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为狄正春提供更多保障措施的,安排好全身而退的路。
“但是,有进步。”
出乎意料的,薛锐补充了这样一句。
薛里昂转过脸去看薛锐,有进步?不太确定说他有进步是哪方面的进步,是活着回来了?还是识人善用?他想让薛锐夸得具体一点,最好把他做的好的地方全部都细说一遍。
但是挨骂的时候他能厚脸皮,被表扬了反而不好意思。
原来是要这么养孩子吗。指出不足,及时肯定,既安抚情绪,也推动成长。
薛里昂觉得自己又学到了,赶明就往狄姗姗身上试试。
到银行,保险箱打开,薛里昂早先放在里面几份股份证明和房产证件已经不在了,空荡荡的保险柜里,摆着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优盘。
薛里昂先是笑了一下,狄正春这个财迷,还以为他能立个重义气轻钱财的侠士老大哥形象,还是跟耗子似的,有点值钱的都得连夜搬走。
他把优盘取出来在几个人眼前晃了晃,市局跟来立刻有人拉开背包掏出了笔记本电脑,其他人则是配合开启了记录仪,周到完备,如同预演过无数遍。
薛里昂看他们把优盘插入电脑,点进去只有一个文件夹,连名字都没有,就叫【新建文件夹】,再点进去,杂乱磅礴的内容像是踢翻的垃圾桶一样涌了出来。
粗略看过去,一些模糊的、不知所云的照片,好像是在家里,又好像是在工厂,几条看大小只有几十秒的视频,还有几段录音。工作人员抬头请示了局长,获得许可后,按照时间排序,点开了第一个录音。
开头是一阵连绵不断的水声,滴滴拉拉的,通过背景的杂声判断,应该不在室内。然后有人声切入:
“你干啥子咯,拉个尿要那么久。”第一个出现的男人声线粗厚。
“你急个锤子,货都没到,有啥活要做,老板都不急你急。”第二个男人说。
“也是噻,老板为啥子不急,我听外边的伙计说,这个可挣钱了!挣钱都不急啊……”第一个男人说。
“你也就能看见那点钱,你当老板跟你一样从电子厂拱出来的。你知道咱老板是谁吗?”第二个男人语气带着点与有荣焉的优越感。
说到这,在场人都知道到了重点了,屏气凝神听着。
“是谁……?不是不让问吗……”
“……点根烟,我给你说。”
几秒钟的停顿,应该是点上烟了。
“你知道咱全省,全国,最挣钱的夜总会是哪儿吗?”第二个男人优越感的爹味快要溢出来了。
“这个我听过,叫什么红楼?红门?”
“哎我……你这耳朵是赛驴毛了,虹场——”
录音播放到这里戛然而止,工作人员请示后,又点开了一个视频。
视频开头屏幕晃得非常厉害,画面颜色和噪点糊成一片,应该是录制者在跑动,大概一两分钟后,画面晃动的幅度变小,频率也慢且规律,看起来录制人走动在录。
可这只有十几秒的略微清晰的画面,依然无法获取有用的信息,只能看出来两个人蹲在一辆车的车尾,像是在洗车,随着录制人位置的移动,镜头透过车窗,拍到了车内后排某人模糊的侧脸。
工作人员立刻暂停截取画面,快速放大画面并且进行复原,单帧修复好后,即使画质依然够不上高清,却足够能认出来,这人就是薛源。
薛里昂心说足够了,狄正春带回来的证据足够把薛源列为嫌疑人,能不能做实犯罪,最终定罪结果怎样,还要看薛锐这次的手有多狠。或者说,各方势力现在的制衡情况。
薛锐侧身,看着未开口的警察局局长:“徐局?”
被他问到的男人一点头,拨通了市局办公室的电话:
“签搜捕令,将虹场负责人薛源带回警局接受调查。”
薛里昂隐约预感,自己家那堆烂事,恐怕快要迎来一个结局了。
第48章
与此同时,已经被人围在虹场办公室里的薛源,焦急地刷新跟他妈的聊天界面,等待真正的主心骨给他接下来的指示。
他不是不想跑,也不是不想去弄死狄正春。
自他接到狄正春醒了的消息,薛锐家里那个姓宋的管家像是焊在了地上一样,带着人也不动手,也不动嘴,讲文明懂礼貌地控制了虹场,薛源骂得嗓子都哑了也无可奈何。
他知道薛锐依然有着能弄死他的实力,但是他更知道,汤金凤拉开的大网上有不少人等着一块下手抓起薛锐这条大鱼,食其肉、寝其皮。
薛源怕的不是薛锐要收拾他,他妈总不会不保他。他怕的是薛锐现在掌握了他不知道的东西,让他没办法应对。
福禄的事情,一直都是他心里一个看不见底的深井,往上吐出金砖垒砌他的尊严和财富,但是时刻有把他吞进去的风险。
外面有脚步声走近,薛源从椅子上弹起来去看来者,开门的人一身警服,他好似看到那个口深井冲他咬了过来。
将薛源带上警车的时候,并没有给他遮挡脸部,门口不少围观的员工和群众,都目睹并且拍了下来这一幕,被警车领走的夜总会老板,这几个关键词叠在一起,绝对够得上近期热点话题了。
薛锐这一手不算高调,但是也绝对说不上低调。
薛里昂放下手机,在相册里划拉着看自己刚刚拍下的二哥的表情。他跟薛锐的车停在抓捕警车不远的地方,足够隐蔽又有好视角,不至于被薛源发现便宜弟弟还特地来看热闹。
“哥,你是打算吓一吓他,还是直接弄死?”薛里昂目送警车走远。闲聊似的语气和薛锐攀谈。
薛源死不死的,对于薛里昂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的人的态度。比如,汤金凤是会带着礼物登门道歉赎回这个宝贝儿子呢,还是会给薛锐施压,让他不得不放过薛源。
哦,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的态度必须要考虑,他们的老爹,薛伯坤。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薛里昂开始观察起薛锐,像是在搜索蛛丝马迹去解决一道难题。
薛锐并不嗜杀。
突然下手如此果决,必然是有薛源最近跳得太过了的原因,但是不想薛源死的人也同样多,薛锐确定做好准备,顶着压力也要把自己的亲弟弟送去吃枪子么。
薛家人自己要死要活打起来,丢人不说,自我消耗也足够让薛家元气大伤了。
现在薛里昂开始相信,他们的爹薛伯坤,可能真的状态不好,甚至是已经死了。不然,这么削弱薛家的做法,他必然会出面制止。
“你想让他死吗?”薛锐没有回答,而是罕见反问了薛里昂。
薛里昂不放过任何一次在薛锐面前表现的机会,蓝色眼睛一派纯真热忱:“他死就死了,哥,只要我们俩活着,我就开心。”
薛锐没有对他这种耍滑卖乖的回答有所表示。他站在这个位置,示好和忠心就好像特价超市货架上捆绑打折的临期商品一样,他可以任意挑选、随手取用,但是每一个都可有可无。
当然,他从来不逛特价市场。
他浅色的眼珠清冷平和,仿佛与生俱来拥有被仰视的底气与权力。
“之后启辰的事情你不必插手了,亓飞会跟你对接分割事项。”薛锐说。
薛里昂的表情来不及转换,笑挂在脸上有点滑稽:“……什么?”
“薛家的事情,与你无关了。”薛锐轻描淡写重复了自己的决定,像是把不合口味的酸奶放回货架一样理所当然。
一瞬间薛里昂顾不得自己的乖顺的伪装,看向薛锐几乎带上了恨意。
薛源还没死,就已经开始清算自己了吗?
……所以,归根结底,薛锐其实从没有信任过自己,薛家才是他唯一在乎的东西。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接受,像是接受一次寻常的工作安排。
“是,薛总。”
他这样说,但是只要薛锐把目光往他脸上略一停留,就能看到薛里昂眼里快要烧起来的不甘。
汤金凤独自坐着,没有开灯,走廊灯光照进来,点亮她鞋子上的钻石装饰。那双后跟锋利的高跟鞋踩进蓬松厚软的地毯里,强势且格格不入。
这种鞋子的设计从来不考虑舒适度,是名副其实的美丽刑具。如果问导购说,这双鞋会累脚吗,他们一般会用职业的微笑和用词答复,说,我们的顾客一般不需要长时间站立和走动呢。
是呢,连鞋底都是不耐磨的真皮,使用场景可能只考虑了红毯和地面光滑的室内。
汤金凤还在犹豫,指尖不断点亮暗下去的屏幕,通话键却迟迟按不下去。
薛源已经被批捕带走两天了,作为母亲的本能,她难以遏制地去想象孩子在恶劣环境里的委屈。虽然已经上下打点,从狱警到市局,能多不少,她都尽力去“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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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真正的问题,不是薛源在看守所的吃穿住条件,而是,最终判决大概率会指向死刑。
薛源做的太狂妄了。
石村的制药工厂,短短两年时间,送出去的药数以吨记,大部分流向娱乐场所,宣扬的功效是“助兴”、“催情”,闭口不提一句它的上瘾性和致幻性。
不仅如此,几年里,还有数十起可能和它有关的恶性案件,其中至少包括十九条人命。
这些事情被薛源用草率的手段表面掩盖了,知道真相蛛丝马迹的人被他或是收买,或是灭口。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薛源那点手段,就好像在深渊入口用树枝和稻草虚掩着,不仔细看确实看不出端倪,但是一单一脚踩上去,绝对会跌得粉身碎骨。
或许是自己真的不会教育孩子……
可如果不是薛锐,这件事也不会这么快被发现。
汤金凤闭了闭眼,再次点亮手机,选择了通话键。
默认铃声响起,在静默的房间里有些突兀,每一声都踩着汤金凤心里的不甘、无奈。
无人接听。
汤金凤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扣上,通话记录最顶层的红色“薛锐”名字随着屏幕熄灭而不可见。
她脱下高跟鞋,脚腕因为白天走路过多而些许肿胀,赤脚踩着地毯走过去打开了房间的灯。
灯光一打开,整个房间的样貌才展示出来。
这是一个衣帽间,面积大过普通人家的客厅,两面墙的通天柜摆满了明牌包包和首饰,衣架上随意挂着厚实柔顺的皮草,四周的墙体都是镜子,更放大了珠光宝气。
那双被她脱下的鞋子也在光下无可遁形,鞋跟上不知剐蹭到何处而留下了损伤,这样的物件出现在在满屋的奢侈品中,十分格格不入。
汤金凤敲了两下柜子上的铃铛,不一会便进来两名女佣,其中一个跪下身给她换上拖鞋。
她闲庭信步穿梭在满排的珠宝和名表中,眉眼间已经是平日里拿腔作势的尊贵和威严,随手拿下某几只可能社畜干到死都赚不够买它们的钱的珠宝放在女佣手里。
“约陈太太、李太太明天去美容院,就说,我有新来的点心师傅想请她们试试。”
四面八方的镜子照见满屋的琳琅宝物,汤金凤在中心,身段玲珑,依然风韵姣好,她挺直的脊梁是黄金锻打的,不会轻易被不知轻重的小子打断。她拿起镶嵌成粉色蜘蛛形状的碧玺胸针,指腹摩挲着宝石润且凉的触感,像是触摸到了定心石。
人生前几十年,她也算吃过好的、玩过好的了,她不信等身重的黄金会换不来肉做的一条命。那肉分明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谁敢碰她宝贝儿子,她就敢跟谁拼命。
第49章
“你死了吗?”
“……嗯?”
“我问你,你是不是死了?”
“……啊。”
薛里昂迷迷糊糊睁开眼,眯眼看手机通话人的名字,试图找出那个如此在乎他生死大事的人。
正在通话的备注名字赫然大字写着“狄正春”。怪不得声音这么熟悉。
他慢吞吞打了个哈欠,把手机拿到远点的地方,转了个头打算继续睡,听筒里不依不饶传来滔滔不绝的骂街声。
“你死在哪儿?为什么不接电话!老子给你打了不下二十个电话,手机都快冒烟了,你怎么现在才接?”
“我在睡觉……”薛里昂嘟嘟囔囔在半梦半醒之间回复道。
“这都几点了你在睡觉,这他妈……这下午四点,你睡哪门子的觉?”
薛里昂困到极致,听什么都助眠,他连续打了快三十个小时的魂系,梦里都是在躲boss技能,哪怕狄正春现在连飙10个八拍的E8高音,他都能当ASMR。这通电话能被他听见、接起来,算是狄正春拜的不知道哪路神仙显灵了。
“你别睡了,你听我说!”狄正春骂了半天没有回音,气得又不顾护士嘱咐,气沉丹田吼了一嗓子。
“说……”薛里昂困得意识已经不清楚了,条件反射重复他话里最后一个字,他离昏睡过去只差临门一脚。
“你和薛锐怎么回事?”
关键词点到,薛里昂像被胶水黏上的上下眼皮蓦然睁开,这两个字不带任何前摇就能把他从任何状态拉到窒息的氛围里。
“今天启辰的人找我对接你的股权回收和事权交接,什么意思,你和薛锐决裂了?”
什么意思,薛里昂也想问问是什么意思。
薛锐像是短暂逗了逗路边的狗然后抽身而出,薛里昂就以为自己不是没家的野狗了,为了好好表现已经掏出笔记打算学习“坐下”、“握手”、“拿大顶”了,看他哥头也不回就走了。
您好,请问是不打算养了吗?薛里昂眨巴着狗眼,想问问他哥。
可是不行,他哥不会见他。
他烦得要死,又无处发作。窝在家里打游戏已经是最温和的发泄方式了。
“我不知道。”薛里昂声音恹恹的,睡不下去了。
对面狄正春也摸不着头脑,那天俩人一块来,看着也好好的,怎么这才刚过了几天,突然散伙分行李了。他虽然疑惑,但也知道薛家的事,桩桩件件里都是弯弯道道,尔虞我诈也是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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