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么她等到了吗？”那时候路安娜问。
“有好几种说法，”勃朗特小姐问她：“你想听哪一个？”
“最好的一个呗。”
“那当然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小姐的心上人从塔楼的外墙爬到小姐的房间，他带了一条长长的绳子，然后和小姐趁着大家都在熟睡的时候一起私奔了，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噫！听起来就很假。”那时候路安娜说。
现在，路安娜看着高高的塔楼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勃朗特小姐是关在哪一层呢？她能不能像那个平民那样，从外墙里爬进去将勃朗特小姐救出来？现在，她愿意相信那个关于塔楼的传说只有这一个结局。
路安娜是哀求了很多人，终于在治安官威尔先生的帮助下才获得和勃朗特小姐见面的机会，而现在已经是勃朗特小姐要上巡回法庭的前夜了。
路安娜拍了拍生锈的铁门，不多时里面传来锁链碰撞的刺耳的声响，路安娜忍不住后退一步，接着厚重的铁门缓缓地从里面来开。
一股腐烂的恶臭从里面传来，路安娜屏住了呼吸，只见开门的是一个独眼的看守，他用那只好的眼睛从里面窥着路安娜，路安娜攥了攥拳头，双手将一张介绍信递了上去：“威尔先生告诉我现在可以探访勃朗特小姐。”
“哦……”那个看守发出水牛一样的咕哝声，看也没有看一眼介绍信，就侧开身来让路安娜进去，路安娜怔了一怔，先前准备了很多遍的说辞没有派上用场，这么草率的允许进入反倒让她感到了莫名的心慌。
可是她现下别无选择，只好顺从的走了进去，随着她走进塔楼的那一刻，身后的铁门咣的一声关闭了，最后一束日光被牢牢地挡在了外面，四周顿时变得十分昏暗，让人喘不过来，她借着看守手里的油灯，下意识的仰头望去，只能看到数不尽的螺旋而上的阶梯，一直延伸到漆黑的尽头。
“走吧！”那看守已经走到了楼梯边，见路安娜仍旧站在原地发呆，不耐烦的催促道。
“哦……谢谢……”路安娜不安的咕哝着道谢，随着看守小心翼翼的爬上一层层台阶，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要去问，却又不敢多问一句，木梯踩上去吱吱呀呀的，仿佛是一个老人在耳边厮磨。路安娜不小心踩空了一脚，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幸好抓住了一旁的扶手才没有滚下去。
那看守不耐烦的回头，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路安娜讪讪的噤声，却在看守转身挑着煤油灯近到眼前的时候，看到了自己摸过把手湿淋淋的手掌，再次尖叫起来。
“血啊，血！”她大声撕喊。
“嘘！”那看守举着煤油灯凑近她的手掌说到：“小声些，小姐，在这种地方，有血难道很奇怪吗？”
路安娜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不知道两只手掌该怎么办，她不敢再触碰楼梯把手，只好往一旁的墙壁上使劲儿的擦手，差点儿手都要磨破了，却听到那看守慢腾腾道：“不过，你手上的可不是什么血，那是刚才厨娘不小心洒落的汤水罢了！这个粗心的女人！”
路安娜听到那看守的话，立即停了手，她的手被粗糙的墙壁磨破了，这下子真的是血了，她见这看守是故意打趣她，决心不再露出一丝胆怯里，闷着头跟着他朝上走去，在经过三楼的一个虚掩的门时，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响亮的笑声。
那笑声十分的响亮，仿佛不属于这个阴暗、逼仄的塔楼，路安娜浑身一凛，她放慢了脚步，透过门缝朝里面撇去，一个身影一晃而过，她还来不及细看，只听走在前面的看守催促：“快点儿小姐，别乱看！”
路安娜赶紧收起来疑惑，立即跟上了看守的脚步，他们上了三层楼，终于停在了一闪狭窄的铁门门前。
“进去吧。”看守示意道：“只有半个小时。”
路安娜推开了门，屋子里黑黑的，墙上挂着一盏昏暗的油灯，让人担心它过不了多久就会熄灭。
在昏暗的油灯下，路安娜终于渐渐看清了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
距离上次在乡村法庭的遥遥相见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路安娜焦头烂额，十分憔悴，可是当她看到勃朗特小姐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形销骨立。
“路安娜……你来了……”勃朗特小姐站了起来。
路安娜跑了过去，抓住了勃朗特小姐的手，她的手像是干裂的树皮，布满了血痕，她忧心的检查着勃朗特小姐的手腕：“他们，打你了吗？”
勃朗特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容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路安娜，在临死前还能再见到你，真是……”
“别胡说！”路安娜捂住了勃朗特小姐的嘴巴，用力的摇头道：“亲爱的勃朗特，原谅我这么晚才来找你，但是我带了好消息！”
“路安娜，再看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勃朗特小姐的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来：“我以为再也不能见到你了，路安娜，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如果现在不说，我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先别说！”路安娜打断了勃朗特小姐：“你知道吗？今天我收到了伊阿宋寄来的信！他给我们一笔钱！这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伊阿宋？”勃朗特小姐沉重的眼皮抬了抬，看向路安娜的目光里露出一丝失落，但是很快消失殆尽，变成了希望和祝福起来：“伊阿宋现在阔起来啦？太好了，我早就说，你应该和他一起走的！现在去找他也还不迟！他人很可靠！”
“勃朗特！”路安娜打断了她的话：“他不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儿，要是他知道的话，一定会回来帮助咱们的！可是上天保佑咱们呀！那个上次作证的黑痣老太太，叫韦斯顿太太，你知道她名字吗？这个老娼妇！她张口就要一个英镑才肯撤诉，我到处找钱，可是这年头哪里凑的出来这么一笔钱？”
路安娜是挑着话说的，她没有说现下人们避她如避妖魔，哪里还会有人愿意借钱给她呢？她只将好消息告诉勃朗特：“可是就在今天，邮差大人给咱们家送来了伊阿宋的信，随信还有一张钞票！你猜是多少，竟然是十英镑哪！那一刻我简直是见钱眼开！勃朗特，你现在还害怕吗？老天来帮咱们了！我给了那个老娼妇一个英镑，她满口答应着，明天一定出庭撤诉！勃朗特，你怎么啦？你怎么不高兴啊？”
见勃朗特小姐并没有想象中的释怀，路安娜心领神会，安慰道：“你是不是还在担心艾丽的证词？艾丽她……”路安娜在心里回想着那天下午，她在艾丽杂货铺的门口站了很久，一直到没有人的时候她才进去，艾丽一看到她进门，就沉下脸来要赶她走，可是路安娜赌了一把，在艾丽上前推搡她的时候，小声在她耳边说道：“如果你丈夫知道你和奥斯卡的事情会怎么样呢？”
她赌对了！艾丽果然脸色一变，结结巴巴道：“什，什么事，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
可是她的神色和语气已经暴露了一切。
没有人比路安娜更清楚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暗通款曲了，她一开始就发现了艾丽的端倪，为什么屡次在排练场附近看到她，可是现在她面对艾丽却是一场豪赌。
“如果被他知道了，会怎么对你呢？”路安娜戴上了邪恶的面具，用十分确凿的挑衅的语气压着艾丽说道。
“你，你有什么证据？”
“我当然是有证据了！”路安娜注视着艾丽的神色，她看到艾丽的眼睫毛颤了颤，于是知道自己又说对了，她果然有什么把柄让她担心。但是她必须一击而中，不能让艾丽追问更多的细节，否则就会暴露出她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你不会想象到吧，我想，你的丈夫应该是识字的吧？”路安娜慢慢的，看着艾丽的神情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被他看到……”
“不！”艾丽低声尖叫起来：“你怎么会有我们的书信？”
路安娜的心脏都提了起来，终于在艾丽破防的时候安安稳稳的着陆，于是后面的谎言就轻松多了：“上次为了寻找谋杀卡罗尔的真凶时，我们蹲到了奥斯卡，从他的身上搜到了一沓书信，艾丽，奥斯卡是个多情种，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可是现在，既然你不仁，那么就别怪我不义！”
“你要我怎么做……”艾丽颓然道。
“出庭作证，说你之前的话都是谎话！”
路安娜来不及将这一段惊心动魄的过往告诉勃朗特小姐，她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让勃朗特小姐宽心：“艾丽她也是被逼的，不过，她也答应了我，她会出庭作证，说她上次只是出于害怕才撒谎的……勃朗特，你会没事的，明天我们就能回家……勃朗特，你怎么了？”
勃朗特重重的坐了下来，她的脸笼罩在油灯的暗处，路安娜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一种沉重的颓丧之气，半晌，勃朗特小姐抓住路安娜的手，又抚摸住她的脸颊，才道：“路安娜，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呀？别说一件事，为了你，我愿意做千千万万件事。”
“路安娜，谢谢你，听我说，今晚离开这里以后，你用剩下的钱买一张车票，然后忘掉这里的事情，这里的人，去找——”
“勃朗特，你在说什么！”路安娜气愤的站了起来：“你在胡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为了救你都做了什么？我甚至去求了该死的小布朗！”路安娜一想到小布朗对她提出的要求，她就气的浑身打颤，可是，就在昨天晚上她还在心里下定了决心答应小布朗，只要和他睡一次就能换取勃朗特小姐的救命钱，这是多么的值得啊！
“你求他做什么？”勃朗特小姐紧张的脱口而出，又立刻反应过来会是什么事，立即紧张道：“你没有答应他什么吧？”
路安娜看着勃朗特，亮晶晶的大眼睛顿时湿润了起来，她几乎是用气音回答：“差一点儿……”
“路安娜，别再为我做这些了！”勃朗特小姐皱着眉头，抓紧了路安娜的肩膀，仿佛她可以将她牢牢握在手心，保护她，勃朗特小姐急促的说道：“听我说，离开这里，就当你从未来过，从未认识过我一样！”
“勃朗特！你听不懂我的话吗？你是不是在怪我？”路安娜内心的愧疚涌上了心头：“都是因为我，那天那个韦斯顿太太来找找你，我告诉她你不在，可是她以为我骗她，开始说些难听的话，我没有忍住，就和她骂了起来，都是我招来的灾祸！勃朗特，都是我害你这样的，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呢？”
“这不怪你，路安娜，”勃朗特小姐抱住了伏在她肩膀上泪流满面的路安娜，她的心里有万千的话语，可是却不能告诉路安娜，她不能说，就在刚才，还有一个人来看过她。
第77章 伯爵大人
勃朗特小姐被关在了一座单人的牢房里，起初她以为是因为她的罪行最为严重——即使她知道自己完全是被冤枉的，可是行医的路上，与患者产生冲突、矛盾，进而衍生到仇恨而打官司的事情她并非没有见识过，只是这一次有些不一样，凭空扯上了一个女巫的称号，但是毕竟是凭空，她心里总觉得只要我心光明，就不该惧怕。
直到在听证会上，听到现场那些熟悉的面孔说出来的话不是维护，而是憎恨，咒骂的时候，她第一次感到了困惑，她看到路安娜夹在其中，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楚路安娜在说什么，她开始感到害怕，害怕路安娜也相信了那些人的话，也将她看做阴暗可怖、四处害人的女巫。
听证会结束以后，每天都有家属来看望关进牢狱中的人，每次听到看守打开厚重的铁门，勃朗特小姐都会竖起来耳朵，期待着看守叫的人是自己，紧张又忐忑。可是眼睁睁的看着其他牢房里的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出去，又一个个哭哭啼啼的回来，她的心渐渐的冷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路安娜是不是已经开始收拾行李离开了，是不是已经踏上了去往远方的旅程？不，她怎么能这么想路安娜呢？路安娜鲜活的笑容和声音仿佛就在眼前，可是，可是，这却都是幻觉。
就在勃朗特小姐再也不抱希望的时候，她终于听到看守在叫她的的名字，她惊喜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看守喊第三遍的时候才迟疑的走到了牢房边，等待着看守来打开牢门。一定是路安娜，除了她，还会有谁来看望自己呢？
叫我做什么？是有人来找我吗？跟着看守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勃朗特小姐忍不住问道，但看守阴沉的神情又让勃朗特小姐有些害怕起来，似乎预示着前面有什么危险在等待着她。而当她走进会见室，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背影的时候，一瞬间差点儿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正是这一场谈话，让她彻底对自己的处境绝望！
她差点儿都忘记这个人了，而亚历山大伯爵背对着她，听到脚步声后，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勃朗特小姐露出一个十分友好的微笑，好像他们是老朋友一样：“好久不见。”
勃朗特小姐屏住呼吸，僵硬着脸，笑也不笑一下。但是亚历山大伯爵并不在意，这似乎在他的意料之内，可是他后面的话却在勃朗特小姐的意料之外，让她血色全无。他说他仍旧深深为她着迷，他不知道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嘲讽勃朗特小姐：“您一定想象不到吧？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今天特地来再来瞧你一次，不论怎么看，你都是那么的平庸，甚至说你长得丑也不为过，勃朗特小姐，告诉我，你身上到底有什么迷人的地方，让我始终无法忘记你？你是不是真的是一个女巫，在第一次见到我的那片深林里，对我下了迷药？”
勃朗特小姐反驳他，拒绝他，咒骂他，可是这一切却仿佛只会让亚历山大感到快活，他变本加厉的说只要勃朗特小姐愿意委身于他，心甘情愿的做他的情人，他就能出面将所有的指控撤销，直到那一刻，勃朗特小姐才明白这一切的幕后指使是谁！
可是这一场会面，她一个字都不能告诉路安娜，看着为自己四处奔波的路安娜此刻信心满满的样子，她多想抱着她说她爱她，在这个黑暗的屋子里的日日夜夜、分分秒秒、无时无刻的都在爱她，她是靠着这样的爱度过了折磨人的日日夜夜、分分秒秒、时时刻刻。
可是这样的爱不能在此刻说出口，因为永远都不能再说出口。
58/73 首页 上一页 56 57 58 59 60 61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