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在长廊下遥遥一望,便从江和尘背影中读出了他的想法。
“去放放心吧。”
江和尘想得出神,身侧蓦然传来卫青的声音, 他抬首看去。
将他说的话听了进去后,江和尘轻轻颔首。
卫青坐到了茶几的另一侧,道谢着从元长手中接过瓷杯,旋即转首问道:“江兄想去哪?”
江和尘沉吟片刻,道:“梁溪县。”
卫青脑中过了一遍地名,是段怀舒此前左迁之地。他不多问,抿了口茶,非常靠谱道:“马车我来安排,什么时候出发?”
江和尘想抬手敬卫青一杯,兀然想起喝的是茶,于是压了压微抬的手腕,道了声谢:“即刻。”
临行前,江和尘见了许多人,仅仅是几句寒暄,这是他的道别。
淡淡退场。
他问过系统,他离去后众人对他的记忆如何?
【宿主为剧情有异生存,离去后剧情修补,众人会淡忘,默认宿主死亡。】
此话一出,江和尘便心无芥蒂地坚定了离去的想法。
在这个虚拟的世界,接触着真实的人,他们的存在一遍遍提醒着江和尘,段怀舒是存在于此的真实存在,可此间再也没有存在这个人了。
江和尘放下轿帘,马车渐渐远离喧嚣,向着他的伊始前进。
手边是一大包布袋,里面装着形形色色的东西,吃食干粮、换洗衣物、防身武器...
几乎都是白竹为他准备的。
江和尘稀疏平常的交谈被白竹看破,他俯首表示跟随江和尘离去,却被对方摆手拒绝。
“阿答这么大了,也习惯了京城,别带着它到处走。”
江和尘视线落在灌木下的一截白身,阿答被白竹养得很好,蛇鳞细腻白闪层次分明地覆盖在表面。它从手掌大小长到了手腕粗细,体长也达一米有余。
它现在最大的爱好除了黏着白竹外,便是用身子将灌木丛开拓成自己的迷宫。
白竹随着江和尘的视线落在了若隐若现的白蛇身上,他抿了抿唇,还是坚决道:“小主,白竹要跟随您。”
闻言,江和尘笑了笑,垂手从腰际取下一枚玉佩:“红乳玉佩在此。”
白竹眸子一缩,下一刻便直直跪下,垂着首,低声道:“白竹听令。”
“命你接手红乳玉佩,调配守护段家。”
话音落地,白竹咬咬牙,他不能抗命,只能接过那枚温热的玉佩。而后看着小主离去的背影,末了,他听见江和尘很轻的呢喃声:“别让段家散了。”
别散了。
轻轻的几字仿佛被融入了潺潺泉水中,随着环流流淌传遍整个山际。
江和尘取了干粮,麻木地啃着。
这马车不论坐多久他还是晕,被颠的。
从京城到梁溪县的三天路途,他都是靠昏睡度过去的。好在卫青选了一个细心靠谱的马夫,因此除了他本身晕车问题外,其他方面倒是惬意。
沿路风景也被他一路看了过去。
和当年入京的路没什么区别,他想。
“麻烦停一下。”江和尘扣了扣车门,唤道。
马夫闻声也拉了拉马绳,将马车稳稳停下,旋即掀开轿帘让江和尘方便下马车。
江和尘眼波流转,熟悉的场景拉回了他的记忆。
是那处瀑布,岸边依旧垂着杨柳。高处落下的水流冲刷着潭底,撞击间升起氤氲湿气,袅袅笼着潭面,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埋了半截柳条。
两块无字红布条很是显眼地在空中飘荡,江和尘缓步走上前,眼前出现了那日他同段怀舒抚着那布条,许着心愿。
当时的心愿他现在记起来了。
‘不管在哪,好好活着。’
现在看来,心愿倒是灵验了。
旋即他侧眼看上了相依的另一块布条,这些年的风吹雨打将它们变得暗淡,却依旧顽强地系着柳枝。
上面空空荡荡,许愿的主人也无法再告诉他。
他想,段怀舒真是小气,一点愿望都不让他窥探。
抱着无望的想法,江和尘指尖攀上布条,轻轻攥着,在这个世界许下最后一个愿望。
如果还能再见到段怀舒,他想亲耳听听他许下的愿望。
暮色下沉,江和尘不能久留,片刻后,他踏上马车,此景在纷纷尘土中淡去。
马夫压着夜赶到了梁溪县,正是白市与夜市的交接时刻,街道上不热闹,只有小贩在收、摆摊子。
落地后,马夫向江和尘告了辞,也没接江和尘的赏钱便走了。江和尘知道卫青给得不少,因是马夫不接他的赏钱,但是包袱中的银票实在是用不完。
他收拾东西总是丢三落四,时常跑东殿拿这、去西殿拿那,于是待他清点物时,包袱中不知被塞了多少银票。
这些银票有三叠齐整地被细绳捆着;有一堆乱七八糟、满是褶皱;还有的被叠成小爱心,倒是省了不少空间。但这也一眼被江和尘认出都是谁放的。
兀然门口有小动静,江和尘倏然抬首,视线抓住还没来得及缩回身子的梁稚。
稚嫩的小脸上有一瞬间的尴尬,小手背在身后,从门边挪了进来,奶呼呼地笑道:“师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挪着,小手突然握不住‘超载’的爱心银票,它们狡猾地从指缝中逃了出来,落到了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梁稚:“......”
江和尘看着他僵了的小脸,唇角一弯,俯身过来,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笑道:“怎么塞这么多银票?”
梁稚内心还在懊悔,早知道再多跑两趟,这样小手就不会握不住了。
听到江和尘的问题,他眨了眨眼老实回答道:“师长,听卫师长说出了皇宫干什么都要钱,朕怕师长不习惯,受委屈。”
此话落在了江和尘心中,这些年他更像充当了梁稚的生活老师,比起客观的理论知识,他更多的是与梁稚进行主观的心理交流。
孩子被自己教的如此懂事乖巧,他心中柔软又欢喜。
江和尘蹲下身,抱了抱长高许多的人儿,自从梁稚五岁后,他便再也没这样抱过他了。时隔两年的、毫无准备的抱抱,让梁稚懵然一瞬,旋即害羞地将手中的爱心银票塞进江和尘怀中,跑路了。
江和尘从回忆中抽回神,鼻尖翕动闻到了浓郁的香味。他掮着包袱,咕哝道:“既然如此,那就带动一下梁溪县的经济发展。”
在此之前,他戴上了那张乌鸦面具。毕竟他名声在外,可是殁了的人。
有了这面具他倒是放松了许多。
只不过这心情下一秒便被击破。
“小主!”
江和尘蓦然瞪圆了眼,侧首看过去。
是买面具的小摊。
小摊老板眼中带着惊喜,又道:“真的是您!”
江和尘瞬间接受了自己被认出的事实,他忙不迭抵唇示意小贩别声张。
小贩也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压了声音。
好在方才有摊子倒了,激起一阵喧闹,恰好将他的声音挡了,不然这条街都得来看‘稀罕物’。
江和尘靠着摊子,低声问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小贩叹息地摆首道:“回小主,这乌鸦面具可难做了,除了您面上这个最是惟妙惟肖,其他的都是残次品。”
江和尘了然地从包袱中掏了什么东西,旋即塞进了小贩手中。
他道:“这么说,这面具物超所值。”
小贩看着手中的几张银票,差点将舌头咬了。
江和尘在他大叫前,淡淡地打断了他:“你这一声叫出来,大家就都知道我诈尸了。”
闻言,小贩急急将舌头咽了回去,额头冒了些汗,道:“这使不得啊小主,当时您已给了碎银...”
江和尘没理会他的拒绝,走前道:“除了面具,还有封口费。你可从来没见过我。”
在客栈休息了一夜,江和尘戴上面具,便在街上晃荡,眼前影影憧憧是他和段怀舒的身影。
在这长街深巷。
他漫无目的停在了一家绣店门前,里头有些拥挤,前些年潮气的白莲手帕被撤下,大红大紫的牡丹手帕占据首位。
芳娘、翠娘、还有酒肆的老板娘、也是这件绣店的老板,她们各自忙地抽不开身,讲解、打包、收银。
这间店铺内还有一个身材矮小的人将空缺的位子补上帕子,这张脸落在江和尘眼中并不陌生。
是那水巷中的小孩,已经长大了,脸上长了些肉,看起来不那么吓人了。
江和尘没有打搅他们,转身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他要去哪,估摸着寻个合适的地方离开即可。在他盲目逛的同时,他也将银票塞给了穷困落魄之人。
他比梁稚小心,没人发现。
走了很久,已经偏离了县城,这处有些荒凉、空荡,因此密集的竹林被毫无阻碍的风吹得窣窣作响。
冷清、寂静,是个合适的地方。
他缓步走进竹林,视线扫过几处,倒是找到了有人生活的痕迹。
不出他所料,走了一小段路,一间木屋豁然出现。
门前站着的人倒是令他有些差异。
江和尘的蓦然闯入,也让木屋的主人倏然警觉,他锐利的视线直觉地盯上了江和尘。但在接触到那块乌鸦面具的瞬间,眼中划过一丝疑惑。
“大人?”
江和尘走上前几步,离开了竹林的阴影,他颔首,旋即打量着这块宝地,道:“苍黑,这就是你们隐姓埋名之地。”
苍黑迟疑地点了点头,而后道:“大人,余白已故。”
江和尘视线一顿,而后回转到苍黑身上:“伤势太重?”
“嗯。”苍黑绕过江和尘,来到竹栅栏后,方才江和尘直直进来并没有看见此处还有一墓。
余白的木碑很干净,前面放着两支竹酿酒。
苍黑声线很平淡,像是每天练习着说了上百遍:“伤及肺腑,治了没多久便去了。”
江和尘的眼中纳着他微颓的背影和直挺挺的木碑,安慰的话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因为这五年身边所有人都没有来安慰他。
多说都是在插刀子。
苍黑侧了侧身,同余白的墓直直对着江和尘:“大人,余白走前同我说。”
“若还能见到江大人,替我谢罪,那枚蛊虫真不是我想放入大人体内的。”
苍黑直直跪下,同长延山那日道别一般,握着剑递在江和尘面前。
江和尘默了片刻,没有接过剑,也没有任何情绪。
苍黑等了很久才等到了江和尘的话:“我知道。”
说罢,江和尘微微一笑,将包袱留给苍黑,离开了木屋,走前他对苍黑说道:“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看出来了,苍黑同他一样。
江和尘守着段怀舒造出的结局。
苍黑守着余白的罪,直到见到他。
他现在选择离去,苍黑如何他不会干预。
选择权要交给自己。
竹林的尽头是一洼小池,不深不浅,很清澈。
江和尘还靠着池边的岩石上数了数里面的小鱼。
【宿主,传送通道将在五分钟后开启。】
江和尘指尖划过池面,泛起涟漪惊得小鱼沉入池底。
他道:“什么时候发现的异常?在定北墓中是你找上了段怀舒。”
此话一出,系统难得地沉默了几秒。
【在梁衡男主气运愈来愈弱的时候。向主系统申请计算偏差,确定这个世界存在极度误差。】
江和尘颔首,表示接受这个答案:“所以你就找上了段怀舒和梁衡,控制余白在我身体放蛊。”
【我们只是机器,只能计算差错,查不出究竟是角色的哪些主观行动改变了剧情。所以我们只能从三个最大的变量下手,包括宿主你。】
江和尘一直都是第三个误差,因为他足够不听话,爱耍小聪明。
原来在墓中,段怀舒那一顿,不是因为左将军的出言不逊,而是接受收到了超出认知的异世之物。
得到答案,江和尘盖下眼帘,嘴角淡淡的笑意和那微垂的眼角搭不上边。
他想,段怀舒这么听话,就是不听他的话。
耳边的倒计时越来越清晰,视线却愈加模糊,天旋地转、脑中昏沉之时,江和尘听到了系统憋屈的声音。
【他哪里听话了?他逼我们做交易。】
系统在虚无的空间,控制着江和尘脱离书的世界、融入自己的身体中。没有情绪的它在段怀舒同他做交易时,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怒。
‘所以说和尘是你们带来的?’
【...没错。】这是重点?重点是你是反派,别做多余的事。
段怀舒知道系统的意思,依旧不以为意道:‘我为什么要遵从你们的意志?我能赢,不然你为什么来找我。’
系统气急,好说歹说都没劝动。
最后,段怀舒也‘没为难’它,给它一个选择,做交易或他逆了这本书的结局。
江和尘感觉灵魂被拉扯,感官极其不敏感,仿佛处在了混沌之境。
即使如此,他还分出心神问:‘什么交易?’
系统刚回忆完当牛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被威胁的经历,没好气地回了他。
【等下你就知道了。】
不消片刻,江和尘阒然无声的耳前毫无预兆地‘滴——’了一声。
下一秒,他老爹那聒噪且熟悉的声音响起:“有波动了,有波动了!医生!快来!”
而后电子产品按动的滴滴声,表示他老爹正在拨通某人电话。
江和尘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猜测,是不是他老妈,没曾想,老爹破口而出。
“小段,快来!”
第68章
晦朔更迭日复日, 风雪洒落年又年。
灵魂失重的江和尘陷入混沌,脑中过着走马灯,书中回忆纷至沓来。
从伊始至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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