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愣,面露欣喜,摄政王这会儿是清醒的!
刚坐起身,顾弄潮的目光便被一处吸引,众人循着视线望去,门侧处,陛下正抱着一个软糯可爱的小团子站在光下,那双桃花眼依如过去时澄澈透亮。
“不是幻觉,我回来了。”
言霁刚走进去,就见顾弄潮掩嘴一阵猛咳,指缝间隐有血水溢出,众医师忙围上去烧了银针给他施针,但顾弄潮躺着却不肯安生,想起身再往门边看一眼,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幻听。
医师围成一道墙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想呵斥,可一张口便咳出血,根本说不出一句话,顾弄潮急于摆脱医师们桎梏他的手脚,面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看着虚晃成白茫茫一片的床帐,潜意识中知道他又要陷入泥沼中,一股不得遍寻的绝望蔓上心间,他只是想再多看一眼而已。
冷如寒冰的手指不知觉间被一双带着适宜温度的手握住,当冰冷被暖化,顾弄潮才若有所觉地侧头看去,言霁隔着医师这堵肉墙,从间隙中伸着手,紧紧握住他的。
旁边站这个小肉团子,也学着言霁的姿势,想去握顾弄潮的手,但奈何手臂太短,挤得肉嘟嘟的脸都变了形,也没够到。
耳边是医师们叽叽喳喳地在道:“心脉呈枯竭之相,脉跳缓慢,赶紧拿纾心丸来。”
“璇玑xue、紫宫位施针半寸,银针消完毒没,快拿来。”
医师忙忙碌碌,没多久顾弄潮就已被银针扎成刺猬,只有言霁始终握着他的手,对他道:“累了就睡会儿吧。”
顾弄潮睁着遍布血丝的眼始终不肯睡,他怕自己一阖眼,就会再次失去神智,若会伤害言霁,万一将他又吓走了怎么办?
顾弄潮紧紧盯着言霁,连眼都不肯眨一下。
“去拿安神香来。”言霁朝站在外围无处下手的医师命令道。
安神香点燃后,顾弄潮神思昏沉,眼皮沉重地要往下耸拉,他固执地极力想睁眼,但反而耗尽了剩余的那点心力,在言霁让再加香后没多久,视线彻底被黑暗笼罩。
但交握在一起的手,没有松开半分。
忙到午时,医师们这才抹着汗收好医具,待人撤开后,言霁才终于看到床上的景象,只见被褥上皆是星星点点如红梅般的血迹,顾弄潮衣衫不整躺在上面,嘴角的血迹也没来得及擦干净,鬓发更是汗湿,黑发凌乱纠缠地压在身下,将那张脸衬显得格外惨白。
若不是胸口正微弱得起伏,让人看去几乎以为是一具死尸。
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已至穷途末路,就算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
医师陆续抹着一头折腾出来的汗水离开,留步太医走在最后面,在门口时顿了下,回头看了眼坐在床头边正为摄政王擦汗的陛下,希望陛下确实有办法解决王爷此疾。
屋内没了旁人,阳阳乖乖趴在旁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吵也不闹。隋柳走进来,说道:“陛下,江太医来了。”
虽不知陛下为何一大早就让她去宫里请江太医,隋柳还是照做了,但毕竟是宫里的人,她没敢把人请到内院来,此时正将人安排在前厅候着。
“好。”言霁费了一些功夫,才将紧握着自己的手挣开,牵起阳阳,跟着隋柳往前厅去。
前厅内,江逢舟已经喝完两盏茶,身上还穿着太医服,药箱放在脚边,时不时往拱门看去。
刚刚医师从内院离开,江逢舟也看到了,本想上前攀谈,但门口的侍卫在他动时立刻亮了剑,此后江逢舟便不敢再有动作,干坐着也只能喝茶。
他在太医署当值这些年,很少有听说过摄政王请宫里的人看诊,王爷自己府上养得就有医师,并且比不宫里的太医差,他实在想不到,王爷为何传人叫他来府上。
并且还是点名道姓,只叫了他一人。
他过去跟摄政王也不过是点头之交,这等大人物不应该连他的名字都记不得么。
江逢舟这头还在惴惴不安,言霁那头已经抱着阳阳穿过拱门,快到里面时,他将阳阳交给隋柳,说道:“我有要事要与江太医商议,这段时间不可让人靠近,知道吗?”
“是,我知道。”隋柳正色回,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拱门外,言霁这才进了前厅。
一如之前所有人看到言霁时的模样,江逢舟在看到言霁从影壁后转出来时,猛地站起身,快走两步后察觉失态,立刻跪地磕头请安。
声音难掩激动地喊:“陛下。”
“起来吧。”
待言霁在上座落座后,江逢舟才站起身,看向言霁的双眼闪烁着明晃晃的亮光,随后才想起自己此行尚还不知目的,出声询问:“原是陛下唤臣前来,不知可是龙体不适?”
“不是朕。”言霁喝完茶润喉后,抬眸直直看向江逢舟,“朕有一事需你相助,无论你愿或是不愿,都必须帮朕。”
江逢舟恍然察觉言霁所散发出的压迫感,眸光凛然坚决,任谁在这样的视线下,都会生不起反抗之心。
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半晌后,江逢舟才终于涩声道:“臣答应。”
“朕还没说是何事,你就答应了?”言霁以审视的目光看着江逢舟。
“为臣者,只要是陛下的吩咐,就算刀山火海,臣也愿赴往。”江逢舟低垂着头,神色不明。
言霁笑了声,想说要去刀山火海的不是他,但言霁到底没在这个时候说,只是道:“朕之前听你提起说,你从你师父那里,曾习得换心之术,如今你若是施刀,有几成把握?”
江逢舟不知他为何问起此事,老实答道:“不足一成。”
言霁又问:“你有换心成功的例子吗?”
江逢舟摇了摇头:“此术施展起来极为苛刻,不止换心者与被换心者需极度匹配,且还需要同样稍精此法之人从旁协助于我,过程中需要一间没有任何灰尘的房间,还有很多市面上没有的器具,以及一些世间难寻的奇珍护脉,凡此种种,每一样都是一道天堑,非集全国之力不可达。”
“若以朕之力,可能达?”言霁撑着下颌,正专注看着漂浮在茶水上的茶叶,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江逢舟愣了下,经过深思后,得出回答:“若是陛下召全国之力,臣才有一成把握。”
“已经足够了。”言霁咧嘴笑了笑,“你准备下,朕这里有一人需换心,留给你准备的时间并不多,希望江太医莫要让朕失望。”
江逢舟腿一软,跪在地上:“望陛下三思,人命不比牲畜,一遭不慎失的便是两条人命,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非得换心不可。”
“若是失败,他两个人同生同死,合葬同处,不也是件幸事?”
江逢舟还要再劝,但见言霁心意已决,不得不咽下满肚子的话,心情沉重地阖目片刻,问道:“臣可以知道,陛下为何要兵行险着,走此一步么?”
“既是兵行险着,自然走投无路,才选择如此。”言霁纤长浓密的眼睫垂落下,声音很轻道:“如今的你,只需要将他的心取出来完好得封存起来便是,剩下的步骤,会有人替你做完。”
江逢舟还想问谁,言霁便已下了逐客令:“你下去准备吧,需要什么叫人告诉我一声就是。”
甚至没有告诉他换心的时间,也没给出任何信息,江逢舟就这样一头雾水地来,又是一头更重的雾水离开。
言霁往后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几乎话的功夫竟像是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没有人会对换心不感到害怕,言霁同样害怕,但他确实,已经没有选择了,最后他只能寄希望于顾弄潮,因为他相信,顾弄潮定不会让他就这样死掉。
他们都期盼能活着。
如果实在不行......
言霁自嘲得笑了下,改建的皇陵应该已经休好了,是个合葬墓,如果必有一死,如此也算是个好结局。
第100章
之后便是关于朝事的处理。
言霁刚打算琢磨下帝位的安排, 突觉一股风声灌入厅堂,耳边利刃破空声骤然响起,待言霁睁眼时, 脖颈间已被一把长剑死死抵住。
他抬眸, 看着神色冷然的暗卫,勾着唇缓慢道:“这么快就知道了么。”
影一紧随而至, 厉声喝道:“影二,别忘了如今谁是你主子!”
隋柳想必是将门口的侍卫支在远处守着,加上这两人皆是能神不知鬼不觉融入空气的高手, 他们进来竟无一人察觉。
影二握着长剑的手纹丝不动,表情冷得几乎冒出寒气:“我的主子只有先帝, 先帝叫我看着陛下, 在陛下胡涂时,纠正陛下, 这便是我余生唯一的任务。”
“你觉得我错了?”言霁冷静地看着他,不动声色道:“就算这个时空的大崇确实能挺过去,但另一个时空呢?”
“或者说, 我们甚至分不清所在的是现实还是话本所造就的另一个衍生世界, 如果这里并不是真正的现实, 那么此时,现实中无数子民,正饱受战乱之苦, 大崇的国运也将彻底断送, 而就算衍生出的此方世界中,大崇朝依然辉煌地延伸千年, 又能如何?”
“现实中的大崇, 快要覆亡了。”
“你想只活在这场镜花水月中?”
在咄咄的话音中, 影二握剑的手开始止不住颤抖,但很快,他的目光更加坚毅:“无论如今是虚是实,我只知道,这个时空的先帝,向我下达的命令是,看住陛下您。”
“你......”影一气得结舌,影二是真正只遵从命令的暗卫,无论主人下达的命令是什么,他都会以这个命令为唯一准则,哪怕是错的,也义无反顾。
影一挥剑袭去,肃声道:“我的任务是保护陛下!”
影二不得不撤剑去挡,剑光闪过,利剑相撞发出震耳嗡鸣,两人被震荡的余威逼得撤身后退,刚站稳便又脚下用力弹起,再度迎面相击。
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过了几个来回,他们都是暗卫营出身的精卫,招数相差无几,彼此都对对方了如指掌,清楚下一招会从那个角度袭来。
是以迟迟没分出高低,倒是打动的动静引起了摄政王府上的侍卫注意,很快往这边跑来护驾。
非紧要之时,暗卫不可在人前现身,影一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回击的动作隐有迟疑,倒是影二丝毫没有收势,对他来说,此时便已是紧要之时。
“停下!”言霁沉下脸一声喝下,两人同时停了下来,动作维持在两剑相抵的剑拔弩张之状。
两双眼狠狠瞪着彼此,眼中迸出火花。
“影二,我问你,父皇对你下达命令时,说的什么?”
听到言霁的问话,影二毫不迟疑地将先帝之言一字不漏照句搬出:“朕赐你影二之位,从今以后便是新无影卫的监管者,朕要你看着新皇,只需看着他,不可现身于前,必要时,朕允你拨乱反正,无论用何法子,都不可让大崇落入外臣之手。”
崇玄宗口中的外臣,自然是指顾弄潮。
“父皇话里的重点是大崇,而非我,大崇也没落入外臣之手,你此举不过自己臆断。”
影二顿了下,紧拧着眉,想要反驳,却又无处着口。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父皇的性格,他的愿望只有大崇能继续稳力中原,除此之外的任何命令,都不过是为了这个命令。”
“如果他现在还活着,定也会支持我的决定。”
脚步声已近到门前,影二恍神的功夫,影一抓住这一剎那的机会快速制住了他,锢着人从窗户跳了出去。
下一秒,身着玄甲的金吾卫闯了进来,却见厅堂内之后言霁,再无他人。
领队的副尉目光扫过大开的窗户,走上前抱拳单膝跪地,询问道:“不知刚刚可是又贼人闯入,陛下可有受惊?”
其余人闻言连忙要追,言霁出声道:“朕无事,不必追了。”
副尉道:“让贼子闯入惊扰陛下,是属下失职,属下立刻加强戒备,派两名士兵贴身护在陛下身侧,以防此类事端再度发生。”
言霁不做声,算是同意了。
待一屋子士兵退下,隋柳悄悄冒了个头往里看,这一下骤然撞见言霁的视线,她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歉意解释道:“我怕门外的侍卫会偷听,所以将他们遣远了些,没想到反而让贼人钻了空当。”
以往从没这种事发生,那些贼人一听摄政王府,就会避得远远的,哪知这次会出意外,还刚刚赶着陛下在时来贼。
低头时扫见一地打斗痕迹,桌椅断胳膊瘸腿地倒了一地,还遍处洒落溅碎的瓷器碎片,隋柳看着细胳膊细腿的陛下,产生了一丝疑惑。
莫非这些都是陛下与贼人英勇相搏留下的痕迹?
言霁自是不知道隋柳在想什么,他并无怪罪的意思:“抱歉,弄坏了这些东西,你叫账房算个账,记在我名下的铺子就是。”
隋柳骤然睁大眼:“陛下与王爷为何这般见外?”
言霁并不是跟顾弄潮见外,而是想到隋柳既已是王府的女主人,自己弄坏东西自然要赔偿她,他将这话说了,哪料隋柳原本就已正得很大的眼睛又睁大了几分,连瞳孔都在震颤:“我,王府女主人?”
她指着自己鼻头,差点跪了。
“梅无香混到这么高的位置了么?”
言霁察觉到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你不是顾弄潮前年娶回府中的王妃呢?”
隋柳吓得脸都白了:“你可别胡说,我什么时候当了王妃了,况且王爷从始至终都没娶过妻,府上更是连个小妾都没有。”
都说传言害人,言霁此刻深以为然。
隋柳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跟陛下做过自我介绍,咳了两声正色说道:“我是梅无香那榆木脑袋的未婚妻,家中从小就为我跟他做了娃娃亲,谁知他十岁那年突然失踪得无影无踪,婚约在身,我又嫁不了别人,不得不出来寻他了。”
说道此处隋柳义愤填膺:“哪知他做了别人的侍卫,我找上他还不认我,若不是我记得他身上所有痣的位置,分毫不差得指出来,他都差点把我当探子一剑斩了!”
“那时王爷还没发病,做主让我进了王府,外面的人可有就传成了王爷娶了王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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