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进陆之远的通话……”薛锐继续往前走,亓飞跟上,像过去每一次协助他处理工作一样,协助他今天近乎疯狂的选择。
规规矩矩活了小半辈子的亓飞,从小到大成绩都是名列前茅,小时候是小镇做题家,长大了是资本的看门狗,亓飞曾经觉得这辈子的理想就是看着铭牌上的称呼越来越闪耀、账户余额上的0越来越冗长。
可她回味了一下刚刚薛锐的眼神,突然也想去奋不顾身爱上谁。
……不管是谁,被那双执拗又冷静的眼睛看着,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像是照影自怜的白鸟,你惊叹他的矜贵和美丽,但是有一天他掠水飞起的时候,你知道你只能目送,哪怕你知道他要去的地方凶险无比、十死无生,他说要去,你就明白拦不住的。
只不过要是当初看见薛锐这一面,她死都不会跟着他干,活生生一个不顾打工人死活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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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村几十公里外的单车道小路,之前都只是泥巴路,下雨的时候大水洼连着小水洼,一脚踩进去,脚底脚背都是厚厚一层泥,“村村通”政策出了才铺上了水泥。
道路两侧绿化小树蔫巴着,环境部门可能也经常忘了这鲜有人走的一条路。
放羊人没忘,他门常年放任羊崽子们在政府种的绿化上啃食,只刚刚一辆脏不拉几的白车飞快从这边掠过去,差点碾着他两只小羊羔,现在他还对着那辆车过去的方向骂骂咧咧,可没等他骂痛快,另外的一辆黑色的车又一点减速都没有从他旁边擦身而过,骇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骂都骂不出来。
狄正春几乎一路上都没敢松开油门,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老了,原先也是挺杀伐果断一个人,现在怎么这么受不了谁死在他面前。况且他跟薛里昂得交情也就那样。
他现在分析不了那么多,他只想赶紧把薛源制造“福禄”的资料送去薛锐手里,万一,就能换薛里昂一条命呢。
后视镜里一辆黑车越来越近,狄正春心里说不好,他一路上精神高度紧张,没留意这辆车跟了他多久。但是这辆车不断地缩短距离,看起来并没有想要继续偷偷跟下去。
就在狄正春谨慎想要降下车速,观察黑车的意图的时候,他冷汗刷得一下就冒了出来,他才发现,自己这辆车的刹车,竟然一直是失灵状态。
不等他做出接下来的判断,刚踏上前方一段不过二三十米的短桥,黑车抢先一步动手,撞上了他后侧方。高速行驶下,狄正春把不住方向盘,眼睁睁看着车头撞破桥边围栏,挡风玻璃的碎片和断掉的金属围栏劈头盖脸砸过来,他和车一起坠向水面。
改装越野车咆哮着从山间的泥泞里冲出去,压出的车辙如蜿蜒蛇骨。
这车轮胎宽度超过普通城市代步车一倍,车身高度和宽度都都是罕见的宽阔粗犷。这和驾驶室的人风格截然不同,即使是如此破烂的路况和极限的速度,薛锐周身仍有一种冷静且自持的气场。
座下力道万钧,开车的人静如水流。
距离订婚典礼还有不到30个小时,身穿西装的男主角却在离礼堂将近3000公里的缅甸。
还是太冒险了。薛锐在心里做出了这样的评价。虽然,从根本上来讲,他不是个不敢冒险的人,求稳是很多人对他的误解。只因为每次他都能恰好在危机时力挽狂澜,选择出最正确的道路,一向的稳赢误导了所有人,以为他走的都是稳妥的路。
其实他一直愿意为想要的东西赌上筹码,也一直都在涉险。
薛里昂不算是什么高价值的东西。
但他是那年在很冷的冬夜里,薛锐捡的小猫,并不是因为这只小猫品种高贵,或者是他有什么奇货可居的技能,仅仅因为薛锐捡到了他,他是薛锐的猫,如果连薛锐都不愿意对他付出,那么他就太可怜了。薛锐不会让他这么可怜。
越野车停在庙门前,眼前木质的大门脱漆风化,但是当初用的木头确实不错,还能保持基本作用。
薛锐拎着副驾驶的手提皮箱下车,停在门前,抬手叩门。
“进来。”里面有人用缅语说。
他推门进去,一眼扫过,三四个人手持枪械对着他,人长得高矮胖瘦,枪用得五花八门。他们没能统一枪械型号,有比较常见的现役警用枪,也有猎户自制的打鸟的气枪。
薛锐随手把车钥匙丢给离他最近的某个人,像是招呼门童泊车。然后在枪口下神态自若走进佛堂。
这间庙宇看起来荒废了很多年,经幡污浊掉色,地砖缝里也长出了杂草,大殿正中心的佛像已经斑驳,颜料描画的眉眼褪色成模糊的痕迹,描金的红色袈裟围在身上,右手覆在右膝,指头触地,竟然是一尊结降魔印的释迦摩尼像。
薛锐余光扫过左侧被吊着的人,垂下的头背对着他,做不了假的身高和发色宣示着这个人就是薛里昂。
坐在佛堂供桌上的板寸男人就是之前通话的于凯丰,薛锐一进来,刚刚在门口拿了车钥匙的人就从外面跑过来上前给他汇报薛锐车上的情况:
没有武器,也没有其他人,只有车后座上几个盛满一码一码人民币现金的箱子。
于凯丰目光一时晦涩,他没想到薛锐真的敢一个人来。但是附近地势平坦,除了罂粟田就是浅溪,外面放哨的人自始至终都只看到薛锐这一辆车,说明他确实单枪匹马来赎便宜弟弟。
他有些佩服眼前的男人。
可薛锐不得不死。
如果薛锐敢一个人来赴死,他却不敢杀他报仇,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杀了薛锐,大不了以后被薛家追杀,能逃几时算几时也行。
“薛总,果然有诚意。”于凯丰未作决断,皮笑肉不笑从供桌上下来,手里抛接着一只手枪,走到薛锐面前解开保险栓,枪口贴在他脸上,示意身后两人上去检查薛锐身上。
其实这不是什么必要的,薛锐穿的不厚,贴身的黑色西装,如果有异常,进门的时候就会被检查出来,于凯丰只是想看看这个传说里三头六臂的薛家掌门人,能忍到什么地步。
搜查很仔细,检查动作比拿枪的动作专业得多,靴筒裹住的脚踝和一般用于藏匿武器的后腰都被一寸一寸摸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凯丰挑眉,下巴点了点薛锐手里的皮箱:“薛总,自己打开吧。”
话音刚落,底下就有人一脚踹在薛锐膝窝,看他失去中心重重跪在地砖上,周围的人发出一阵羞辱意味的笑声。
薛锐没有异议。
黑色皮箱平放在地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皮箱上,搭扣解开的声音在安静的佛堂里都格外清晰。薛锐动作利落,养尊处优的双手稳稳当当掀开皮箱一侧,里面是轧带捆着的人民币,和车里的没有任何区别。
“赎人的500万在车上,这50万是谢礼,谢谢你照顾我的弟弟。”
第33章
气息平稳,不卑不亢,丝毫不见身陷险境的窘迫。如果这个人不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小混混,那么一定是久居高位,心思比海深的老东西。
于凯丰想,波索如果没死,应该会很赞叹这种魄力。虽然他活着的时候,也多次说过不要小觑薛家这代的年轻人。可那又怎样,今天还不是都要死在他手上。
“他还活着吗?”薛锐平静地问道,伸手进箱子里将整齐的钞票码出来配合他们的检查。
于凯丰笑了笑,蹲在薛锐对面:“有口气在。”
“好。”薛锐轻声说,手上动作却停住,修长的手指在粉红色钞票上停顿,进而插进了间隙。
于凯丰意识到不对,但是却没有做出正确的反应,他跟着伸手往皮箱里探,视野里却只看到冲天的刀光,和刀光后薛锐冷厉的眼神。
他竟然在皮箱底层里放了一把刀!
特质的M7刺刀,刀身细长优雅,却是美军使用历史跨度最长的军刀,也是薛锐格斗老师最擅长的刀型。
所以他放置皮箱的动作如此小心,因为里面的刺刀,甚至没有入鞘,轻薄的丝织物把它固定在箱底,只要持刀人想要,就能在摸到刀柄的那一刻展开刺杀。
于凯丰手上一凉又一热,他下意识低头,却看见自己伸进皮箱的手指已经滚落在地上,手掌上整齐的一字刀口喷涌而出血液洒在大钞上。剧痛让他不能动作,动物本能对于强者的恐惧让他大脑空白,无法思考。
不仅是一把刀。
薛锐左手从满是染血现金的箱子一抓,另一柄刀也被他抓在手里。
两把一模一样的刀。
离他俩最近的两个持枪喽啰反应不及,他们离得太近,手指还没碰到扳机,其中一个颈动脉就被薛锐手里的刺刀割开,另一个则是被捅穿心脏即刻毙命。
于凯丰咬牙用左手去捡地上的手枪,下一秒被薛锐牛皮短靴踩住了这唯一能动的手,脖颈上森然凉意像是毒蛇的信子,那把刚刚削断他手指的刺刀,此刻架在他颈边。
“别动。”薛锐说。
从这句话始,局势的优劣对调。
这话不仅是对于凯丰说,而是对佛堂大殿所有站在薛锐对立面、想要为手足报仇的人说。
疼痛和惊骇让于凯丰冷汗涔涔,那个进门时矜贵有礼的年轻人,带了他的刀来,在这个所有人都致力于提高自己手里枪械火力的年代,他带了两把刀,要所有人听话。
“……别动。”于凯活动脸上僵硬的肌肉的吐出这两个字,向手下命令。
不宽敞的室内本身就不是枪战的理想地点,一旦开枪,基本是无差别攻击了,射击精准度是一回事,子弹触及障碍物之后的反射又是一回事,跳弹会教给每个开枪的人什么是“生死有命“。
乌合之众的好处是听话不怕死,但是只会按动扳机的蚁兵是真的会开枪然后死个七七八八。
于凯丰不想这么死。
“……我。”于凯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和薛锐谈判,却不想刚说出一个字就被大门冲进来的人打断,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演越浓。
“于老大!政府军的武装部队往这边来了!看武器有一些没见过的制式……”
于凯丰猛地抬头看向薛锐,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嘴唇颤抖着,强压着怒气道:“……你真当我们家是落水狗了?附近村子全是我们的人我们的兵,政府军也讨不了好!”
这些年波索攒的家底都落在这一带,和政府军那些迫击炮装甲车之类的军事装备绝对有对轰的本事。但是这一场后,兴许能把耗子洞里的余粮都烧干净。周围其他的势力也会闻风而动,把他们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但是同样的,政府军也得扒下一层皮。
“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去吗!”于凯丰激动吼道,动作间脖子蹭在刀刃上,虽然没有伤到动脉,但是血还是染红一片肩膀。
薛锐没说话,垂下眼皮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于凯丰的心凉透了。
他想继续说下去对现在的局面产生一点控制感,却听到了螺旋桨机翼转动的巨大风声,军用直升机掠过荒庙,屋顶上瓦片都纷纷吹飞,能感受到气流的流动发生了改变。
巨大的不安笼罩在在场每个人的心里,那些没受到专业军事训练的蚁兵在这个时候基本已经处在崩溃边缘,不可控制地走到窗边往外看。
“雇佣兵,是MPRI……”有人站在窗边,看这机身的图标,呓语般念出这个名号。
在缅北活动的毒贩,没有人完全不了解雇佣兵,本身这个地方就很多鱼龙混杂的军团,给钱一样可以雇他们做事。
但是杂鱼怎么敢碰瓷海神,在美国军事职业资源公司MPRI面前,没有一家兵团有资格上桌吃饭,这是背靠美国政府的职业军人团队,高层中将军数量甚至比五角大楼里的都多。他们最常出现在真正的战争和地区冲突里,根本不在乎缅北毒贩们的小打小闹。
风声和议论声里,机载广播响彻四周:
“This is MPRI, lay down your arms or we'll fire.”
“This is MPRI, lay down your arms or we'll fire.”
“……”
阵前广播甚至没有匹配缅语,让人很难相信他们是真的有劝降的意图,或者这些暴力分子只是想火力碾平这里,这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最快收工下班的方式。
于凯丰的脸色迅速灰败,他甚至没想明白事情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薛家杀了他家老大,他们没有以牙还牙去刺杀薛锐,只是拿一个本来就作为人质的私生子开刀,就得招来MPRI展开全员灭杀,哪里来的道理?
政府军和雇佣兵联合上门,多来几次,缅北都他妈的太平了。
“为了他,他配吗?”于凯丰不可置信问薛锐。
没想到薛锐依然保持着冷淡平静的语气,仿佛提刀的不是他本人。
“他不配,我配。”
于凯丰恍然大悟,竟然听出了醍醐灌顶的意味。
可能是薛锐的年轻和修养误导了他,让他忘了,或者说不够重视,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青年人是薛家现任掌门人,全世界黑道要是也开年会,他能坐主桌,他一个人牵扯无数人的利益。
关系到薛锐安危的事情,有很多人在乎到无所谓要花多少钱、消耗多少人情。
他甚至反省自己为什么要把薛锐招来,可他明明只是说几句阴阳怪气的烂话,至于吗?
不至于的。
这个认知让他又一次泄气,是薛锐自己要来,自己把自己安排到这样的境地。
薛锐用自己的生命安危布局。
他于凯丰配么?他不配,波索也不配,他们整个缅甸的所谓的毒枭们,有一个算一个,个顶个不配,他们都不值得薛锐以身涉险来杀,不值得薛锐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天平上。
那么配的是谁……于凯丰觉得荒谬,他唯一能想到的,竟然是那个薛锐刚刚承认“不配”的薛家私生子,薛里昂。
MPRI不会给他时间迷茫,距离广播结束时间仅仅几分钟,佛堂外的爆破声就此起彼伏,应该是额外关照过,无论是政府军还是雇佣兵都没有佛堂直接攻击,于凯丰觉得自己像是环绕声感受战争。
正常建筑可能都没办法承受如此近距离的爆破,接二连三的几次爆炸后,佛堂里像是正经历地震一样,墙皮碎瓦扑簌簌砸下,撑住大梁的几根柱子也摇摇晃晃。
于凯丰看着外面不知何处燃起的火光映红了天际,浓浓黑烟如有实体一样悬浮蔓延。他手下的兵在危急时刻不可能拥有纪律性和反应能力,有血性的拿着土枪朝天射飞机,惜命得四下奔逃东躲西藏,这一切跟噩梦一样,他甚至不知道此刻跟薛锐讨饶还有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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