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酩身上快散架,脸蛋黑得像个小叫花。
他在路上拦出租车,拦一辆走一辆,谁都不愿意拉他。
没办法他只能向路人求助,问人家借手机打电话。
可他这幅打扮,还吊着条手臂,活像大街上装残疾博人同情的骗子,路人全都躲着他走。
陈乐酩丧气地耷拉着个脑袋,把剩的四百块钱拿在手里叫车,才有一辆出租车愿意拉他。
坐上车司机问他去哪儿。
他没有方向,想了想报出酒吧的名字。
出租车开上主干道,他抠着手指,揪纱布打结多出来的一块布头。
越往前走越焦躁,心脏跟个铅球似的在胸腔里坠着,白纱布都被他揪成黑纱布了。
他问司机能不能借他手机打个电话。
司机戴着帽子口罩,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从后视镜里瞄他。
不说借也不说不借,直勾勾盯着他不讲话。
陈乐酩被盯得后背发毛,警惕地往外张望,忽然看到什么,眼睛猛地就亮了。
“哥!”
余醉刚从他眼前过去了!
坐在一辆黑车里,和他擦肩而过,一样的狼尾发型,一样的黑色外套,虽然只看到一个后脑勺没看到正脸,但他绝不会认错。
他把头探出窗外,看那车的车牌号,确认就是他们家的车。
他连忙拍前面副驾座椅,“师傅师傅!跟上那辆车!”
司机又瞄他一眼,掉头跟上余醉。
黑车速度太快,压着最低限速往前狂飚,最后停在娱乐城对面。
出租车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上,陈乐酩把那四百块全给司机,下车就往外跑。
前一秒钻出去,下一秒又钻回来。
陈乐酩跌坐在椅子上,傻乎乎地瞪着眼,脸上一片空白。
余醉下车后,走到前面副驾,从里搂出来一个长头发的女人。
陈乐酩大喘几口气,使劲揉一通眼睛,扒在窗边屏息看着,眼睁睁看他哥搂着那个女孩子鼻尖贴在她颈侧迈进一家情趣酒店。
陈乐酩当场就傻了。
傻了,懵了,脑子僵住死活不转了。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可那就是他们家的车,那就是他哥,在车外边抽烟的就是他们家保镖。
可他哥为什么会搂着个女人去情趣酒店,还是在他失踪一夜生死未明的情况下。
怎么可能呢?
根本没可能。
他哥不会和女孩子做什么,他哥就不可能和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做任何事。
陈乐酩当时但凡没发烧把脑子烧糊涂,就该反应过来,从他进城开始发生的每件事都透着一股诡异,尤其是他刚才看到的那幕,完全不可理喻、不可思议、不合逻辑。
但他这简单快乐的十几年人生,所有行差踏错都只和那一个人有关,不管什么事只要沾上余醉两个字,就能让他当场炸成个傻子。
他跟炮弹发射似的冲下车,冲到抽烟的保镖面前。
保镖似乎早就知道是他,早就知道他会来,都没抬下眼,“呦,您回来了啊。”
“我哥呢?”
保镖斜睨着眼不吭声。
陈乐酩一把抢过他的烟,“我问你我哥呢!”
“您不是看到了吗?”
陈乐酩浑身僵硬,双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殷红充血,像只斗败的金鱼瞪着快要暴凸的眼睛。
“我看到什么了?我什么都没看到!他去干什么了?那个女人是谁?”
保镖还是那副样子。
陈乐酩气急败坏,又冲向酒店。
一群门卫围过来拦他,他侧身躲过,“让开。”
门卫不让,拉扯他没受伤的手臂。
他疯了似的推开那些人:“我说了让开!让开!别碰我!”
“对不起先生,现在不是我们的营业时间。”
“不是营业时间那他们怎么进去的!”陈乐酩指着入口。
“他们进去的时候还是营业时间。”
“他们进就营业,我进就不营业了?你玩我呢!”陈乐酩气疯了,细瘦脖子上爆出的青筋直接蔓延到下颚,不管不顾地冲开人墙往里闯。
有个门卫让他别在他们酒店门口发疯,捉奸也请去外面捉。
陈乐酩一下被点着,当场就炸了:“你说什么呢!捉什么奸!压根就没有奸!”
他拉开拦着自己的门卫,扯掉脖子套的纱布,推开门跑进去,但里面密密麻麻涌来更多人。
他走投无路,甚至去爬楼梯爬窗户,但每次都是刚一上去又被拽下来。
所有人都拦着他,不让他见他哥。
他哥也躲着他,不见他。
短短几小时,情势急速逆转,攻守双方骤然颠倒。
余醉昨晚到现在有多抓心挠肝,他现在就有多急火攻心。
眼见正攻不行,他又转身往外跑。
送他来的出租车居然还没走,他跳上去跟人说去酒吧。
一到酒吧门口,他火急火燎地往里跑。
酒吧门大敞四开,里面空无一人。
他直奔二楼,踹开余醉的房门,闯进更衣室。
更衣室里竖着一整排三四个大衣柜,他挨个打开,推倒,推到最后一个怎么都推不动。
他找的就是这个,抬脚就踹。
踹不开就踢,踢不开就拿肩膀撞。
柜门“砰”一下弹开,里面没有衣服,全是黑漆漆的枪械。
他拿了把枪,又拿出捆登山锁,烟雾弹甚至手榴弹,看到什么拿什么,不管能不能用得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把人家酒店给炸了,但陈乐酩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要干什么。
他只是不能接受。
他受不了,一丁点都受不了。
他不觉得哥哥搂着别人去酒店是要干什么。
偷情?上床?根本不可能。
这件事离谱又荒谬。
但光是“哥哥搂着别人”这几个字这幅场景摆在眼前他都受不了!
他哥这辈子,三十年,上万个日日夜夜,千万个分分秒秒,就没有对除他以外的任何人亲密过。
他哥只搂过他,抱过他,亲过他哄过他,只对他疾言厉色过,又无可奈何过。
天底下所有情侣之间能做的不能做的、兄弟之间能做的不能做的,家人之间能做的不能做的事,他哥都只能和他一个人做。
而不是把手臂横在哪个男人女人,活的死的,任何东西的腰上,那么亲热那么宠爱地搂着。
陈乐酩好气又好恨,难受得喘不过气。
根本不用余醉真去做什么,就光着那样一副画面横在脑子里就够把他的脑浆子给炸了。
他单手撑着柜门,呼吸越发急促,跌在地上。
柜子底下滚出个竹编小盒子。
他眼眶发烫,把那盒子拿出来,里面装的全是丝巾。
他送给哥哥的丝巾。
从小到大,他们每次分别超过三天,他都会要求哥哥提前一礼拜戴上这样的丝巾。
白天戴晚上戴,直到戴得丝巾上全是哥哥脖颈间那股好闻的苦薄荷味。
然后哥哥离开,丝巾留下。
他晚上睡觉时把丝巾捧在口鼻尖,才能一夜安眠。
他很小开始就这样干了。
他还不懂情情爱爱是什么的时候,他对哥哥的爱还没超脱兄弟的界线的时候,哥哥的一切就已经属于他了,连气味都是他的,决不能和别人分享。
他跪下来,把脸埋在那捧丝巾里。
泪水浸透经年累月的时光,薄荷味消失了,他闻到的只有积攒了十四年的苦涩。
“我的……全都是我的……从小到大都是我的……”
掌心的伤再一次洇出血来,他恨得咬牙切齿。
混乱偏执的哭声中,忽然响起一记很轻很轻的,吸烟的声音。
有人含着烟蒂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又轻轻吐出。
陈乐酩脑袋里岌岌可危的弦“啪”地断掉。
他抬起头,挂着泪,看到从他面前的衣柜后面,迈出一条腿。
余醉垂手捏着那根烟,倚在衣柜边,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疯够了没有?”
与此同时,身后楼下传来几道干错利落的落锁声。
陈乐酩隔着门洞看到一排保镖关闭酒吧所有出口,从腰后抽出电棍,在空中甩开,跨立站在门前,包括黑车保镖和送他过来的出租车司机。
他还没去“捉奸”,反被哥哥请君入瓮。
“看我。”
余醉出声,嗓音被烟熏哑。
陈乐酩仓惶地扭过头,对上哥哥的眼睛,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向后撑着地板,哆哆嗦嗦,无助地爬了几步,又想他又怕他。
“你……你怎么在这?那酒店那个……”
“汪阳和秦文。”
“为什么骗我……想看我发疯吗?”
“不这样你会回来吗?慌慌张张地准备往哪跑啊?”
“没有跑,我来找你的。”陈乐酩咬着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看到你给爷爷烧的纸钱了。”
原来是这样。
哥哥看到了大姐给爷爷烧的纸钱,以为是他,猜到他会回城,早早埋伏在这儿等他进套。
“不是我烧的,是姐姐烧的……”
“你哪来的姐姐?”
“就是以前,你还记不记得——”
“你你你,没完了?”余醉耐心终于耗尽,把烟按在衣柜上熄灭,大步朝他走来,“我是你什么人,你是忘了还是不打算认了?失忆半年连叫人都不会了?”
只这一句,把陈乐酩颠沛流离一整夜,无数次差点死掉又拼命活下来的艰难、辛苦、委屈、难过一股脑地勾出来,变成决堤的河面,来势汹汹地涌出眼眶。
“哥……哥哥……”
他爬起来,恸哭流涕,跟只迷航的孤鸟终于找到家人的羽翼般扑进哥哥怀里。
但余醉没抱他。
他躲开陈乐酩张开的手臂,弯腰把弟弟扛到肩上,大步流星走出更衣室,往卧室的床上一丢。
陈乐酩左臂向下,侧着身重重砸到床上,又被轻轻弹起来。
眼看右胳膊要触底,被余醉一把抓住,三下五除二绑到床头。
“哥……哥你等等……”他浑身脏兮兮,往床上一趴扬起一层灰尘,脸朝下埋在枕头里,两条腿不住挣扎。
刚看到自己右手被捆,就听“刺啦”一声,后面陡然受凉。
他惊愕回头,看着他哥那只青筋虬结的大手解开裤子搭扣,一把抽出自己的皮带。
陈乐酩条件反射噌一下从床上弹起来,但是没用,余醉一巴掌把他按回去,单手攥住他的脖子压在床上,屈膝抵住他乱动的双腿。
下一秒空气中传来凌厉的破风声。
——啪!
那根对折后的皮带结结实实地甩在了陈乐酩屁股上。
陈乐酩眼前一黑,失声惨叫。
脑袋和双脚跟触电似的猛地往上一弹,冷汗哗哗往外冒。
这辈子第一次被哥哥按在床上这样揍,扒了裤子按着打,这么羞耻这么委屈,甚至疼痛都是最后才感受到的,仿佛腰以下的身体被铡刀砍掉,要命的剧痛从被揍的肉里噼里啪啦地炸出来。
脑门上滚着一层豆大的汗珠,陈乐酩被按在哥哥那只铁钳般的大掌下,先是张着嘴不出声,然后嘴唇哆哆嗦嗦地开始抖,最后再也憋不住撕心裂肺地哭喊出来。
“哥……我疼……”
“我知道错了……别打了……求求你……我不跑了……”
余醉红着眼,泪水顺着鼻尖滴下来,滴进弟弟腰窝里。
但弟弟的哭声并没换来他的怜惜。
他握紧皮带再次抽下去。
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时皮带脱手,“铛!”一声砸到墙上。
陈乐酩如同惊弓之鸟,吓得拧着腰身大叫一声:“啊!”
余醉垂眼看他,胸膛剧烈起伏,双手紧握成拳快攥出血来。
皮带黑亮,弟弟那处被他养得白白胖胖,三四道鲜红肿胀的皮带凛子交错其上,像只被抽烂的桃子可怜兮兮地乱颤乱晃。
余醉只看了一眼就别过脸去,一串泪悄无声息地滑了下去。
“你和我告过几次白?”他问弟弟。
陈乐酩后面还晾着,被风吹得惨兮兮,泪湿的脸埋在枕头里,不愿意回忆。
“问你话,说话。别等我再去拿皮带。”
陈乐酩几乎吼出来:“六次!六次!”
“我拒绝过你几次?”
陈乐酩一僵,嗓子眼里全是呜咽,那三记皮带都不如余醉问他这个问题疼。
“……六次。”
余醉俯身,扳过他的脸,和他鼻尖相贴,额头相抵,两人的泪融在一起。
“那六次我说的,全都是假话。”
陈乐酩瞳孔骤缩,哭都不记得哭了。
忽然剧烈挣扎起来,但余醉不让他动。
“我从小在欺骗中长大,所以我最讨厌欺骗,但我对你说的谎话最多,所以我遭了天谴。”
“你自杀就是我的报应。”
余醉站起身,提起衣服下摆叼在嘴里,把裤子向下褪,露出小腹那块方形绷带。
陈乐酩以前百般求他他都不肯给看,这次他自己揭了下来。
那不是伤疤,而是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口。
一个血淋淋的“卍”字,印在他的肉上。
愈合再割开,割开再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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