开出了小路,往崎岖不平的山野丛林里冲过去。
而后很默契的,在树林里直行了一段后,二人齐齐选择了跳车。
他们脚步不停,一路躲藏进荒山的密林中,直到确认身后没了追兵,才停下来松了口气。
四人寻了处安静地方,来不及叙旧,余桃枝指了指不远处的土坡:“子晋,去找路。”
他们一路疾驰,这里距离山下小镇已经很近了,远远地就能看见房屋起伏的踪影。
而越笙也终于能够把先前的问题问完:“你们怎么来了?”
余桃枝气还没喘匀,没好气地看他:“那不然您老打算怎么跑?”
虽然有些气急,但她还是絮絮叨叨地念道:“你连屏蔽器都没带你知道不?都说了让你把定位芯片取了,这玩意留着就是个祸害!”
“要不是贺平先发现了你位置,给你应付了过去,现在找来的就不是我们了!”
她气归气,倒也没真打算拿他怎么样,扫了一眼暮从云,余桃枝和青年几乎是同时开口。
“怎么搞得这么惨?”
“什么定位芯片?”
“……”越笙默了默,给余桃枝递了个‘不要说’的眼神。
他还不知道自家队员已经和暮从云发展成了良好的网友关系,但接收到了越笙的眼神,余桃枝还是了然地点点头。
“这是团队机密,”余桃枝老神在在地买了个关子,在越笙稍放下心时,话音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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