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无香被冰冷的寒意冻得低下头,在心底会皇帝陛下默哀的一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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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欲摧的阴霾笼罩京城上空,而引起这番动荡的顾弄潮却漫无边际地在街上晃荡,结伴同行的公子小姐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每个人都带着幸福的笑容。
顾弄潮从酒肆买醉后,提着一壶酒孑然一身地穿梭在人流中,天边一直绽放的烟花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万千流光坠地,身边拥挤的行人也越来越少,直到半夜时分,就只剩下顾弄潮还依然踽踽独行在繁华落幕后,空无一人的街道。
仰头再度灌了一口酒,酒水溅洒在嘴角溢出,喉结滚动两三口喝下烧喉的劣质酒水,却依然压不下蚕食他心脏的疼痛。
比白华咒还要更疼千万遍。
而酒壶也已空空,再滴不出一点来,顾弄潮摇摇晃晃站稳,猛地将酒壶砸向地面,迸裂的碎片四下飞溅,在破碎的巨响声中,顾弄潮勉强拢回一点神智。
抬头一看,摄政王府的门匾映入眼眶。
不知不觉,竟已从宣武门走回了家中。
坐在府门口昏昏欲睡的门役被动静惊醒,将门拉开一条缝往外一看,兀地吓了一跳,赶忙招呼着人出去搀扶喝得醉醺醺的王爷。
他为王府守门这么多年,还从没看过王爷哪一日像如今这般醉过。
侍从们蜂拥出了门,去扶顾弄潮,却被推开,顾弄潮鹅行鸭步地走进摄政王府,邪嵬颓靡的眉眼微抬:“去,给本王拿酒来。”
“王爷,陛下还......”
扫来的视线凌冽摄人,门役瑟缩回脑袋瓜子,抿紧嘴再不敢多说。
好在吴老听到消息寻了出来,解救了瑟瑟发抖的侍从们:“王爷这是怎么了,喝成这样?”
然而一向对吴老礼待的顾弄潮,这次也并没有搭理吴老,他忍着一波波袭来的晕眩,顺着记忆中的方位,往房间走,吴老叫人去煮醒酒汤,赶紧追在顾弄潮后面,说道:“陛下还在等着王爷,王爷如此醉态,去了恐怕会吓着他。”
顾弄潮脚下一顿,转过头紧盯着吴老,半晌后哑声:“霁儿在府上?”
吴老被投来的视线惊了跳,那眼中血丝密布,眼睑赤红,隐有一股疯魔之态,就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吴老,此时也是恐大于忧,听到顾弄潮的问话,不明所以道:“是啊,陛下离了宴后,就来了王府,还叫人不要往外相告。”
陛下偷溜出宫来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吴老像以前一样隐瞒了陛下的行踪,并将一路上有可能留下的痕迹抹消,哪知道外面此时正天翻地覆找言霁的人,正是自家王爷。
下一刻,一股风卷过吴老身边,一眨眼,面前活生生那么大一个摄政王歘一下就不见了。
望着顾弄潮脚步迅如疾风消失在拱门的背影,吴老喟叹道:“年轻人啊就是好,前一秒还醉成烂泥,这一句话的功夫,就生龙活虎了。”
顾弄潮耳边只能听到因快速奔跑呼啸吹过耳边的寒风声,以及臌胀着在胸膛内剧烈震跳的心跳声,周围尽数化为虚渺的背景,他眼前只剩下那一道越来越近的院门。
猛地推开,月光照亮的庭院内,一个身披狐裘的青年正趴在梅花下的石桌里浅眠,两三瓣嫣红花瓣落在那头乌黑柔亮的发丝间,露出一张尽态极妍的容貌。
炽热的呼吸吹拂在脸庞,两扇卷翘的眼睫被惊扰地颤动了两下,缓缓掀起,清澈透亮的眼眸倒映着正炙烈看着他的俊颜,言霁张了张嘴,一句“你回来了”还没说完,便被一股巨力扑倒。
一双有力的胳膊紧拥地护着他,天地倒转,言霁摔在松软雪地梅花瓣上,还没回过神,带着酒气的吻擒住他的唇,像是重获至宝般。
言霁从茫然地推拒,到无奈任由,窒息下闷痛的胸口剧烈起伏地呼吸冰冷的空气,言霁感觉都后背冷得有些发麻了,才好不容易被放开。
“你是不满意我让影九替我吗?”言霁嘟囔着想推开这个紧紧缠着自己的人。
而对方却哑着声音问:“你没有走?”
言霁:“去哪?”
他又道:“你没有走。”
言霁沉默后,“嗯”了一声。
顾弄潮压着欣喜若狂,用更紧的力道紧紧将人抱在怀里,再度重复:“你没有走。”
言霁笑了起来,手臂环过顾弄潮劲瘦的腰身,用玩闹的口吻道:“我从皇宫里偷了几筒烟花出来。”
“赏不了杏花,那就赏烟花吧。”
顾弄潮将头深深埋进言霁的颈窝,许久许久后,低笑着道了声:“好。”
暴动的情绪只需要轻飘飘的一个拥抱就能抚平。
只有怀中的人才是他的解咒之法。
——全文完——
第116章
灼热的气温似乎能将空气扭曲, 一只玉白的小手轻轻攥着镇国王垂下玄黑袖袍。
小皇子稚嫩柔软的声音唤道:“皇叔。”
伫立在池畔的顾弄潮将最后一撮鱼食洒下,方才低头看了眼十一皇子,小皇子站在自己透露的阴影下仰头望着他, 清浅的水眸中透着拘谨, 下一刻,那只攥着他袖袍的手立刻收了回去。
侍从躬身在旁边道:“王爷, 殿下的车轮在颠簸中坏了,想在府上借宿一晚。”
顾弄潮却没理会侍从,迟疑片刻, 蹲下身平视面前只长到他腰间的小殿下,问道:“路途劳顿, 饿了没?”
小言霁眼中闪过一抹惊奇, 传闻中冷面铁腕的镇国王,此时眼中映着阳光照射下的粼粼波光, 竟显得寂寥又温柔。
他不免更加拘束,父皇时常在他耳边叮嘱,不要与德昭皇后身边的人过多来往。
但言霁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光是父皇庇护, 不足以让他在尔虞我诈的皇宫中活下来。
言霁知道, 面前这位王爷是个能在地牢中活下来,还爬上巅峰的人。
简称,金大腿。
小小的孩子羞涩地点了点头, 声音细弱蚊吶:“饿了, 还好渴。”
无需顾弄潮吩咐,底下的人忙不迭去安排晚膳, 临走前顾弄潮叫住仆从, 说了几个解暑爽口的菜名。
他走在前面, 手心中突然被塞进一双小手,纤长羽睫垂下一睹,十一皇子正仰着头冲他露出一个天真不知事的笑容。
剎那间,顾弄潮的心脏不受控地瑟缩了下,在另一个时空中,亲眼目睹过自己母妃死亡的言霁,幼年时从没露出过这样纯粹的笑容。
此时,小皇子眼中的算计明晃晃,娇嗔可爱。
顾弄潮动了动手指,轻轻握住那双仿佛稍用大些力就会弄疼的小手,可一面又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忘记来此的目的。
他要取走小皇子胸膛内跳动的心脏。
刚舒展的眉心拢紧,顾弄潮抽回了自己的手,加快脚步走在前面,独留小言霁望着空荡荡的手心,呆愣地站在原地。
思来想去,也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此后言霁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到镇国王府去,那一日受到招待回宫后,言霁让书童去自己的私库里取了回礼送去,只收到顾弄潮一句道谢的话,久而久之,言霁快忘了初次见面那点不愉快。
记忆中的镇国王只留下个不好相与的印象。
直到有一日,言霁课业不过关,典学抽他提问也回答不上来,典学恼怒下让他留在学堂内将课业抄写百遍。
当日正值散学,九皇子跟十皇子带着伴读从他座位旁路过,九皇子跟下的伴读状似无意地将言霁面前的案桌撞得一歪,一张宣纸被墨笔重重一划,这份彻底毁了。
耳边响起看好戏的大笑声,九皇子将伴读拉到身后指责了一句:“怎么这么笨手笨脚。”转头又问言霁,“十一弟不会跟个下人一般见识吧?”
言霁抬眸无波无澜地睹向九皇兄,和他身边抱臂冷观的十皇兄。
半晌后,扯动嘴角道:“无碍。”
他很早就知道,宫里的皇子公主们没人喜欢他,因为他是和亲公主生下皇子,对他们来说是流着他国血脉的异类。
挑衅不得,九皇子气恼地带着人一拥而出,学堂内的贵子们也陆陆续续走完,学堂内只剩下言霁还坐在案桌后抄书,闷热的气温不知不觉降低,丝丝凉风从窗缝里灌入,卷起铺张在桌上的宣纸。
宣纸飞了出去,言霁反应过来去捡,直起身后望向窗外,雨声淅淅沥沥,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雨。
等抄完百遍后,收拾好笔具,言霁将一百张宣纸整整齐齐迭在一起,本打算放进桌膛,想起上回的经历,转而将东西全放进了书箱。
他背着书箱准备离开,推了一下学堂的大门,纹丝不动,意识到不对,言霁使力又重重一推,哐当的锁链声响起,两扇门在他专心抄写是被锁上了。
言霁转头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所在的课堂在第二楼,从这里跳下去是学院后面人迹罕至的花园,绿植密集郁绿。
跳下去可能会扭伤腿。
正要将探出去的身体收回时,楼下传来一道声音:“十一皇子!”
言霁望过去,绿树下跑出一个被淋得浑身湿漉的身影,是常跟在他身边的书童。
书童在大雨中勉强睁开眼,说道:“下面的门也被锁住了,我上不来,殿下请稍等,我刚已经去叫人请监院过来了。”
言霁抿了下唇,道:“你先找个地方避雨吧。”
等监院急急忙忙找过来将课堂的门打开时,已经天黑如浓墨,雨下得越发急促,监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躬着身体不断朝言霁请罪,冷汗连着从发丝中流出的雨水一起往下掉。
将金尊玉贵的小皇子送上马车,依然没得到一句话,监院抖着身体差点跪下去了。
他无意牵扯进皇子间的争斗中,也不知道钥匙怎么被人拿走的,若是上面那位因此怪罪下来......
“放心,本宫不会告诉父皇,但不要再有下次。”
车帘落下,彻底遮住了小皇子的身影,监院大松口气,目送马车驶上山路,渐渐没了影子。
雨夜中驾车无疑是件格外危险的事,言霁坐在车厢内揉着长久握笔而酸痛的手腕,天际一声声闷雷伴随闪电扩散至整片天地,刺目的白光中,马车兀地一抖,紧接着停了下来,书童撩起车帘,在闪电中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
欲哭无泪地说道:“殿下,车轮陷进泥里出不来了。”
言霁下了车,车夫从后面去推车厢,依然挪不出来,稍一思索,就知道定又是九皇子动的手脚,上次车轮坏损亦是如此。
难不成要困在山间了?
书童张望四下,绝处逢生般道:“殿下,再走两里是镇国王的府邸,比起原路回太学院,镇国王府更近些,要不我们再去借宿一晚吧?”
言霁这才又想起那位不近人情的少年王爷,沉默后,终于点头同意。
徒步走了两里路,走到京中腰酸腿疼,衣摆溅着泥垢,雨水太大,沟渠里的流水汇成了小河流,雨伞打了像是没打,被偏风吹得,站在镇国王府朱红大门前时,衣袍连同披散在身侧的墨发都湿漉漉的。
书童将伞递给言霁撑着,几步跑上石阶去拉辅首叩门。
片刻后,两扇大门于落雨声中拉开,里面的门役望见外面两人,顷刻认出了十一皇子的面貌,忙将人请进正厅,递了毛巾跟热水,说了声稍等,便忙跑去通知吴老。
吴老得知后,又让人去请王爷,在王爷还没来时,带着驱寒的姜汤去了正厅。
正厅内,被当今皇帝捧在手心上的小皇子正淋得浑身湿透,估计是怕身上的泥弄脏软垫,没有坐凳子,光是站着用毛巾擦头发。
听到脚步声,小皇子转过头看来,露出一张容止清绝的小脸。
“十一殿下,先喝口姜汤去去寒。”吴老从下人手中的托盘上断过姜汤递给言霁,看着对方举止有力地接过,先是说了声谢,才继而捧着汤碗小口喝着。
放下碗时,那张妍丽的小脸已被热气蒸出一层浅淡的绯色,嘴唇也泛着汤汁红艳艳的,叫人看得挪不开眼。
吴老心中暗道,天家的孩子本就长得好看,但生得过于美貌,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小皇子手指紧张地卷着袖角,仰头望着吴老小声问道:“皇叔睡下了吗?”
自上次不知为何惹镇国王不快后,言霁就有些怕对方,本想着若他睡下了便好,自己歇过一晚等雨停就离开,但没成想吴老和蔼地笑着道:“王爷在外处理公务,还未回府,老奴已派人去叫他了。”
其实不用叫也可以的......
下人烧好热水,吴老让言霁先去沐浴,过了会儿,因府上没有小孩的新衣,便翻出顾弄潮小时候的衣服过来,让言霁替换。
怕小皇子会不喜穿旧衣,还在屏风外解释了句:“这件衣服王爷当时还没来得及穿过。”就随老王爷去边塞御敌了。
言霁对身边人的情绪很敏感,听出吴老话中的惆怅,一算时间便清楚了原因为何,越发不敢有更多要求。
沐浴更衣出来,吴老带着他去镇国王旁边的屋子里歇息,言霁想着自己是外客,主人还没回家就入睡未免有失礼仪,便燃着灯枯坐着等顾弄潮回来,致过谢才好就寝。
等到亥时末,终于听到外面传来声响,言霁提着等跑出去站在廊下,隔着雨幕看到被人搀扶着往院内走的镇国王。
镇国王脚步虚浮,俊容酡红,按着胀痛的太阳xue时抬眸瞥见站在廊下的小皇子,脚步微微顿了下。
模糊的雨幕中,那张相似的脸。
只不过那人从没燃灯等过他回来。
吴老撑着伞为顾弄潮遮雨,察觉他的视线,忙说道:“十一殿下车陷泥里了,来府上避避雨。”
顾弄潮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进到屋内。
言霁有些无措地跟了进去,看着下人手忙脚乱地伺候镇国王擦洗,想着对方喝醉了,他是不是应该明日再来道谢。
鞋尖刚转了个弯,就听见人群围绕中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说道:“过来。”
这声音一点也不像醉酒之人能有的。
乖顺走过去时,言霁才发现对方根本就没醉,刚刚那副状态估计是做给旁人看的。
挥手让底下的人退下后,顾弄潮撑着额角问道:“听说殿下今日被留在学堂抄书了?”
一副大人的口吻,明明自己也是个少年。
言霁垂着头抿了抿唇,并不意外这件事这么快就被传了出去,他们这些皇子各个都是没有秘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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