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声电子提示音从门锁处传来,薛锐握住门把手的左手松开,他微微抬头看着薛里昂,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之后又眨一下。
又一下。
每一下睁开的幅度都变小,最后一下闭上眼,站着的身体突然颓倒。
“……”
薛里昂哪敢真的让他摔在地上,连忙伸手扶住,让薛锐靠在自己身上,拧开门把手把他半拖半抱弄进了家门。
一直到把薛锐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薛里昂才有功夫给自己喘匀这口气。他手指抚摸上自己的脖子,刚刚薛锐下手的地方轻轻一碰就痛感明显,果然够狠,明天这里肯定会出现痕迹。
他寻思如果等明天这人清醒之后,他假装自己今晚被薛锐强迫了,说不定亓飞会奉命拿着支票给他钱封口。
不失为一种来钱快的好办法。
调侃归调侃,薛里昂还是一丝不苟地看护薛锐。他拉出薛锐的手,两指搭在手腕上,按开手机里的倒计时,按照医生发来的方法,检查薛锐的呼吸和脉搏。
两年前他跪在这里,想着谋权篡位,被薛锐拿枪指着脑袋。
今天他想要的东西更加大逆不道,那个应该一枪打死他的人却毫无防备的在他面前熟睡。
默数着脉搏跳动的次数,一分钟很快结束,对照正常数值,呼吸和脉搏都没有问题。确实像亓飞说的只是昏睡。
薛里昂松了一口气。
可他没有把手收回去,贪恋得用拇指摩挲着薛锐露在衬衣外面的一小片手腕上的皮肤,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他上瘾。
薛锐现在睡着,什么都不会知道……
这里是他的私人住所,明早宋叔过来做早饭之前,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薛里昂看向薛锐的眼神变得深幽且危险,他托起薛锐的右手,轻轻吻在指节上,嘴唇间的温度几乎能灼伤微凉的皮肤。
……如果你还不醒来。
表示臣服和效忠的吻手礼变了味道,那手的主人沉睡在祭坛中心,无力收紧权力的锁链,束缚松动的野兽早就渐渐失控。
薛里昂起身把薛锐从沙发上抱了起来,走向卧室。他曾见过薛锐穿着睡衣从那里出来,和另外的人一起。当时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愤怒。
他把怀里的人放置在宽大的床上,床垫在重力的作用下陷下一点,薛锐闭着双眼,柔软的枕头带来的轻微包裹感,让他看起来更加的放松,更加的……脆弱。
第42章
他从未这样脆弱,从未这样予取予求。
地位和金钱附加给他的权力光环消散,冷静和理智的锋利也不再刺手,他安静躺在那里,仿佛一个唾手可得的愿望。
而他们之间也更加纯粹。
……没有你死我活的争斗,也没有禁锢彼此的伦理。
卧室里没有开灯,门外透进来的灯光在地板上铺开几何形状,薛里昂俯身撑在薛锐脸侧,施加在床垫上的力发生倾斜,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熟睡的脸庞因为床垫凹陷,像是迎合般略微侧向压在床上的手,如同渴望被毁灭,又似祈求被怜悯。
薛里昂隐忍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眼睛里烧着昏暗的光。
这个人一定会是他的,、
提前预支一些,应该也没问题。
他指腹贴合着薛锐脸上的皮肤,从眼角一路抚摸到唇边,像是恶龙欣赏着爪下抢夺来的珍宝。
薛里昂终于不再忍耐,轻轻托着薛锐的下颌,以强迫的姿态吻了上去。
那独一无二的好闻味道更加清晰,像是某种惑人心智的古老妖术,薛里昂感觉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朝圣的信徒即将渴死之时见到了海市蜃楼,全身都叫嚣着想要更多。
可他只敢,也只配在薛锐睡着的时候,偷偷印上一个吻。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他还不敢被薛锐知晓。
“薛锐……”
薛里昂低声道,声线里夹杂些微颤抖的尾音。
接着薛里昂全身一僵,猛地拉开俩人的距离,差点摔下床去。
“嗯。”薛锐说。
在他不可控的喃喃呼唤下,薛锐应了一声,并且睁开了眼睛。
薛里昂像被定住一样一动不敢动,脑子飞快运转但是一片空白,刚才的旖旎气氛和欲望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眼前走马灯一样跑过自己的八百种死法。
还有一点靴子落地的坦然。反正早晚要知道的,要不就……
薛里昂心如死灰又忍不住尚存一线希望。他明明打算筹谋完备,徐徐图之的,怎么就没经受得住诱惑呢。
只能忐忑地等待审判。
但是薛锐嗯了一声之后,便再没有了动作,他只是睁开眼,好像看见了薛里昂,又好像只是看着空气里随便的什么地方。
几秒钟后,又闭上了眼睛,呼吸平缓,睡得安详。
薛里昂愣愣坐在床边,神情恍惚,头上的靴子又吊了上去,还吊了闸刀和一吨的铅块,以确保砸下来的时候能把他砸死。
他到底……看到什么没有啊?!
半晌,薛里昂缓慢地带着自己坐麻的腿从床上滑了下去,坐在薛锐床边的地毯上,无助的双手环膝,像个呆滞的镇墓兽。
恍惚间,他又意识到自己来薛锐家不是为了呆坐着,行尸走肉般爬起来,给薛锐换下西装和衬衣。
动作间无欲无求,如同伺候少爷的老妈子。
刚才的刺激再多来几次,他恐怕这辈子都伴随生理缺陷了。
薛锐睡得很沉,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也久违的,梦见了一些不那么紧张、危险的过往。
梦里他在加州那辆很旧很破的敞篷车上,阳光晒透全身,公路延长到视野不能及的地方,日光刺眼,道路笔直、平坦。
驾驶位上的女人连安全带都没有系,大笑着把油门踩到底,扬手把护照、身份证、银行卡之类的证件丢在风里。
“锐锐,我们自由了。”
薛锐回头,看那些小纸片随着车身气流飘转了一阵然后落在地上,耳边是母亲欢快的声音。
他们是一周前从晚宴上离开后,上了偷渡的船,那船仓里潮湿昏暗,每次剧烈颠簸的时候都能听见旁边的人用他听不懂的方言小声祈祷。
母亲则是紧紧抱着他,轻轻发抖,但是没有后悔。薛锐猜,即使那个时候,巨浪击碎货船,两人葬身海底,母亲也不会后悔,他也不会后悔。
敞篷车是用腕表跟路边的人换的,车主拿着百达翡丽的表兴奋问他们是不是在拍电视节目。
上车之前,母亲用结婚戒指换走了路边面包店当天所有的面包,因为不知道保质期,后来他们吃了很久干巴面包。
那天他们一直往前,直到把油耗尽,母亲表现出从来没有过的快乐。
她确实快乐,她逃出来了。从此以后,不用跟那个厌恶的男人睡觉,不用保持端庄说虚伪的话、做害人的事,不用在能看到的所有未来都做提线木偶。
他们在车上相拥睡了几晚,母亲找到了一份在快餐店的工作,因为是二十四小时营业,老板允许她夜班结束后带着孩子在仓库里休息。
从未做过家务的女人很快上手那些不难但是耗费体力的工作,她用廉价的睫毛膏把睫毛刷得卷翘,她的围裙上会有油腻温馨的味道,下班的时候带着骄傲的语气跟薛锐讲她今天可以同时拿起四个餐盘。
他的母亲不觉得辛苦,他也不觉得。
好像从此阳光会一直照在他们身上,就像兜风那天一样。
这些事情他已经很少想起了,那些细节在时间里渐渐模糊,可是梦里阳光下的颜色那么鲜明,如同童话书里的插画。
中途他短暂醒了一次,看到的东西不太清楚,似乎是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望着他,非常稀有的深蓝色,看看一眼就很难忘。
可是……为什么呢?
再度进入梦乡时,他见到了那个很小的男孩,似乎很爱哭,睫毛上总是湿漉漉的。
那时他刚从母亲的房间里出来,仪器运转的声音被隔在门后。
被找到带回来之后,女人就很快病了,医生记录复杂的病名,和一连串的并发症,用各种沉重、昂贵的医疗仪器来治疗她,但是没有好转,生死的交界线近在眼前,抬脚就能迈过去。
薛锐怀疑过是家族的惩罚,这份怀疑无处可说,也无法查证,没有人会站在他这里,女人奋力想要逃开的阴影,终于还是沉甸甸的落在她唯一的孩子身上。
那些正在杀死他母亲的人,有一些会想杀死他,有一些会让他活着,但是无论是谁,都不会救他们。
“哥哥。”
爱哭的男孩又等在他门口,像是不怎么通人性的小动物,在眼前错综复杂的森林里,找上了尚未获得自保能力的自己。
那段时间,薛锐经常在夜里痛醒,但他没有找医生,也没告诉任何人,固执地认为,这是在分享母亲的痛苦。
他的骨头在痛,内脏在痛,几乎每天晚上随机选一处让他在床上痛得彻夜清醒。
十二岁的的薛锐,痛得冷汗涔涔,却不发出声音,也没有动作,咬紧牙关,在黑暗里一个人和神明或者恶魔对峙。
薛里昂就是这段时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大大的蓝眼睛,五六岁的小孩子,无人在意他,瘦小得好像很快会被这座宅子里的阴郁气息吃掉。
薛锐没养过宠物,薛里昂却像是自己送上门的流浪猫。
看不懂人脸色,理解不了这个家的运转逻辑,甚至听不懂人话,只知道在所有能见到薛锐的时候,讨好得往他身上贴。
把“我需要你”这几个字贴在了脑门上。
当又一次疼痛袭来的时候,身旁温暖的小动物动了动,薛锐睁开眼对上是他担忧的眼神。
然后他抱住了薛锐,金色的头发蹭在薛锐脸上,感觉刺刺的。
薛锐分出一只手把他掰开一些,才发现,小孩蓝色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脸上更是乱七八糟的湿漉漉。
痛到虚脱的时候薛锐没哭过,母亲一次次病危通知书传来的时候他也没哭过,眼前的小孩只是因为他在疼便哭成了这样。
“……睡觉吧。”
薛锐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哄他睡觉。
听着他的呼吸,天快亮的时候竟然也渐渐睡着了。
薛里昂还是经常来,吃东西,睡觉,在以为薛锐见不到的地方偷偷观察他。薛锐处理完自己的课业的时候,会教他一些简单的词句。
奇迹般的,在薛里昂的陪伴下,疼痛造访的频率越来越小,持续时间也短了,不知从哪天起,竟然彻底痊愈。
梦里薛锐像是照顾自己第一只宠物一样对待薛里昂,直到最黑暗那天的到来。
主宅的女主人因病逝世。
从此薛锐再也没有软弱的借口,那些阴影里的“亲人”不屑再掩饰,聚集在母亲的遗体前像是食腐的秃鹫一样瓜分空出来的利益。
他看着满座亲朋,在心底记住这些刽子手的名字,无论是家族的惩罚还是绝望杀死了那个女人,他们都是握刀的行刑者。
没关系的,他们不会满足,早晚有一天会把刀尖对向自己,这样想着,薛锐竟然有一丝期待。
但我不会逃的,我会在这里等着,亲手燃起大火,把你们都烧干净。薛锐在心里轻轻说。
他的母亲已经死在那场盛大的逃亡里,只要他还活着,她就没有输。
薛锐不会让她输的。
于是,他的感情、良知,以及其他的一些重要的东西,在那天和母亲一起埋进坟墓。
那个无知无觉的小宠物,竟然是他主动对这个世界付出的最后一点爱。
第43章
薛锐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了,他睡了十几个小时,隐隐有些头痛。
楼上的门一开,薛里昂就受惊从沙发上滚下来,没保持住平衡,直接对着薛锐跪在沙发和茶几之间。
他昨晚隔两个小时给薛锐量一次呼吸脉搏,天亮的时候才敢睡着。梦里也水深火热的,外面一有点什么动静就惊醒。
“哥你……那个,没什么不舒服的吧。”
薛里昂站起来,赔笑抬头看着薛锐,尽量把话说得自然点。
薛锐看着手机上亓飞和公司的人给他的留言,一边处理工作一边点头。
私人医生对于他目前用错药物的建议也发到他这边了,回忆一下,他拿出“维生素”的外套确实应该是薛里昂的,不过就此事,他认为薛里昂不必害怕自己罚他。毕竟薛里昂并未有给他服用软毒品的主观意愿和行为动作,如果划分责任,自己没有起到注意义务,反而应承担更多责任。
薛里昂小心观察薛锐表情,未见异常,感觉自己能活,笑容灿烂了几分:
“你先洗漱,我给你弄点吃的。”
薛锐只当是积威之下,把底下那个人搞得一惊一乍的,被过分献殷勤了也只是抬眼审视了几秒,没想出这人能又惹什么祸,嗯了一声去洗澡了。
他没看见,应该是没看见……
薛里昂目送薛锐走进卧室,感觉自己悬着的心终于能放回肚子里了,又稍微有点失落,他也觉得自个这种心态有点欠。
说到做饭,薛里昂虽不能说擅长,但他也是在外留学了几年,有一定的自理能力,特别好吃不敢说,能吃,且不难吃,这点他还是有自信的。
趁薛锐洗澡去了,薛里昂在厨房捣鼓。
平常薛锐在家的话,早饭是宋叔做,今天这个点宋叔已经走了,煮的粥还在电饭煲里保温,算是有主食了。
薛里昂切下一小块黄油在平底锅里融化了,打了两颗蛋进去,热油发出欢快的刺啦声,蛋液缓缓凝固,不知道薛锐喜不喜欢流心,保险起见他还是做了全熟的蛋。
蛋白质搞定,冰箱冷藏里几样蔬菜他都拿了点,彩椒、土豆和口蘑洗净切块,甘蓝和菜心撕开,一个托盘全乘了,然后调了个料汁浇上去,送进烤箱。
想起早上宋叔带来了两只小澳龙还没收拾,薛里昂又动作利落挖了肉出来,就着煎蛋的锅,撒上黑胡椒和盐巴,煎了一小碟龙虾肉。
几道菜都很简单,摆起来却还挺有五星酒店行政早餐的意思。
薛里昂满意看着自己的作品,拍了个照想发朋友圈,又怕有人认出这是薛锐家,他倒是想昭告天下登堂入室,可又怕薛源之流察觉到他的地下恋情。于是忍了忍,发给了陆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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