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暮从云没有亲他,而是把他抱到了洗手池旁边高一些的台子上,让他能够坐着歇一会。
现在他要低头才能和暮从云对视了,抬头看他的青年沉默片刻,而后暮从云偏过脸,慢吞吞地又告诉了他另一件事:
“我今天还见到了那位……你的‘老师’。”
在他抱着越笙离开灵坟那天,意识昏沉,即将陷入昏睡的越笙忽然清醒过来,对着地上直不起身的守门人,条件反射般叫了一声“老师”。
暮从云警觉地发现怀里的人浑身都僵硬了起来,仿佛是面对男人时下意识的举动,而被金雾压制在地上的守门人面色狰狞,死死地瞪着越笙,五指在地面扣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你怎么敢背叛我,越笙?你怎么敢中断仪式——!?”
“你忘记了是谁把你养大?是谁让你活下来?我教你的,我命令你的,你都忘记了是吗!”
“违背实验手则的下场你知道的吧?你忘了吗,你哭着向我求饶的,你——”
剩下的话被暮从云毫不留情地用流光堵上,金丝甚至绕了个圈,将守门人的嘴缝了起来,而后他抱着人,在对方怨恨的目光里施施然离开了灵坟。
听闻他提及故人,越笙先是愣了一愣。
——他也记得那天走出灵坟时,和守门人的寥寥几句对话。
本应昏沉的意识在看到男人的一瞬间归位,他强忍着仪式的反噬喊了一声“老师”,却在下一秒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选择了放弃仪式,和暮从云一起从灵坟里出来。
而从他进入异象局的那天起,老师就反复地告诫过他、反复地告诫过他们。
“你们是为了伟大的仪式而生的,你们也注定会为了仪式而死,”男人的目光灼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其中燃烧,“你们是老师我最好的作品,所以——”
“永远永远,不要违背老师的话。”
见越笙眼神空洞,面色也一片茫然,暮从云缓缓按下了他的脖颈,逼着越笙只能和自己对视。
“哥,”
他声音很轻,却让手下那段脖颈无意识地颤了下,
“我从他那里‘听说’了一些……”
“你以前的事。”
第74章 实验
确认完灵坟里的基本情况后, 青年就准备返程了。
和他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容海道带走了大部分的恶灵,只剩下少数还在门扉大开的灵坟里游荡, 试图靠着埋伏杀死从传送阵下来的生人。
暮从云前脚刚踏出传送阵,灵坟内外的怨气就笼聚着冲向他,不远处的黑门门关大开, 也不知道里头还能留下几只执念。
简单清理了一番灵坟外的怨灵, 又上前把灵坟的黑门重新关上, 果不其然, 恶念们该走的走该跑的跑,早已经没了个精光。
无声地叹了口气, 临走前, 暮从云却听到一阵低微的呻吟声。
他脚步微顿, 转而向门边被黑气聚拢到看不清的角落走去。
守门人正痛苦蜷缩在角落里,同为恶灵, 逃跑的恶鬼们理应不会攻击他才是, 但青年拨开黑雾,却见他浑身上下伤痕累累, 被黑气侵蚀的伤口还冒着缕缕白烟。
就在暮从云沉默打量他的瞬息,男人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从周衡给他的材料里,暮从云知道这人的名字叫高沉。
高沉抬起一双因为疼痛而愈发阴森的黑眸,认出来人是他后, 眸底毫不掩饰那抹浓重恨意:“……是你。”
——那个截走了他实验体的人。
他嘶嘶低笑起来:“现在你满意了?仪式被中断了,鬼刀也丢了,异象局为之努力了百年的计划,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暮从云从始至终的表情都可以算得上是平静, 也没去接他扣下的黑锅。
“是为了异象局的计划,还是你自己的私心,”他声音平淡,毫无波澜,“你比我更清楚。”
高沉愕然抬脸,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身上的伤口还在冒烟,却仿佛再感受不到痛,看向青年的审视目光也愈发冰冷。
半晌,他声音低哑着嗤笑出声:“哈哈哈…是、是!我有私心!”
“百年来都没有人能做到的事,只有我做到了,不过是牺牲几个没爹没妈的孤儿,能换更多人的性命,我为什么不换!”
“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我还要在乎别的什么?!这场闹剧本来应该在几天前就结束!”
“701号是我最伟大的作品,是我最完美的一次实验,就被你、都是因为你——”
高沉眼眶通红,只剩一丝余力的男人忽然冲着青年发难,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般召动了灵坟内外剩余的怨气扑向暮从云。
高沉再不顾身上的伤,化五指成爪,恶狠狠地跃起直取青年命门!
结果也自然如初见时一般。
——他的攻击被轻而易举地化解,只是这次金色的流光不仅仅是压在他身上,而是穿过他的身体,将这副躯壳彻底剿灭。
高沉不可置信地垂眸,看向胸口滚烫的破洞。
“你怎么敢……”
“就当是你害死了那么多人的报应吧,”暮从云低下眼,唇齿微动,“那些无辜枉死的孩子们……”
“他们生前为你所谓的实验而用,死后还被你扣押了本应转世的灵魂,换来现在这具新身体。”
“什——”男人震惊地抬脸看他,“你怎么……”
——不可能有人知道的!
他拘押了死去实验体灵魂的事,知情人都已经死光了才是!
青年撕开他攥紧自己衣领的双手,能在他流光之下坚持这般久的执念当然不寻常,但更为确切的理由则是——
前些天里,萧晓给他发来的一份手写信。
【X】:[实验资料还没找到,但我在老家里……找到了这个。]
信件的落款人是萧晓的母亲,那大概是萧母写来准备向谁人举报用的投诉信,却在还没有寄出前彻底被截断了生路。
高沉面色狰狞,一副誓要他说出举报人是谁的模样,青年后退一步,面色平静,目光却唏嘘而讽刺。
“——我来告诉你会发生什么。”
“等你死后,你只会被钉在异象局的耻辱柱上,你的毕生实验成果会彻底沦为笑话,至于你……”
暮从云弯了弯唇角,于是刽子手落下了最后的斩刀:“你的事迹会被举报人揭露,整个异象局的人都会知道,你触犯了异象局最为严重的条例守则,你会被异象局除名,因为你是他们最大的污点。”
“你活着时做过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被他否定了前半生一切的高沉目眦欲裂,他往青年的脚边又爬了一步:“不、不能……只有这个不可以……”
他的荣誉、他的过往、他高高悬挂在异象局勋章墙上的金色姓名。
“不仅如此,”
青年后退一步,松开被他抓着的裤腿,“我会接过你没法完成的任务,我会向你证明,不需要仪式,越笙他也能做到。”
“而我会陪在他身边,见证他完成这一切,直到覆盖你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不、你不许这样做!”男人狼狈地在地上蠕动,想要追上青年后退的脚步。
他身上的肉块却倏然开始震颤,被流光分崩离析的肉块们仿佛每一块都重新拥有了生命,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身体。
暮从云轻轻地垂下眼来,这次他的目光不再冷漠而尖锐——他温柔地看向那些从高沉身上逸出的黑气。
“去吧,”青年被金色流光覆盖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他们逸散开来,再重归天地,“你们自由了。”
仿佛有数百个童声同时复述起了他的话语。
“自由……”
“我们自由了……”
高沉的挣扎愈发微弱,那些逸散的每一缕黑气却都轻柔地拂过青年的侧脸,仿佛在对着他道谢。
直到男人气息湮灭,从他身上散开的最后一团黑雾将暮从云团团包围起来,青年本能地想挥手驱散,却在看见黑雾里那个小小的身影时止住了动作。
那是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的男孩,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巴巴的,瘦骨嶙峋的男孩咬着下唇,牵着另外几个瘦削小孩的手,警觉地把他们挡在自己单薄的身形后。
那是……小时候的越笙。
“过来,好孩子们,”男人好脾气地挥手,见他们不动作,也不生气,反而一步步走向了他们,“好啦,不用这么害怕,叔叔还会害你们不成?”
“以后,我就是你们的老师了,来老师这里领取新的名字吧。”
“我的名字?你们叫我高老师就行,老师保证,会带给你们新的生活!”
画面一转,当初目露警惕的一群小孩都长大了不少,异象局倒是没在吃喝上亏待他们太多,就连越笙的脸上都多了几两软乎乎的肉。
孩童们穿着统一的白色服装,一排开来地坐在门外等待。
门内看上去是一个实验室,孩子们紧张地手牵着手,仿佛在恐惧着将要发生的事,片刻之后,门扉大开,从里面陆续推出了盖着白布的几辆手推车。
不多时,又有两个孩子牵着实验人员的手,瑟瑟发抖地被领出来,他们面色苍白地往等候区看了一眼,又被迅速带向另外一个区域。
虽然不知道里面的实验是做什么的,但暮从云认出下一批要进去实验室的孩子里有越笙的身影。
他下意识想去拉住越笙,却又很快意识到,这是那些消散的执念们给他留下的一段记忆。
明明只是回忆,暮从云一颗心仍不可避免地高悬半空。
……那些被盖着白布的推车,盖着的都是孩童的尸体。
无形的恐慌将他笼罩,他想要打破这片幻想,冲进去把小越笙领走;也想立刻迈腿离开,回家确认一遍越笙的情况;
可理智上,他却无法停止去窥探更多有关实验相关的过去。
——里面也许会有他们能够用上的信息。
实验室大门关闭的瞬间,也将暮从云整个人定身在原地,他后背发冷,颤抖着看向那白色的死神之门,直到耳边传来谁人交谈的声响,才后知后觉从幻象中恢复些神志。
“这批实验体的情况比之前好很多,能够停留在桥梁间并且活下来的成功率达到了五分之一。”
“很好,”高沉心情大好,笑眯眯地接过了实验记录翻了几页,“那拔刀的成功率就又高了很多,准备好下一步,把这些活着的实验体都训练好。”
说完,他随意扫了眼一旁盖着白布的推车:“失败的就带去老地方销毁吧。”
语气惬意得仿佛里面只是一堆用剩的实验器材。
下属领了命令离开,青年逼自己移动起停留在实验室大门的目光,在脑海中刻下身边的所有场景。
——这个实验室,就是“桥梁”嫁接发生的地方。
但他还没有等到越笙平安地从实验室里出来,画面就再次翻转,这次出现的越笙浑身是血,他和另外三个孩子围坐在一起,眼神空洞,还在无意识地打着冷颤。
暮从云迅速上前查看了一番,却发觉越笙身上的血……似乎并不是他的。
“呜呜呜,小飞也回不来了,”在越笙身边的女孩抽噎着,拉紧了越笙的衣摆,“哥哥,我们会不会也死在里面?”
“我不想死,我再也不想吃糖了,哥哥,我们回福利院好不好?”
暮从云认出这一圈的孩子正是初见时跟在越笙身后的那几个,只是现在里头已经少了一大半的人,只剩下他们四个了。
小越笙的身上和衣服上满是干涸的血,被弟弟妹妹围在中间的他显然也在害怕,却还是下意识地安慰起了他们:“别怕……我、我不会让大家死的。”
“我的编号在你们前面,”越笙深吸了一口气,挨个摸了摸弟弟妹妹们的脑袋,“只要我把刀拔了出来,大家就不用进去了。”
“……哥哥会保护好大家的。”
年纪尚小的越笙强忍着声线里的颤意,向着弟弟妹妹们承诺。
暮从云却在那一瞬间愣住了神情。
可余桃枝和实验报告里都说——
越笙是最后一个实验体,也是唯一成功的实验成果。
没有人提到过在他编号之后的“弟弟妹妹”。
——那么这些剩下的孩子,他们都去了哪里?
第75章 “家”
但很快暮从云就大致想明了其中缘由。
因为在堪堪维持完这一小片回忆后, 那几缕被打碎的执念就彻底消湮,若非是那些孩童们真实的记忆,想来应该不会如此真实。
……那么, 越笙知道吗?
知道他要保护的“弟弟妹妹”们,已经惨遭了异象局的毒手。
在他面前的越笙从听闻他提及“老师”开始神色就有些恍惚,又慢了半拍, 才回过神来问道:“他……告诉了你什么?”
暮从云沉吟几秒, 摇了摇头。
他极为生硬地换了个话题:“哥还是想不起来吗, 来到异象局以前的事。”
越笙摇摇头, 给出了和上一次青年询问时大差不差的答案,不过他这次多解释了句:“拔出刀后, 我就忘记了很多事情。”
青年搭在他后颈的手轻轻捏了捏。
暮从云正待再说些什么, 身后汤水沸腾的声音却瞬间引起了越笙的注意, 他急忙下来关了火,再将盖子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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