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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生病了。
这下可折腾得整个承明宫鸡飞狗跳,新上任的公公名叫德喜,是太后宫里调来的,为人细致周到,一板一眼。小皇帝生病这事让他问责了一番承明宫的宫人,又按照太医的吩咐忙前忙后照料着言霁,连膳食都再三把关,直到天黑小皇帝的体温终于恢复正常,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言霁醒来时太后正守在他床前,拉着他嘱托了一会身体,就问起他出宫的事,被言霁糊弄了过去,太后见他体虚,也没再计较,说了几句体己话后就走了。
喝完药,言霁又睡了过去,这次没再梦到什么水湾水潭的,一觉睡到大天亮。
再次醒来得知,顾弄潮这两日竟也没来上朝,还是太后临时垂帘听政,才稳住朝纲。
言霁难免担心顾弄潮真出了什么问题。
毕竟他这个工作狂的皇叔,轻易不下岗。不会真要猝死了吧言霁想派御医去看看,如果顾弄潮真不行了,他好提前张罗红白喜事。
他的喜事,顾弄潮的白事。
想了又想,言霁还是怂了,最后什么也没做,毕竟他们之间的身份,无论一方做什么,另一方都会觉得对方图谋不轨。
木槿端着药过来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说是联系上了巡查冷宫那块的侍卫,过几日宫宴,或许能找到机会进去。
几日后太后将以他的名义置办宫宴,届时稍微跟皇室攀点关系的都能入宴,加之朝中各大臣家眷,名义上是为新帝登基而举办,实则是想给他物色皇后。
按照剧情,这次宴会上太后会给他定下个家世颇高的官宦嫡女,而那位女子,一直对顾弄潮痴心不改。
言霁不想跟不认识的人结亲,他理想中的感情,应该一点一滴累积,到了合适的时候带对方见过母妃,再择良辰吉日。
是两情相许的。
对这个宫宴,言霁本能地抗拒。
身体养得好些了,言霁又得开始上朝。小皇帝顶着十足昳丽的面容往那一坐,繁复龙袍曳地,画面煞是绝美,跟个吉祥物似的,只需摆在龙椅上就行,大臣们能自己有条不絮地进行朝会。
他一副什么也听不懂的模样,视线在朝堂游移,最后落到往常顾弄潮站的位置,那里依然不见芝兰玉树的身姿,整个太平殿都因此显得空落落。
下了朝,言霁带着宫人们去了御书房,让他们在外面候着,自己进到里面,坐在书架下翻看跟今日朝会上争论的政务有关的案牍。
时间不知不觉挪到黄昏,金灿灿的余晖穿过书格照在言霁身上,他身边已堆着一迭看完的书册,余晖在侧脸与垂落的眼睫上镀了层橘黄暖光,恍若天人般好看。
木槿进来时看到这幅美如画卷的景象,脸上呈现空白的呆滞。
言霁熟视无睹地将书抱起来放回书格,说道:“让别人知道朕在看书,不然过不了多久你看到的就是朕的尸体了。”
言霁危机感十足,已经在偷偷恶补知识,为顾弄潮哪天猝死做准备。
也因此,言霁发现他不懂的实在太多,就好之一捧水,比之浩瀚汪洋。
顾弄潮怎么做到的,还能把大崇玩得团团转。
木槿闻言慎重点头,暗暗记下,不能让别人看到陛下在用功。
用晚膳时,德喜来报,摄政王近日身体不好,已经移去别院休养,或许连着几日都上不了朝,让言霁自己学着处理政务。
言霁夹菜的玉箸顿了下。
将派来的人送走后,德喜在旁边给言霁盛着汤,边说道:“摄政王如今正是风华正茂,您说这身子怎地弱成这样。”
那语气惋惜的很,言霁含着菜咀嚼,垂着眼睫并没搭话。
天命书提到过,顾弄潮身上被种了一种恶咒。
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顾弄潮煞白的薄唇,言霁的思绪不由自主飘远。每次遇到顾弄潮的事,他总爱走神,从小就这样,以前可以解释为他跟皇叔关系好,但现在顾弄潮时刻威胁着他的性命,还如此,就显得轻贱了。
言霁在心底唾弃自己,顾弄潮不在,不恰好合了他的意。
接连半个月都没看到顾弄潮,堆积下的政务只能送到言霁宫中,大臣们拉扯着言霁勉强跟上进度。
一位大臣离朝时跟言霁道:“文人有文人的才,武将有武将的勇,各行专各业,俗臣直言,陛下并不懂治国。”
言霁秉记自己的小傻子人设,天真地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爱卿何意”
大臣直白道:“臣说,陛下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
言霁微笑:“啊,还是听不懂,爱卿再说明白些好不好”
大臣们:“……”
那位大臣差点气吐血。
倒是另一位大人出声解围:“陛下刚接手不久,自是不熟悉,我们做臣子的理当加以引导才是。”
言霁吃惊地看过去,没想到朝廷里除了保皇党,还有替自己说话的人。
看到那人时,言霁心道,哦豁,原来是门下省的王侍中。
王侍中属于少数的中立一派,为人清廉正直谁也不巴结,但也因此官途一直被阻,做着吃力不讨好的活,是父皇在位时就难得的一名贤臣。
几番接触下来对言霁格外关照,其他拥趸摄政王的臣子对此不满,见王侍中走路的姿势怪异,便盯着他的鞋面嗤笑道:“侍中拿着朝廷俸禄,怎么连买双鞋的钱都没有?”
王侍中家中没备马车,上朝都是早早起来走路过来点卯,日积月累下鞋底磨损严重,却少有换过鞋。
听此羞辱的话,王侍中连一个眼神也没回,径直从人群中走过。
言霁看到这幕,若有所思。
王侍中比陈太傅可靠许多。
这些日子言霁累得够呛,晚上回到寝殿倒头就睡,这日也一样,但睡下没多久,他被一阵冷风冻醒了。
春季的夜里依然未散寒气,殿内四下无人,一盏灯光曳曳摇晃,旁边的窗户大开,冷风就是从那里吹进来的。
言霁撑起身想去把窗关上,突见一道寒光从身后刺来,言霁条件反射地朝旁边避开,一时撞倒青花长颈瓶,随着哗啦的破碎声一同倒在地上,后背和手肘顿时传来剧烈的刺痛,然而还没等言霁回神,又是一道攻击眨眼而至,他在地上一滚,勉强躲开。
这些攻击全都冲着命门去的,毒辣至极,躲了几次,言霁体力不支,一直不见宫人进来,在他快要撑不住时,那柄泛毒的匕首追喉刺来,紧急时刻,影五现身反手隔档下致命一击,抓住对方小臂往后一扭,抬脚重重踹在杀手腹部,将人踹得倒飞好几米,砸中紫木雕花屏风,剧烈的轰倒声下,屏风四分五裂。
再等影五赶过去时,杀手已经用他手里的匕首自戕了。
匕首上有毒,见血封喉,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间变成了一具尸体,言霁面色惨白,险些站不住,若影五晚来一会,躺在这里的尸体会变成他。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无影卫成员:
影一:无影卫的先锋。
影二:涉及剧透,暂不作介绍。
影三:常年游荡在边塞处收集情报。
影五:暗中守卫,耳朵灵敏。
影六:监察文武百官、皇亲贵胄,正在调查未央宫当年离职御医失踪一事。
影七:擅探案,正在调查穆王之子。
影九:替身,易容成言霁同一模样,为言霁而生。
影四、影八皆已在夺嫡之争中死亡。
第16章
突然意识到死亡并不是那么遥远的事。
言霁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剧烈的呼吸,外面传来纷沓的脚步声,侍卫们总算听闻动静赶了来,影五也消失在房间内,言霁哆嗦着靠近地上的尸体,忍着惧怕将那把匕首从杀手手里抽出,刚握在手上站起身时,房门猛地被撞开,侍卫们鱼贯而入。
小皇帝站在满目狼藉的寝殿内,身着一件单薄里衣,手里握着滴着血的匕首,听到动静回过头,精致无暇的面容无辜茫然,染红的眼尾能看出他十分害怕。
而在他脚边,破碎的屏风木块中躺着一具死尸,滚烫的鲜血溅洒了一地。这一幕太过冲击,侍卫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最后还是木槿拨开侍卫闯进来,见此场面倒抽一口气,赶紧跑上前拉过言霁的手将匕首甩到一旁,担忧地问有没有受伤。
言霁乖乖由木槿检查,凌晨的承明殿团作一团,灯火辉煌,御医很快就被请来了,冒着冷汗给小皇帝上药。
幸亏言霁穿着一层衣服,大部分瓷片都没直接陷入肉里,但即便如此后背的伤口依然凌乱可怖,手肘处更是严重,缠了好几圈绷带,依然渗出血。
言霁转头看了御医一眼,是个很年轻俊逸的青年,以前没见过,他好奇地问道:“新来的?”
江逢舟谦卑地答:“臣已入宫半年,以前都没机会面圣,今晚正巧轮到臣当值。”
“哦。”又是一名天命书出场过的重要人物。
江逢舟,一名习得换心术绝学、能令人起死回生的神医。
按照时间线来算,现在的江逢舟还被打压在太医署,一年后才会被顾弄潮招揽。
言霁咬着下唇趴在床上,好不容易等御医给后背上完药,正想给自己拉上被子,却见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陛下......您的......臀部也需处理。”
“哦。”
虽答了,却半晌也没见小皇帝动作。
空气一阵难言的尴尬后。
“那你......处理吧。”言霁将脸埋进软枕,露在外面的耳根几乎红透。
臀部的伤并不重,他倒下去时大部分重量都落在手肘和后背上,江逢舟本着职业操守,心如止水地将各处伤口敷上药,嘱咐守在床边的宫人最近不要让陛下沾水,不要动弹,伤口不深,五六日就能痊愈。
留下几瓶膏药,宫人恭敬地将御医送走了。
虽是外伤,木槿依然去熬了补气血的药喂给言霁喝,小姑娘眼眶红红的,还在后怕。
言霁喝完药,突然问道:“你们今晚去哪了,为何殿外无人守夜?”
木槿收起碗,说道:“今晚大家都去领月钱了,白天没有时间,我们也就趁着夜里主子睡下了领钱,在外面热闹了下。”
皇帝遭袭受伤,足以将他们这些宫人全拉下去惩治,但小皇帝却没一句话,木槿心存感激,因此也更加愧疚自己玩忽职守。
听到木槿的话,言霁心里一片冰冷,守夜的人不可能也被支走,侍卫不可能全都离开他的寝殿,一定有人引领着,最终让杀手成功接近自己。
周围还有不少宫人伺候着,所以言霁没再多问,只天真地回了句“这样啊”,便状似很困地缩回被子里,闭上了那双澄澈惊惶的眼睛。
空气里的血腥味已经被龙涎香覆盖,但言霁心头的阴云一直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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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御医交代要躺个五六天,但实际上言霁只躺了三天就下床了,这期间太后来了好几次,听了事情前后勃然大怒,下令彻查。
只不过这事跟飞鹤楼那回一样,查起来费时费力,有头无尾。
如今回想起,未央宫起火必然也是一场针对他的谋杀,他不可能次次死里逃生,始作俑者能失误无数次,但他只能失误一次。
哪怕承明宫已经换了批侍卫严密坚守,但又一天,宫人从小皇帝的被褥下发现一条紫红色的毒蛇。
言霁看着那只毒蛇被宫人掐住七寸,还不断扭摆,一股恶寒从尾背直窜天灵盖,当晚彻夜失眠了。
批奏折时,有很轻的脚步声及近。
言霁放下朱笔抬头看去,影一带着一个白净的小孩从隔门进来,跪地叩拜道:“陛下。”
小孩胆怯地跟着跪下,头也没敢抬。
“你怎么来了?”
无影卫白天几乎从不出现,更何况是出现在皇宫。
影一道:“最近陛下发生的事,属下已从影五那得知,所以提前将这个孩子带了来。”
言霁的视线这才落到那个小孩身上,露出迷茫的表情。
影一提醒道:“穆王府。”
言霁想起来了,他从穆王府救下个小孩,如今对方洗干净换了身衣衫,看着不像下人,倒像是娇生惯养的。
“抬起头朕看看。”
小孩缩了缩脖颈,慢慢将头抬起,娥眉朱唇,脸颊不像别的小孩肉嘟嘟的,反而有些瘦削,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言霁一眼后,连忙撇开视线,双手拘谨地搅着衣角。
言霁复又拿起朱笔,垂目看折子:“叫什么名字?”
小孩答道:“薛迟桉。”
薛迟桉抬了抬眼睑,眼皮往上推出两道褶子,再次偷偷瞄了眼高座上的少年皇帝,对方穿的衣服是他从没见过的布料,雪白常服似云似烟,其下肤白胜雪,病容苍白地靠着龙椅,乌发披散,眼色倦倦,似乎察觉到窥探来的目光,视线从桌上的奏折抬起,落在他身上。
直视进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时,更觉其艳丽无双,不可方物。
薛迟桉慌乱地垂下头,心跳如雷。
影一道:“陛下,如何安排?”
言霁沉思后,说道:“先让他跟着德喜吧,你有空教他一些防身的,等他能自保了,自行选择去留。”
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时,江逢舟又来给他换了一次药,走时送了一个药囊给他:“天气渐暖,蚊虫渐多,陛下将这个带在身上,能避着点。”
言霁接过药囊,拿在手里赏玩。
药囊缝得针脚细密,垂下的流苏靓丽光洁,药草味里夹了丝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他寝殿遭毒蛇的事,太医署也知道了。
接下来,应该让更多人得知他接连遇刺一事,言霁嘴角勾起一抹笑,将药囊挂在腰间,乖巧地道了声“谢谢”。
深夜在木槿的伺候下洗漱完,看到依然挂在衣架上的那件玄色衣袍,言霁将其取下来迭好,跟之前从四皇兄那里拿回来的画卷一起放进壁匣内。正要上床睡觉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在外通报:“陛下,摄政王叫你出去一趟。”
“皇叔?”
言霁连忙穿上衣袍,临出门前木槿抱着斗篷急急跑来,边披在他身上边说道:“夜里露重,陛下小心别湿了衣角。”
那张娇美的脸上掩不住的担忧。
梅无香抱剑站在宣武门外,靠着一辆马车,寒风卷起他的衣袍,马车前挂的灯笼被吹得摇晃,言霁忍不住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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